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愧是識大體的。”如此一句草草敷衍了事,她便再不理睬昭貴嬪,只向着皇后不甘道,“皇后娘娘切莫見死不救,臣妾一向是對娘娘言聽計從的。”
皇后方好用罷晚膳,此時正用穿銀線的百鳳方帕拭去嘴角污跡。聞言只是擡了擡眼皮,神色絲毫不見半分舒緩,空氣裡一時倒頗有些尷尬。
不知是誰開了門窗,白日裡本是炎熱難捱,到了這會兒竟有些颯爽的微風沿着白玉階吹進了煙燻殿。皇后赤色的長裙一角被涼風捲起,泛起濃豔的光澤,彷彿是檐下懸的華麗宮燈一般。她嬌小的臉龐掩在通明的光中,有一絲儼然不可侵犯之感。
“本宮自會去勸說皇上,只是你也該適時收斂一些。”她接過昭貴嬪雙手遞來的茉莉清口茶,舉止溫雅高貴,“這種時候,你曉得有什麼人更讓咱們心煩。”
祥貴嬪縱然一腔怨懟,聽到這也不免斂聲咬了咬牙,低下頭來。皇后並不願她在此多留,便連同昭貴嬪一併打發回了宮。
呂氏事情未果,心中悶悶不快,也不理會身後昭貴嬪,只一味走出殿去。然而才下了幾節臺階,便聽身後有綿軟的輕喚。她回頭見是昭貴嬪提裙而來,心中本不想與她多言,然不知爲何,清亮的月光下,那女子不甚俊俏的容顏上正蠱惑般地浮現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她雖走得急,然而絡紗衣裙拂過白玉長階,卻宛如浮雲般優雅。許是被她的舉手投足所吸引,祥貴嬪駐足於夜色之中,依依而立。
卻見那女子笑意盈盈地上前執起她手,親近道:“自妹妹入宮以來,我總無緣同妹妹親近,今日難得這般機緣巧合。”
她二人同爲貴嬪,宋氏自稱“我”便已是放低了身段。祥貴嬪如何不知,卻只是默不作聲地抽回手來,扣着對襟的紅瓔珞圈笑對:“本該是做妹妹的前去拜訪的,只是姐姐的華薇宮,本宮實在不願涉足。”她說罷,含笑打量了一圈面前之人,月光銀輝落入她杏眸之中如同揉碎了的銀鑽,“已是這個時辰,姐姐不必回去等着侍候皇上麼。”
昭貴嬪只作不覺她話中輕視之意,面有哀色浮於眉間:“我哪有妹妹這般有福氣,時時都有盛寵眷顧。到底是我自己無用,皇上間或來一兩次,也不過是在看湘婕妤之餘想到我這個可憐人罷了。”
“姐姐好歹是一宮之主,怎得連自己宮人也調教不好。”呂氏裝作詫異,實則撥弄着手上玉藍的海釧戒指,已有隱隱不耐煩之色,“任由着人狐媚惑主,也不上報皇后娘娘小懲大誡。”
“從前覺得她還算乖巧,只是一個疏忽大意,她便成了今日的狐媚惑主。”昭貴嬪靠近兩步,眸中斑駁的寒光若隱若現,“妹妹有所不知,她曾聯合宸妃一同陷害過皇后娘娘。若非羣臣上諫,太后一力反對,只怕皇后娘娘都在劫難逃。”
“哦?竟有這種事。”祥貴嬪聞言微微擡頭,眼中卻是幾許笑意。
“所以說,皇后心中恨意怎會比妹妹少,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罷了。”昭貴嬪刻意壓低的聲音中彷彿有幾分遲疑的意味,“而且妹妹失子,最得意的便屬她,焉知不是她暗中毒咒而爲。妹妹好氣量,還能忍上這麼久。”
“本宮忍她?”驟然一聲冷笑,祥貴嬪面容之上似有陰霾密匝匝地籠罩,“姐姐未免擡舉她了。”
昭貴嬪自知失言般地掩了掩嘴角,嘆惋一句:“只可惜我日日同她共住一個房檐之下,不得不忍。”
卻是呂氏微微沉吟片刻。有夜風拂過她百珠鑲鳶尾的玲瓏發冠,顆顆滾圓奪目的珍珠如滿天繁星,更襯得她雍容華貴。“姐姐方纔說飲食起居也要同她形影不離?”恬然一笑,更是百媚橫生,“既是如此,湘婕妤臨產,我們也該好生關照着。”
昭貴嬪不置可否,略行一禮,立於原地看着那女子綽約而去的背影。迷離的光影中,她的笑靨仿若月影般清綿。回望煙燻殿的金輝繁秀,即使在如墨的夜色中也依舊這般熠熠生輝。她知道,這裡將成爲她新的見證,見證她逐漸地起勢與寵妃的沒落,一如月輪不會永懸天際一般,總要有更爲明耀的朝陽將其取而代之。
幾日後,方海山再度來到姣兮閣時,玉衍即便心中已有了足夠的準備,聽罷他的敘述後仍不免狠狠一掌拍在金角邊的錦布方機之上,直震得護甲上青綠的玉石珠子都顫了兩顫。
“真是怎麼防終究百密一疏,也難得她們能做的這般神不知鬼不覺。”
“臣開始也只以爲是萬壽菊生性特殊,卻不想竟有人在水上動了手腳,加入了月石粉末。月石本就是硼砂淬鍊而出,隨處可得,亦經常入藥。只是《綱目》有記:硼砂,生西南。有黃、白二中,西者白如明礬、南者黃如桃膠,皆是煉結成,如磠砂之類。西者柔物去垢,殺五金,與硝石同功,與砒石相得也。這水中的月石粉中又格外混入了幾味西域藥材,對常人倒還好,只是小主這樣日日吸入其粉末藥味,初時則覺心結不解,而後胎動不安,再則……”太醫戛然而止,慎言道,“若非幾味藥甘,又值盛夏易引來蟲蟻,恐怕微臣也難以察覺。然而讓小主受此驚擾,終是微臣失職了。”
“方大人已是細緻入微,要怪只怪這宮中人心厲過鬼怪。”玉衍倚着一個團白的輕紗抱枕,胸口起伏漸漸歸於平靜,“可查清水是哪裡來的了麼。”
蘇鄂微垂眼眸,簡明回了:“水是引進宮內睡蓮池的,只是這水何時能送到姣兮閣,便只有從前共處一宮的人能知了。而送進水的順臨,這幾日經常有人見他與玉昭宮的小信子攀談。”
從前共處一宮的只有昭貴嬪,蘇鄂雖未說明,但這短短兩句話卻已憑藉着長期在宮中的老練與圓滑道出了一切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