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雷鳴,暴雨,泥水蜿蜒着鋪滿了地面。雨珠們互相看不得先後地“啪”在地上,炸開了花。
在男人的視線中,一棵棵又長又細的樹木在黑夜中快速移動着。耳邊彷彿傳來刺激跳動的戰鼓,世界是那麼的急促,急促到讓心臟不間斷保持着一百二十次每秒的速度跳動着。
然而,他身處的不是什麼虛幻的遊戲或是夢境中,而是一片真切的森林。
黑暗中的約莫三十歲男人身着復古制式皮衣,活像西方捉拿吸血鬼的驅魔人。他手持一杆雕花刻紋的棕色間金紋步槍,躲在一棵粗細剛好夠一個人藏身的樹幹背後。
男人小心翼翼地將腦袋探出陰影,觀察着這片隆隆聲不斷卻陰森至極的空間。因爲在這漆黑的四周的某處,隱藏着另外一個影子。
除妖師,這是人們對這個職業的稱呼,也是一個令他倍感自豪的稱號。他之所以全副武裝深夜來到這裡,是接了懸賞令,知曉了有一隻行跡詭異的嗜血蝠妖有可能在這附近出沒,特地來獵殺的。
這樣的工作與賞金獵人差不得多少,可又比賞金獵人多了不止一點的責任感與守護感。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雖然根據線索超幸運地發現了蝠妖,卻難以制服它,或者說,是在遭遇之後或自願或不願地打着拖死人的游擊戰。
他想殺這蝠妖,蝠妖也想殺他——爲了將發現它行跡的人類斬草除根。而且,這蝠妖身材壯碩又敏捷異常,配合此情此景竟讓他逐漸生出幾分害怕的感覺。
“王昂,除妖師鐵則第十三條,除妖陷入持久戰時先害怕得一方必死。你晉升筆試時默得好好的,現在真碰上了,可千萬別應了不吉利的話。”名叫王昂的男人控制着急促的呼吸,眉頭緊鎖着心道。
最初遭遇目標時如玩這個時代的遊戲“Pokemon”時遇上珍稀妖怪的興奮感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身置黑暗,對四周未知的事物的恐懼。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來得太莽了,尿意也不和時宜的涌上來,逼得他胡思亂想。
風聲似淒厲的冤魂在嘶吼,於王老二視線的死角,一隻巨大的黑影從被風雨打的花枝亂顫的樹冠中悄無聲息地飄出,如貓般不留痕跡的貼在了王老二藏身的樹幹的另一側;以暴雨爲掩,靜靜地挪動身軀,到達最佳位置後,和棕熊一般大的巨爪自陰影探出,猛然間暴起,撕裂風雨!
“阿嚏!”突然間,王昂感到鼻子忍不住的癢,管不了會暴露位置,一個大噴嚏就打了出來,整個人也向前弓去。正正好好,宛若被命運女神不經意的一督一般,躲過了這致命的攻擊。
“靠!”老王后知後覺,還好多年來備受鍛鍊的反射神經沒有辜負自己。
他一個靈敏的前滾連翻就遠離了身後的樹幹,接着順勢伏地端槍,快到沒有絲毫停頓,砰的一槍正中之前魔爪伸出的位置。
然而,之前颳得他脊背發涼的爪影沒再見到,樹幹邊緣的陰影處更是沒有出現絲毫異動,讓他懷疑這後面究竟是否有着乾坤。他目不轉睛的盯着樹幹,彷彿要看透這木頭直視那蝠妖的幽幽獸瞳。
“切!被鎖定了位置,看來是有什麼......超聲波嗎?”老王心想,“這樣一次完美的偷襲都沒成功,看來命運女神果然是站在我這邊的呢。”下巴上有着一層細密鬍鬚半老不老的男人臉上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微笑,這一刻,他的內心平白地涌出無窮無盡的勇氣,像是沒有後顧之憂的放手一搏。
