朝陽還未散盡夜晚的寒意,清晨的微風還稍顯冰冷。
洞開的城市大門外,一羣佝僂的身形在衛兵警惕的目光中緩緩走了進來。
他們的臉大多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眯成一條線,周圍都腫得通紅。
種地的人,終日風吹日曬,大抵都是這樣。
爲首的是一個老人,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工作服,渾身瑟索着,手裡提着一面骯髒的白色破布,用樹枝撐了起來。
那手也不是地主們紅活圓實的手,而是又粗又笨且開裂,如同枯死的樹皮般的爪子。
這一羣人光從外表已經很難看出年齡了,大概是沒有年輕人。
他們進入城市後,立刻就被衛兵們包圍起來,並上前欲搜他們的身。
“讓他們過來。”
帶有金屬質感的聲音自廣場上響起,衛兵們如雲團般向四周散開,讓出了一條道路。
那些人帶着惶恐與不安,走到廣場中心。
只見一個高大如鐵塔般的巨人,屹立在他們面前,身邊是另一個佩劍的戰士,還有十個同樣的巨人以弧形環繞在其身後。
巨人們都被包裹在厚實的銀灰色裝甲中,身上的罩袍與綬帶隨着清晨的微風輕輕飄蕩,頭盔上那漆黑的目鏡裡傳來一種審視的目光。
無形的壓迫力從他們身上傳來,那些人在距離他們五十米時便停下了腳步。
爲首的老人臉上出現高興與淒涼的神情,並蠕動了一下嘴脣,卻沒做聲。
在某個人猛地咳嗽一聲後,他的態度立刻恭敬起來,晃悠悠的跪倒在地,上半身匍匐下去,額頭緊貼着地面,分明的說道:
“罪人克里斯,萬分榮幸,得以瞻仰神皇天使的尊容。”
他說的是高哥特語,雖然很蹩腳,但勉強也能聽得明白。
這讓索什揚有些意外。
在老人跪下的同時,跟隨他一起來的人也紛紛以同樣的姿態朝天使們參拜,並在口中盛讚神皇之名。
索什揚有着許多話想要說出,但又覺得被什麼擋住似的,只是在腦海裡盤桓,吐不出口外。
“你們這些叛徒!叛逆!小偷!殺人犯!”
這時,韋斯特卻首先開口了,他直接朝着跪在地上的那些人破口大罵。
“膽子真大啊,還有臉來見尊貴的天使!你們就應該被挖出眼睛,砍掉舌頭!吊死在城門上!”
隨着韋斯特的咒罵聲響起,附近圍觀的地主們也紛紛跟着叫囂起來,天使們的出現讓他們心中有了最大的依仗,原本還縮在城裡惶恐不安的他們,現在心中充滿了勇氣,只想儘快把那些造反的農奴逮住,狠狠折磨一番,讓他們這輩子都不再敢心生反意。
“哎呀!”
忽然,韋斯特倒飛了出去,然後倒在地上痛苦的打滾。
阿爾明則收回了鏈鋸劍重新掛回到腰上,剛剛他用劍柄“輕輕”碰了一下對方胸口,這才讓那人把嘴閉上。
眼見天使發怒,所有人都立刻閉上了嘴。
地上那些人依舊趴在冰冷的磚石上。
隨後,從索什揚頭盔的格柵中,飄出了沉靜的聲音。
“起來吧。”
在這個地方,他的命令是絕對的,那些人隨後一個接一個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爲首那個老者,則在另一個人的攙扶下才重新站穩。
“爾等,爲何作亂。”
索什揚的下一句,差點讓他們又重新跪下。
“站好!”
阿爾明的呵斥聲讓他們已經彎下的膝蓋又重新打直了。
“罪人不敢隱瞞,實在是沒有吃,沒有穿,活不下去了……但我們依然是帝國的順民!我們不是造帝國的反啊!”
老人說到後面,已是哽咽。
“大人!大人!他們在撒謊!”
之前被敲飛出去的韋斯特竟然又活蹦亂跳的爬了起來,走到半神們附近,對着老者痛斥道:
“竟然說出這種褻瀆之語!你們把天使們當成什麼了?傻瓜嗎!”
他轉過身,面朝索什揚,彎下腰,手指着那些叛亂的農奴。
“無上尊榮的天使啊,您可能有所不知,這些刁民最狡猾了,經常做可憐的扮相!明明耕種着神皇的土地,每次收稅時,要穀物沒穀物,要牲畜沒牲畜,其實他們什麼都有!一掀開地板,或者敲開牆面,不是在地下就是在秘密儲藏間裡!還有在山谷和深澗裡,他們還秘密藏着未登記的農田!”
索什揚用餘光瞥了一眼,那男人說的是聲嘶力竭,義憤填膺,如同在審判異端的審判官一樣。
“大人啊!他們看起來表面忠厚,但實際上最會撒謊!不管什麼事他們都會撒謊!稍有不滿就圍攻城市和稅收機構!所謂順民,那簡直是最吝嗇,最狡猾,最懦弱,最壞心腸,最沒有信仰!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怎麼破壞帝國的權威,摧毀神皇的信仰,滿足他們無政府主義的慾望!”
“你胡說!”
“你纔是真正的騙子!殺人犯!”
韋斯特的話立刻激起了農奴們的反對,他們一個個脖子和臉氣得通紅,要不是懼於天使們在場,早衝上去和地主廝打起來了。
“你們把人當牲口用!但吃得連牲口都不如!稅一年比一年重!”
一個看起來相對粗實的矮壯男人指着韋斯特憤怒的吼道:
“前幾年,你們還收七成,過了一年,又變成八成,然後是八成半!最後是九成!你這讓人怎麼活!怎麼活!”
“你怎麼不說你們先前拖延稅收!還是我給你們墊付的!難道收點利息不應該嗎!”
“那年出現了暴雨和洪水——”
“狗屎!徵稅官纔不管這些呢!被逼稅的是我們!我們!不是你們!你們倒好,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
“肅靜!”
一聲厲喝,所有凡人都同時低下頭,閉上了嘴。
索什揚的目光掃過那些造反的農民,隨後說道:
“納稅是帝國公民永恆的義務,這點無可辯駁。”
“是……”
農民的頭垂得更低了。
“但保證帝國子民最基本的生存權力,也是帝國的責任。”
索什揚轉向韋斯特。
“汝爲何坐視帝國子民困死於飢餓。”
“不不不……我……”
韋斯特抹了抹頭上的汗,低聲迴應道:
“我們一直有提供最基本的救助口糧……”
“大人,他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