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這對宮女的事情,與寧王一同用過午飯,明華小憩了一會兒就去了校場。等她回來洗漱沐浴,聽着紅櫻說起這兩日府中的事情,只當做消遣,三言兩語把這些瑣事處理了。等水溫漸涼才起身由着翠果和青梅伺候她更衣,等到出去烘乾頭髮的時候纔有閒心問起綠桃關起來的那兩個宮女的事情。
“綠蘿姑娘倒是安分,沒有什麼動靜。粉黛姑娘那邊就叫渴叫餓,除了午飯之外,還另外送了兩次東西。”綠桃說着上前給明華遞了一碗酸梅湯,低聲道:“凡是進過這兩位屋子的人,奴婢都已經讓人盯着了。”
實際上,往翠竹軒送吃喝並非什麼好差事,願意去的人也不多。來來往往也就是廚房裡面新選進來的那三四個丫頭,倒是好查看。
這樣的事情,不用明華指點,綠桃她們幾個就是做慣了的。畢竟,當初府中幾位姑娘,可沒有一個消停的。明華很是放心,只聽了綠桃訴說各項安排,確認沒有漏洞就是了。
“記得了,這兩日裡若是有人要出去,須得你或者紅櫻應了,有令牌纔可出入。就說我要整肅家法家規,到時候如非必要,王府出入的人自然少了。”
這兩個宮中賜下來的女官都被罰閉門思過,又何況是府中奴僕犯錯呢?想也知道這風頭浪尖之時,府中奴僕理所當然認爲是明華這個新主母的三把火,只要不是家中出了人命必須出府,此時自當避嫌纔是。
這般規矩一應安排了下去,橙香入內問明華晚飯是擺在偏廳,還是換做正廳。
“偏廳吧。”明華讓青梅把擦乾的頭髮隨意綰了起來,起身道:“王爺可從前院傳了消息過來?”
“之前周將軍過來,當時王妃尚在演武場,就直接交代了奴婢。說是宮中傳召王爺入宮有事,晚膳就在宮中用了,讓王妃不用等他。”橙香笑着說,明華緩緩點頭,露出沉思的神色。
午後,宮中若無急事,鮮少會召人入宮的。況且,皇上素來不重視寧王,縱然有事如何會特意召見了他呢?她心中有事,擔憂寧王,晚飯也不過是略微吃了些。只飯後,依然習慣去書桌前站着練字消食。
等她一篇長恨歌寫了快一半時,才聽得外面一陣腳步聲。守在門外的青梅口稱王爺請安,動作利索地打起竹簾。
寧王低頭進來時,明華一句詩詞寫到一半,並未停手,連着擡眼都沒有。只等這一帖子寫完,這纔回頭看着正洗手擦臉的寧王,接過紅櫻準備的茶水送上前給他潤喉,笑着道:“王爺可用過晚膳了?”午後被匆匆召入宮中至今才歸,定然是有急事。明華猜測就算寧王在宮中用了晚膳也沒吃好,因此不等他回答就笑着道:“我今日嘴饞,讓她們備了龍鬚麪當宵夜,過會兒王爺不如一同再用上一些。”
“如此倒好。”寧王笑着點頭,明華上前幫他褪了外衫,等他坐下又解了頭髮鬆散下來,這纔拿着梳子慢慢疏通。
寧王只覺身後暗香襲人,微微眯着眼睛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許久之後,他才睜開眼,緩聲道:“京外三十里,通州驛館傳來消息,鄭天行一行人已經到了!”
“這般快?”明華有些愕然,她原本以爲,這些人最起碼還要七八日,甚至十日以上才能到京,沒有想到如今就已經在通州了。不過這般說她倒是明白了爲何皇上會在半下午讓寧王入宮了。
她眉頭微蹙,心中猜測着皇上應當是想把這得罪人的差事交由寧王來處理。
寧王回身拉着她一同坐下,烏黑的髮絲散落在紅色的朝服周邊,卻沒有半分在意,只認真對明華道:“岳父派了親隨去接應,如何不快?而且爲了防止遲則生變,今日摺子和那幾個人的供詞都已經交由其中一人送入了京城。”
所以他才匆匆入宮,至晚方歸。
林矍的雷霆手段,寧王這纔算是真正見識到。
魏王如何,齊王又如何,更不要提此案事主蕭家了,他一概不放入眼中,沒有想過任何的商談、妥協,從知道消息就立刻派人出京迎接,以快打慢,殺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這個女婿都沒有想到事情會是如此發展,又何況是其餘身在局中的人呢?
林矍歸京多年,已有二十多年不曾帶兵出征,所有人都以爲這員儒將早已經沒了當年在沙場秋點兵的激昂,如今他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直接震撼住了幾位鬧騰的皇子,把事情捅到了皇上跟前。
最重要的是,這事兒徐家也知道了。
“岳父挑的好時機,那摺子和口供送入京之時,恰逢戶部徐侍郎入宮奏報,聽了個清清楚楚。”寧王低聲讚歎,明華在旁聞言一愣,片刻之後才緩緩道:“我記得當初王爺說過,蕭黎戰死之後,皇上幾次申飭徐澤淵大將軍,徐大將軍因此還重病將死。爲此還有御史臺的御史參奏徐大將軍心生怨懟,失了爲臣的本分……如今徐家知道當初蕭黎戰死之事有異,定然不會放過。”
這麼一來,縱然皇上想要爲了顏面、爲了齊王、蕭家瞞下此事,也是不可能的了。
夫妻兩人對視片刻,然後明華才低聲道:“那隋崛之事,王爺可有告知父親?”