他滿是青筋老繭的大手迅速從自己腰間的皮套中掏出了一個護目鏡,再戴上。接着,剛落下的手快如閃電,變招似的直着投擲出一物,啪的砸在臨近樹幹的地面上。
忽的,刺眼的白光炸開,一道黑影反射般從樹幹後彈出。
老王就等着銜接了!他端槍扣動扳機,隨着嫋嫋青煙逸出的瞬間,那影子如同被針狠狠地紮了一般,痛苦地扭動着身軀急速遁入樹與樹,葉與葉之間的陰影。
“與習性一樣的超聲波,與習性一樣的畏懼光,真是太好懂了。”他已經完全進入了戰鬥狀態,大腦高度冷靜,注意力集中到極致,槍法又快又準。他邁着腳步緩慢輕巧的步伐一步一步的靠近蝠妖藏身的樹冠。
而在那濃密的樹葉後,交錯的樹枝間,蝠妖寬大的血色膜翼隨重力垂下,其上正中有一個拳頭大的窟窿——這是被那杆特製步槍射出的驅魔銀彈擊中腐蝕成的。人頭大小蝙蝠獸首上,射出一道飢渴而怨毒的眼神。
又輕又快,幾個呼吸間老王已悄無聲息的接近了蝠妖藏身的樹冠。就在老王即將將樹冠籠入自己射程範圍的那一步擡起的瞬間,樹冠爆裂,無光下黑漆漆的葉片向四周激射散開,一個黑影向着老王所在的方向勁射而出!
那巨翼完全展開足有三米寬,一下就遮住了老王的大部分視線。
沒有慌亂開槍,他只是一個側撤步躲入計算好的最近的樹幹背後。只聽擦的刺耳摩擦聲起,木屑橫飛,樹幹上留下三道深深的爪痕,距離男人只差半掌距離。
蝠妖的襲擊遠沒有結束,一擊不中後它放棄了捉迷藏的戰術,開始前後左右時而畫圓時而畫方的飛速騰挪!巨大的身軀更是極爲靈巧地在一片又一片樹幹與樹冠之間穿梭着,一時間殘影密佈,落葉紛飛,加上疾風驟雨,好生有一股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之感。
樹枝噼裡啪啦的折斷,落葉被勁風暴卷而起,在已經撤下護目鏡的男人眼前,蝠妖那已快到看不清的身影更顯模糊。
下次會從哪個方向攻來?左?右?它停下了?它扇翼的力道突然變大了?時間拖得越久,就越是有無數念頭霸佔原本冷靜的大腦,再久的話,陷入混亂的人類是不可能躲過下一次致命攻擊的!
然而不等蝠妖出擊,老王閃身對着右側斜上方就是一個甩槍,而回饋他的則是子彈入肉的令人歡喜的聲音以及蝠妖驟然變慢的身影。
命中了!
銀彈擊中了蝠妖的大腿嵌在兩根骨頭之間並很快展現了它剋制妖怪的威力,圓圓的彈孔一下擴大了數倍,能見到森森白骨。
老王迅速起手,一推一拉,一枚長條彈殼就飛迸而。以士兵的速度裝彈,緊接着又是一槍,射中了蝠妖原本就受傷的膜翼之頂的長骨。
蝠妖剎時就失去了平衡的力氣,隨慣性歪頭撞在了一旁的樹上。啪啪啪,四五顆彈殼接連着落在溼漉漉的泥地上,將被水浸鬆的泥土砸凹幾分,而因撞在樹上難以快速調整飛行的蝠妖則是正正當當的由四肢軀幹吃了這四五槍。
“吒!”蝠妖張大它滿是利齒的可怖大口,發出淒厲的吼聲。它逆着彈道暴起,身後更是被震裂的漫天樹皮屑;它修長的手臂帶着五指巨爪衝破風雨眨眼便到了老王的面門前。
後撤步,左手抽短刀格擋,借力打力,腳尖旋轉平移。然後,在身體完全協調的輕微後仰姿勢下,男人右手順慣性擺到一個完美的角度,手中黑漆漆的槍口直直地對準了那急停轉身後蝠妖張開的血盆大口。
