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穿透窗棱灑落在宏偉的寢宮內,爲寢宮添上一道令人心情愉悅的亮色。
寢宮的擺設極爲簡單,進門正中爲廳,左右兩側分別爲臥室和小書房。臥室中僅有一張八角白玉雕龍圓桌、四張小圓凳和一張被輕紗帳掩映的雕紋玉牀,透過半透明的輕紗帳依稀可見一個搭着薄被的身影蜷在牀上,低淺的呼吸顯得她此刻睡得正熟。小書房內,一個風姿綽約女子立在桌案前,她右手執筆,在鋪於桌案上的那塊與比桌案還要大出許多的玉石上勾劃一座座法陣和組建着一座座宮闕。
陽光照在她雪皙猶如玉雕的恬靜容顏上,耀出的光華令滿室陽光都失了顏色,連驕豔明媚的太陽都只能淪爲她的映襯。她的身上沒有任何華麗的雕飾,只有一襲單薄的青色長袍裹在身上,袍袖的青色與雪瓷般的皓腕相映成色,仿若那接天連葉無窮碧中的一朵綻開的白蓮,無瑕無垢。
寢宮中只有微風拂過的聲音,安靜得仿似遠離俗世繁瑣的謫仙隱居之所。
雕龍玉牀上的人兒翻了個身,隨即便睜開了眼,惺忪的睡眼猶帶幾分迷糊。她抱着柔軟的被子慵懶地窩在牀上,約摸幾息時間過去,她才反應過來,然後瞬間瞪圓雙眼,滿臉難以置信:她居然睡着了!
帝龍驚愕地眨着眼,只覺實在不可思議。她並不需要睡覺,幾千年裡幾乎沒有睡過,只有重傷需要休養時纔會陷入沉睡,而她剛纔分明是睡得人事不醒。帝龍趕緊伸手往身上一摸一探,發現自己的龍鱗還在身上才長長地鬆了口氣,然後悶悶地哼了聲:“姜懷憂!”都怪你!都怪你弄得我太舒服了我才睡着的。她的右手握拳,略帶幾分憤恨地捶捶牀,跟着便感覺到牀邊有能量波動,一擡眼正好見到姜懷憂掀開輕紗帳眸中帶笑地朝她望來。
姜懷憂問:“醒了?”側身坐在牀邊,問:“你有多久沒睡過覺了?居然睡了一個月。”
帝龍:“……”我不理你了!帝龍又羞又窘,被子一拉,藏在了被子中。她纔不是一條懶龍!
事實上姜懷憂比帝龍不過是早醒半日而已。她幾千年不曾如此放鬆、如此安穩地熟睡過。
一覺睡醒恍若隔了一世,昔年的執着、殺伐、權爭好似忽然從心頭放下了。以前她總記着她是齊國的皇帝,即使亡了國成爲亡國君,在她的內心深處仍一直銘記她是齊國的帝她要復國,小龍兒助她復國後,她走的仍是一條強國的路,鬼修界、帝龍星乃至她不斷地修行都是在那條強盛的路上走着。一覺睡醒,她只覺滿心寧靜,頭腦前未所有的清明。她又想起當初遇到的一位老者,他的修行實力不高卻周身祥和泛着白光,一曲招曲魂將她碎散的意識魂魄重聚,像那位老者那樣的存活纔算是真正的得道吧。若是可以,她不想再征戰殺伐;若是可以,她只願就此歸隱。可她若就此歸隱,帝龍星上的生靈在這宇宙大世界中將沒有任何活路。弱肉強食的宇宙世界,弱者只能淪爲強者的魚肉食糧,是她和帝龍解開封魔星的封印把他們帶到帝龍星,她不能就這樣棄他們於不顧。
下午,姜懷憂召見東方晉夫婦、帝龍星重臣、修仙界諸門派掌教議事,她要重建仙庭。
帝龍對修仙界一直沒什麼好感,她可以護他們,卻絕不願親近他們。她不怪他們爲求成仙追殺她,但她一直怨他們背叛她。她和姜懷憂爲他們抵禦修魔界,卻落得背叛,他們把她們扔在最前面想讓她們和修魔界拼個兩敗俱傷、讓她們去當炮灰。在妖界大軍屠殺帝龍星生靈的時候,帝龍痛心,他們是她和姜懷憂一直庇護的生靈。可面對這些人,帝龍做不到不記恨,她永遠沒辦法再信任他們,他們擔不起她的信任,她也瞧不上他們。路都是自己走出來、拼出來的,他們卻一直把姜懷憂當作救命稻草,依賴姜懷憂、眼巴巴地看着姜懷憂袖袋裡的那些重寶。
