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舀了一碗湯,仔細吹涼了,方遞給他倒:“如今再忙,畢竟也與從前不同了。”
“你幫了朕大忙,鸞兒,朕要好好謝謝你。”
女子但笑不語,心思卻依稀轉到了九霄雲外。如若可以,她多希望一直留在那裡,時常見上子臣一面,已是她承寵以來所有的美好。面前之人雖然亦是真心待自己,然而他眼中與生俱來的戾氣,讓她無端害怕。
裕灝卻不知道她想了這許多,只輕柔地開口道:“朕知道你受了不少苦,宮中小人多,無一不是一味攀高踩地的。”
“他們不過是揣度着皇上的意思來,也算不得什麼。”收了心思,面上卻是恰到好處的笑,“只是有一點嬪妾覺之不妥,謐良儀懷有皇嗣,怎麼反倒封號在容華之下。”
“筱荷是個命不好的,驟然失子。皇后和朕商量着待語馨這一胎生下,便封她個昭儀以慰失子之痛。”
青鸞聞之神色訝然,卻轉瞬收了這一抹驚異,不動聲色道:“那謐良儀呢。”
“姑且晉爲婕妤吧。”
她一門心思立時便被吊了起來,,裕灝這樣的口吻聽來,他如此厚待那女子恐怕除去她家世殷厚,對她亦是有些寵愛在其中的。聽聞她城府之深,便是宸妃也嘗過其苦頭。然而自己現在畢竟人微言輕,若驟然言及她的過錯,恐怕只會令裕灝心生不快。
“嬪妾以爲,良儀至少要位至貴嬪,封個正經主子方能顯示皇上對這一胎之重。”
裕灝若有所思,只頷首道:“這也不是大問題。”卻似又想起什麼似的,忽然停了箸,一手握住手持銀匙的青鸞,目光灼灼。“鸞兒,朕現在最想做的是讓你爲妃爲嬪,並立朕左右。”
“祖制上出身宮婢的女子需級級晉升,嬪妾知道。”
見裕灝仍是有些不甘與懊惱之意,但終於也別無他法。他望着女子削瘦的臉頰輕嘆一口氣,無奈道:“太后大去一個月內不能封賞,待過了這一陣朕便封你爲婉儀,你不要怪罪朕。”
然而青鸞聞之只覺得心下微涼,一口湯含在嘴裡竟品不出滋味來。祥容華無論如何不能位至昭儀,否則皇后一衆獨大,她又是那般惡毒的性子,不攪得後宮天昏地暗必不會輕易罷休。提擢謐良儀也不過能相衡一時,當今之計,唯有榮耀自己出身才有出路可循。
然而想來裕灝亦是有自己的辛苦與無奈的,青鸞終究只是不漏痕跡地綻開笑顏,目光流轉道:“嬪妾是要長伴君側的,怎會惜一時榮耀。”
天子似是對青鸞一番迴應極感欣慰,眉頭微展道:“鸞兒總是肯這般體貼,如今你回了宮,行事雖不似從前方便,但後宮與前朝緊密相連,你還需幫朕時刻留意着。這些事讓你來做,朕最放心不過。”
他既然提到政事,青鸞也不必惺惺作態地推脫後宮不得干政之類的言辭。她目光一炬,已是換了鄭重的姿態開口道:“皇上還要留着莊賢王麼。”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雖不似從前,但手裡仍是有些兵力的。朕雖有勝算把握,卻也要折損不少。”裕灝談及此人,眉心一動,已是殺機畢現。“且他表面上還未有任何過失,朕若出師無名,難免會失了天下人的心。左右他已是不能再有什麼大作爲了,姑且留着,一點一點蠶食。”
“嬪妾還聽說,朝廷也曾出兵討伐過秦氏一黨,但似乎皆無疾而終?”見男子擡頭看她,便含了絲疑慮試探道,“會不會是自己人走漏了風聲?假使龍裔黑子裡出了叛徒……”
裕灝手中緊握的茶盞忽然發出一聲脆響,擡眼看他時,他已是眉頭緊蹙,面色發青。然而不過少頃,那男子便已篤定地搖了搖頭,對上青鸞熾烈的目光正色道:“不會。倘若如此,承影一早便會發現。”
她方要開口辯駁,卻無意中見裕灝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之色。倏忽明白,他或許也是有所察覺了的。黑子裡若當真出了細作,不會是承影管轄之人,那麼便只有一人可以辦到,這些他不過是不願相信罷了。若自己再深究下去,勢必會使他因深愛瑾皇妃而遷怒於自己,適可爲止纔是上策,更何況自己做得本就過多了。
“鸞兒,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頭上青衿攢絲流蘇釵微微一動,女子已是極快地掩住了眉間一抹詫異。她佯作無事,起身剪去了紅燭心蕊,口中卻是風輕雲淡道:“嬪妾是想,承影曾受過傷,行蹤敗露過,如今太后不在,叛亂的親王們更是步步爲營,對他有不軌之意。如此,倒不如賜了承影侍衛的官職,娶位夫人好生將養在家中,這樣一來,他表面上食朝廷俸祿,那些人反倒縷不出頭緒了。”
“這也不失爲一計。只是若有了妻室,行動多有不便。”裕灝擡眼看她,銜了絲疑慮道,“若那女子不值得一信的話,承影只會更危險。”
青鸞卻看他巧笑:“此事交給嬪妾辦就好。”
天子微微一笑,心下已是不甚明瞭。欣然道:“如此,朕去過問過問他的意思。”
夜色闌珊,流月閣高懸起的明紅燈盞也已熄了半數。院外梨花正盛,經月光映照,美好如同落雪紛紛。青鸞不自意地倚在窗前,心境也因了周遭的沉寂而平靜如水。
裕灝在身後輕輕擁住女子的肩,二人依稀的光影投在院中青石磚上,有那麼一個瞬間,若不經意去看,恍惚是極恩愛的一雙人。
翌日午後,方從謐良儀處回來。青鸞心情甚好,便只留了白羽一人在屋內同做一些女紅給未出世的嬰兒。她連連挑了幾匹布面,仍是不夠滿意,不是色澤不夠明亮,便是質地不夠柔軟。連白羽亦打趣道,哪裡是謐良儀生子,儼然是青鸞要做母親的樣子。
二人閒話家常,忽聽緊閉的閣門被叩響兩聲,甫一擡頭,已是承影跪於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