砰!噗嗤!俯視老王的巨大身子轟然仰極,被超近距離下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後倒去,它砰的躺倒在了地上,濺起一灘爛泥。蝠妖沒有出人意料的再做掙扎,戰鬥結束了。
以一灘飛濺的爛泥落幕,倒和它卑微的生命如出一轍。
“果然,當我知道命運站在我這一邊時,你就絕不可能勝了。”這會兒看,春風得意的臉龐在陰影的襯托下頗有幾分帥氣,可老王的嘴角一勾起就沒了邊,得意的表情停也停不下來。
他吹着口哨,哼着小曲兒,走幾步彎下腰開始檢查他的戰利品。不用補槍,因爲以銀彈的威力從斜下方貫穿口腔直至頭顱,蝠妖是一擊即死的,他玩槍玩了十年了,和用拳頭打拳力靶還會打偏的年輕人可不一樣。
他用手撫過蝠妖的額頭,還沒有別的動作時,劇烈的疼痛忽然從手腕處席捲而來!鮮紅的動脈血如噴泉涌出,他痛花了眼,還以爲是錯覺。
“啊!”真正的疼痛如一根銳利的長矛劃破長空猛地貫穿了他的大腦,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左手捧着右手,右手的手腕活活少了一大塊肉,只剩一點皮肉可憐的掛住手掌,炙熱的鮮血彷彿傾盆倒水,嘩啦啦地往下落。
“不......不......”原本倒下的身軀再一次居高臨下,老王的瞳孔劇烈收縮,絕望的恐懼掙破了他的眼球,他還剩下一點點求生的本能,本能驅使着他的左手去摸地上的長槍。
“咔哧”尖牙撕破脖頸與骨骼摩擦在一起,從脖頸處能感受到海量的鮮血從那兩個指尖大的洞口不斷地被吸走。頭昏,力竭。他想不通爲什麼了蝠妖吃了這一槍還活着,更可怕的是,他就要死了。
“啊......”男人慘叫也慘叫不得,連聲帶也彷彿不是自己的了,他哀鳴着,眼神逐漸失去光彩,飽滿的肌膚肌肉眨眼間枯萎下去,變成灰暗的皮包骨似的一具東西。
勾勒出頭骨的臉,密密麻麻的隔皮肋骨都昭示着一個結局——他成爲了一具失去生命的乾屍。
“咕嚕咕嚕”,巨大的蝙蝠頭貪婪的吮吸着,吸到雙臂中的那人已經輕的讓人懷疑是不是骨髓都被吸走了之時,才停下。
雨止風靜,烏雲遠然,蒼涼的月光潑在蝠妖的身上,它一直處在黑暗下的身形也徹底暴露出來。
兩米有餘的身高,端在肌肉虯結的結實肩膀上的人頭大的蝙蝠頭,修長而有力的手臂與大腿。它披至膝蓋的膜翼經過飲血已然再生的完美無缺,黑裡透紅的鐵皮肌膚在冷然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可怖又邪氣十足,略彎的尖長利牙剛剛飽餐了一頓,擁有着森然的白與鮮紅欲滴的色彩。
“命運站在你的身邊?可笑!本妖最不信的,就是命運!”蝠妖的喉結動了動,竟口吐人言。他輕蔑地咧嘴一笑,邪惡至極。呸!一個黑影從它的嘴中飛出嵌入地面。
借月光看去,那是一枚有着古樸雕花圓框的銅鏡。鏡面背框被一枚長如手指的銀彈貫穿,裂縫呈放射狀蜿蜒開來。不難明白,是這個小東西早先躺在蝠妖的嘴裡,擋下了這本該致命的一槍。
好一個假死之局。
蝠妖抓起了老王乾癟的屍體,舒展着新生的血色膜翼展翅而去。而在它離去的背後,月光鋪處,變化呈現出一條詭異的路——一條直路,路上點着稀疏的葉影,直往幽深的密林深處。而那枚已經成爲廢物的銅鏡竟然在那條月路上,緩緩地開始移動。
明天的朝陽升起後,這座不冷僻的山上將會盛滿人的氣息,氣息續着昨日的氣息,延綿不絕。只是夾在月夜下的亡魂,將永遠沉淪於歸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