人類,在面臨妖界大軍入侵時可以與妖界大軍拼死相搏,可戰後,就在剛纔,姜懷憂說要重建仙庭,帝龍清楚地聽到許多人的靈海中冒出一個聲音:仙界重寶。
帝龍看到了貪婪。
他們敬畏姜懷憂,那是因爲姜懷憂實力強、護他們,也曾一怒殺百萬修仙界幹息干戈,更因姜懷憂一直帶給他們許多許多好處。
帝龍知道姜懷憂想用這些人建一支大軍護她,可她知道這些人永遠成不了她的庇護。他們沒那實力,到有那實力的那天也不會護她。帝龍知道姜懷憂也知道這些,所以在扶植他們的時候也統治着他們,更有一支君王境的鬼修大軍隱在暗處作爲殺招以備後患。
姜懷憂在正殿議事,帝龍坐在房頂上看風景。帝龍聽着他們的談話,神念掃過他們的靈海,他們每個人的心裡都在算一筆賬。姜懷憂建仙庭對他們只有好處,他們甚至已經在謀劃怎麼扶植門下弟子強先進入仙界佔據有利的地位以便能爲自己的門派謀求更大更多的利益,他們更知道姜懷憂不會有太多時間來過問這些雜務,一旦將大格局定下,必然會再次踏上修行之路。東方晉那庸才能得到的,他們憑什麼不能?
帝龍在心裡冷笑:“東方晉是庸才,可他從來沒有背叛過她。他能在她遇難的時候來救她,不管有沒有那能奈,至少有那份心,至少在心裡是看重她這個師傅的,至少是不會背叛她的。”她起身,步子一邁,出現在帝龍星的另一面——妖族。
妖族素來不平靜,雖同爲妖族,但因爲存在食物鏈的關係,經常出現爭鬥,每隻妖都是歷經無數艱險才成活起來的。例如綠森蚺,一窩小蛇裡能夠有兩三條活到大就已經是很大的存活率。一百條成功長大的森蚺吸收日月精華能夠修成精、化成妖的不足一條,有些是因爲天質不足被淘汰,有些是被更加強大的捕食者捕殺,還有一些是沒逃過天劫被雷劈死。能夠存活下來的妖,都是萬中挑一之的佼佼者,絕非弱者。
帝龍落在妖族聖城,只見偌大的妖族聖城竟是空蕩蕩的,偶爾大街上晃過一隻妖,見到化身人形隱去氣息的帝龍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對這個看不出來歷的“妖”沒有絲毫興趣。帝龍晃晃悠悠的來到妖神殿,終於有兩個守門的妖兵注意到了帝龍,手裡的兵器一橫,擋住帝龍的去路。
帝龍衝那兩隻修行實力只夠化形變換相貌的妖眨眨眼,明明腳下只是輕輕邁出一步,她卻已經穿過那兩隻妖出現在妖神殿的正殿門口,朝正支着額頭一臉抑鬱的青藍喚了聲:“青藍。”
青藍擡頭望向帝龍,道:“你怎麼來了?”
帝龍的嘴一噘,說:“無聊,過來晃晃,串門。”
青藍覷了眼帝龍,道:“姜懷憂忙沒空理你?”就算是姜懷憂忙,帝龍也會趴在姜懷憂身邊吧?“有事?”
帝龍歪着身子往殿中的一張椅子上一坐,說:“姜懷憂和修仙界的那幫子人議事要重建仙庭,我不愛聽他們議事就來找你玩了。”妖界大軍入侵,妖族的損失帝龍是知道的,她都替青藍心疼。剛纔一路行來,偌大一聖城,除去聖城屯兵大營裡有從青藍建立的妖星調來的五千散仙境以上強者,竟連一個元嬰境的妖都見不到了。她說道:“妖界大軍入侵,妖族損失慘重,你打算怎麼彌補?”
