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鳳宮距凌仙宮雖不算遠,但若走起路來也頗費一番時間。+
青鸞選擇從徑芳道這條宮牆下的小徑走,儘量避開下朝的王公大臣們,卻也碰到了不少昔日一同當差的宮女們。身份不同,她們多是笑着行禮,然而眼中卻並無半分友善之色,也可見這當主子的若是不能盛寵不衰,必定是討人嫌的。
紅瓦琉璃磚在陽光下閃着七彩的光,枯樹枝頭雖積壓了些雪,卻竟然也有的生出嫩芽來,細融融地覆在樹枝上,仿若寂冷之中的生機。今年春天果然是早了,洗過的蒼穹透亮澄清,似被驅散了冬日的陰霾。一路走下來,內衫也滲了些許汗珠,身上微微發熱,臉色卻好了很多。
青鸞不覺得哼出了家鄉小調,回過神來又忽覺得有些失態,臉上浮出兩團紅暈。她回過身,對着水巧卻又像說給自己聽一般,淺笑道:“我這性子,果然是做不了小主的。”
“小主本來就該高興些,”水巧笑着眨眼,烏黑的雙眸如珍珠般光耀,“這世上只有自己能讓自己開心。”
見她這樣一本正經的,青鸞撲哧笑出了聲,嗔怪似的搡了她一把。前方雖還有些晨霧,卻已依稀可見凌仙宮的重檐廡殿頂。赤檐如飛鳥張開羽翼,向着天際騰飛。上列數只珍奇走獸,經陽光一照閃出金色的光暈,華美瑰麗的令人歎爲觀止。
她們不能從正殿進,便只在側門遞了牌號。等了許久,那扇漆紅小門才被緩緩打開,露出一張陌生的面孔。宸妃向來難伺候,宮人素日也沒少受她斥責,青鸞已離開數月之久,這裡換了新人也並無奇怪。
眼前的宮女大概二十四五的年紀,穿着略高一等,應不是一般的下人。見來者是青鸞,便粗略地行了禮,道聲“小主吉祥。”然而縱使她口中喚着小主,頭確實一直高傲地昂着,全然沒有尊敬的意思。
有句話叫狗仗人勢,宸妃在後宮也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是連皇后也忌憚三分的主兒,她的下人狐假虎威,張牙舞爪自然也不是什麼異事。青鸞只因此番前來另有目的,遂不願與她計較,只點了點頭說明來意。
只是這宮女顯然沒有讓步的意思,反而倚在門框上下打量起二人來。這般放肆了好一會兒,才疲懶道:“娘娘近來身體很是不適,只見貴人以上的品級。小主這般……奴婢是斷然不便放行的。”
話已說到如此地步,連鄙薄的意味都昭然若揭,顯然是宸妃特意教人來奚落自己的。青鸞卻不惱,不溫不火道:“還請通告宸妃娘娘一聲,就說我此番前來確有要事。”說話間已隨手拆下一支瑪瑙釵子,別在了對方烏髮濃密處。那宮人這才稍稍收斂了一股子戾氣,拂袖而去,一轉身便將大門關得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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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已近晌午,暖融融的光烤的人身上也癢癢的。擡頭雖能望見赤瓦紅牆上冬雪未消的痕跡,風卻已不再那麼凜冽,一時間竟恍如隔世。流年偷渡,幾番春秋下來便已碧落成空,大抵年少時心心念唸的人亦會淡去了容顏,變得不再那麼棱角分明。
青鸞嘆了口氣,若那時還好好地養在宮中,她便定要去看一看,曾愛慕至深的人變了幾番模樣。
“一世流離一世顛,思君日夜惹空顏。”
“小主……”不知青鸞怎會陡然生出一份淒涼,水巧近了兩步,低語道,“小主可是受不慣那宮人的態度?”
青鸞這才恍然擡頭,一縷髮髻落在頸窩之上,笑靨已是生澀了幾分。恰在這時,門再度打開,仍只是一條細縫,並沒有容人通過的意思。
那宮人手捧木盤,上面碧綠之物分明是以翡翠打造成魚骨樣子的飾物,呈到了女子面前。“娘娘依舊不便見人,但吩咐奴婢帶了賀禮出來。”
青鸞立時便明白過來,這魚骨本是他人咀嚼後的唾棄之物,更何況雕琢的也並不精美,通體翠綠取的正是一個“青”字,其中諷刺意味之重便是水巧這樣的丫頭也能一眼看穿。況且面對這樣一份厚禮,青鸞還要笑着收了,表現得恭敬萬分。
“魚骨即爲玉骨,娘娘取的恰是這個諧音,望小主亦能如這玉般完美無瑕。”那宮人倒是說話伶俐,一面看着熱鬧,嘴上說辭卻是天衣無縫。她頓了頓,見青鸞接過賞賜卻仍沒有走的意思,竟不禁勾起嘴角。只是她眉眼間只有陰曆,而不見半分和善。
“小主也要明白自己身份,畢竟凌仙宮的玉階也非誰人想踏便踏得的。奴婢聽聞小主也是包衣出身,如今封了答應已很難得,人總要掂輕自己有幾分幾兩纔好。”
“姐姐這話說得欠妥,”咄咄逼人的口氣惹得性子一向溫良如水的水巧也惱了起來,“小主好歹是新寵,是下人們的主子。姐姐固然替宸妃娘娘長了臉,卻怎見得我們小主日後風光時不會忘了您?”
這番話一出口,那宮人臉上立刻青一陣白一陣,連青鸞也不由地一驚,不敢相信這話出自水巧口中。但很多時候,下人的確極爲重要,一些不符合身份的話由旁人去說,自能起到不一樣的震懾力。只是青鸞深知宸妃不是吃素的,她並不想讓水巧替她出這個頭。
果不其然,還未等對方回上幾句,門後已響起了慵懶的聲音
“本宮還道是誰家的丫鬟如此能言善辯。”
門口的宮人一垂首,含着腰讓到了一邊。身着墨色褶裙流蘇衫,身披白絨猩猩氈的宸妃在她人攙扶下緩緩走出,身姿婉轉嫵媚,眼中不怒自威。水巧的身形明顯一震,顯然是被宸妃的威懾嚇得不輕。加上這一個氣場橫出的下馬威,饒是青鸞亦有些惶恐不安。
她見宸妃目光森冷地直視自己,忙俯身道,“嬪妾見過娘娘,娘娘金安萬福。”
“金安萬福是不敢想了,”宸妃嘴角一揚,笑得頗有幾分嘲諷之意,“連個下人也敢拂本宮的面子,答應你又何須這麼謙謹。”
“是嬪妾教導無方……”
“既是無方便要好好教教,來人,將這不懂規矩的帶下去。”一聲令下,她身旁先前趾高氣昂的宮人似活絡了過來,一雙瞳仁中閃着幽幽的光,迫不及待解恨的樣子。
青鸞尚不敢在宸妃面前有任何閃失,這樣遲疑間,水巧已被宮人扣住了胳膊,生生掐出一條紫痕。這宮女年紀不大,卻是怨氣沖天,眸子裡凝的那股狠厲足以將纖弱的水巧燃成灰燼。
在她加大腕力時,青鸞斷然出手攔在了二人面前。她伸出的手臂白潔如蓮,腕上的玉鐲透過光閃出好看的碧色,映着青鸞精緻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