“自然不會隱瞞。”寧王點頭,“如今既然情形已經明瞭,徐家更是知道了當年嶺南之事有異,如何會輕易放過蕭家?”他說着略微頓了一下,“我出宮之前,徐清明已經自請帶兵前去通州驛館接應鄭天行等人了。”
實際上,當時徐清明極爲憤慨說話沒有半分的婉轉,雖然痛罵的是蕭家,然而也沒有給皇上多少的面子。皇上面上很是難看,然而徐家佔着禮,他怎麼也不能當着衆人的面把這件事情壓下來,只得應允了。爲了周全了自己的臉面,另外還派了三百禁衛軍一同前往,以示對此事的震驚和暴怒,若證據確鑿絕不會偏私蕭家。
“齊王兄原來是真的不知道此事。”說完這些,寧王略微有些氣虛,接過藥茶慢慢喝完,這才道:“我入宮之時他正被父皇責罵,原本因爲蕭家的關係而在兵部擔任的職位也給停了。”
“皇上把那位置留給了你?”明華反應機敏,此事實際上與寧王並沒有半分關係,皇上如何會招他入宮?聽到此處,她心中的猜測等於已經被證實了。因此聽到寧王得了齊王的實缺,臉上也不見絲毫喜色,反而露出怒意,“一切尚未查明,皇上竟然就如此行事!”
縱然是偏心,這樣也未免太過分了些!
寧王伸手輕輕覆蓋在她的手背上,反而低聲安慰明華道:“早已經料想到的結局,我已經習慣了。”這些年來,好事從來就沒有輪到他的頭上。如今這看似恩賞的差事,明顯就是拉仇恨。齊王出了這般岔子,岳家罪責難逃,定然會勢弱。魏王如何會不趁機痛打落水狗?
爲了保護齊王,皇上自然是要在魏王跟前立起一個靶子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寧王,就是那個最好的人選了。這個差事,不管辦的如何,總歸是會被人嫉恨的!
他說着眼神微冷,淡淡道:“這件事情關乎蕭家、隋家、徐家,京中無人能夠輕易接手,恰好我在兵部頂上了齊王兄的職務,此事父皇就交由我來主理也是所應當的。”
“可是,不管是人證還是物證都是二妹夫送來的,你與他是連襟,皇上不會沒考慮到這些吧?”明華眉頭緊皺,見寧王眼中一閃而逝的譏諷,卻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低頭又給寧王倒了一杯藥茶,只覺飄出的藥香都比往日苦了不少。“若是這樣,齊王和蕭家怕是也要敵視王爺了。”九五之尊,果然不簡單。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手,就讓寧王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了。
“無妨,我原本與他們也不是一道。”寧王眼微眯,脣角勾起,“既然父皇這般‘疼愛’我,我如何能辜負了他的心意呢。此案,我定然會查個清清楚楚,水落石出!”不管是齊王還是魏王,縱然是皇上又能夠如何?誰都別想要稱心如意。
從回京那一刻他就明白,從此再無北疆灑脫肆意的生活了。京城之中行事,定然要步步爲營。既然這些人不願他安穩度日,那就比比看究竟是誰的手段高明罷!他在北疆殺場之上都未曾退縮過半步,難不成如今反而要去懼怕誰嗎?
齊王?魏王?蕭家?隋家?
他若不放手一搏,如何對得起身邊的嬌妻!難道還真的等到身死之後,明華陷入囹圄之境嗎?更何況,還有昨日府中那件事情……
寧王心思涌動,只覺得胸腔裡一陣難受,立刻拿着帕子掩脣咳嗽。明華見狀嚇了一跳,成親這些時日來,從未見他咳嗽得這般厲害。一邊幫他順氣,一邊叫人進來去請大夫。
她正待吩咐紅櫻,就被寧王抓住了衣袖。
“不用!”因爲咳嗽而臉頰帶上一些緋紅的寧王開口,略微氣喘,“無妨的。”他把帕子緊緊捏在手心,略微調整了下呼吸,這才低聲道:“只是一時被氣血牽引,並無大礙。”
明華心有擔憂,然而回身見他如此說也不敢強求,只擔心一時反駁會讓他氣息更加不穩。她揮手示意紅櫻下去,伸手過去抓住了寧王的手腕略微把脈。明華閨中曾經學過粗略的診脈之術,雖然不算精通醫術,總歸算是有所涉及。只寧王的脈搏卻讓她把不準,半響才鬆手道:“王爺脈象頗爲奇怪。”
許是她學藝不精的緣由,總覺得寧王的脈象不像是重傷久病,反而像是中毒……
寧王笑了笑,卻沒有多言語。正好此時外面橙香帶人送了龍鬚麪過來,明華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再追問,陪着寧王吃了小半碗的麪條,就又回去繼續練字。
寧王也未曾解釋什麼,只讓人把外書房一些東西一應送了過來,一邊翻看,一邊提筆做標記,甚至偶爾還會抄錄下來幾句話。皇上的安排雖然是刁難,可是若是應運得當的話,未嘗不是一次機遇。
素來只知道行軍打仗的寧王,處理起這些牽扯甚廣的舊案,若真是處處得當,沒有留下大的紕漏,朝中大臣看在眼中,心中自然會有定論的。
他眼神微暗,只擡頭看了一眼一旁低頭練字的明華,脣角微勾,眼中閃過一絲暖意。
既得賢妻如此,若是他不趁着還有能力之時爲未來籌謀一二,如何對得起上天對他的垂青呢。
又如何對得起那些把他當做勁敵,除之而後快的兄弟們呢?既毒不死他,他自然是要回敬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