青藍的手一攤,滿臉無奈地說:“慢慢修養唄。好在我在妖星還有點精銳調過來可以留下傳承,再養幾千年也就恢復元氣了,不礙大事。”
帝龍問:“你的那幫妖子妖孫沒找你哭嚎?”修仙界的那幫子拐彎抹角地不知道向姜懷憂哭嚎過多少次了。好在姜懷憂也不是冤大頭,即使手上握着的重寶十輩子都花不完也不會平白無辜地亂撒。她捏着重寶,他們盯着重寶,纔會眼巴巴地求着,死心踏地的賣力。
青藍“哧”了聲,道:“找我哭嚎,我沒找他們哭嚎他們都該瞑目了!媽的!沒一件護身法寶,屁點修爲也衝上去送死,我求他們去的?跟修仙界那幫雜毛好歹也處了不知道多少年鄰居,怎麼不學着他們點,要去送死也把傳承留下再死啊!”帝龍不提倒好,一提,青藍火大得不行。他們找她哭嚎?她倒是想求着他們來哭嚎,她現在想找妖撒火都找不到。青藍咬牙切齒地叫道:“也是我沒你那本事,否則我也去把妖帝的界庫給她搬空。”
帝龍道:“你別想,妖帝不是周天。如果仙界是景姝坐鎮,我絕對不敢去搬她的界庫。”
昔日的帝境大圓滿強者、天道絕滅中唯一活下來的存在,青藍也不敢真去招惹。她沒帝龍那麼肥的膽子、那麼雄厚的實力。青藍在帝龍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道:“其實妖帝打這一戰也好。”
帝龍的眉頭一挑,不解地叫了聲:“好?”
青藍輕輕抿抿嘴角,道:“妖族算是被打痛了、打殘了、基本上是打廢了,卻讓我明白一個事理,面對宇宙至強者,千軍萬馬抵不過一尊超強戰力。就算給我一億玄仙境妖軍,沒有一個大帝境強者撐腰,送上戰場那也就是對方几個巴掌拍下來的事。最近我想了很久,決定和顏兒孤身到宇宙大世界歷練。”
帝龍問:“想衝擊大帝境?”
青藍輕輕地點點頭。她忽又問了一個問題:“妖帝會死嗎?”
帝龍搖頭。
青藍問:“是不說還是她不會死?你也別多心,我就是想知道她要是會死我會開心點。”
帝龍說:“她是死過一次的,她知道怎麼從天道的絕滅中活過來。天道都收不了她,誰還能?她若想,她能與宇宙大世界同壽同終,能從天道絕滅中活下來她已經算是半神了。她算一個,景姝也算一個。如果你要到宇宙大世界闖蕩,我建議你見到景姝和玉妖都繞着走。”
“仙始帝景姝?”
帝龍說:“百萬年前景姝就在大帝境大圓滿,她自我封印放逐,如今已邁過那道死劫。”
青藍問:“那仙帝周天呢?”
“周天沒有活路,他必死。他邁不過那道坎,他沒那魄力,不置之死地又怎能後生?”帝龍說話間睨向青藍。
青藍頗有同感地點頭。是啊,不置之死地又怎能後生,她若是一直帶着妖族這樣緩步前行,何時才能真正問鼎高處?她不願當一個弱者,若讓她俯首當一個弱者,她寧死。青藍的眸中劃過一道凌厲的銳色,她望向帝龍,道:“小龍兒,有遭一日,我必與你並肩伐天,成神!”
帝龍展顏一笑,道:“好!”她知道青藍會陪她,一定會陪她。她說道:“青藍,我給你指條路,問鼎強者的路。”
青藍的眉頭一挑,斜眼睨着帝龍,道:“洗耳恭聽。”她怎麼覺得帝龍有點沒安好心。
“去魔界。”
青藍問:“爲何?”
“魔帝不是魔始帝,他掌控不了魔界的界力,你去到魔界小心點,他逮不到你,你可以從他的手指縫下殺出一條血路。還有一點就是魔界夠富,不比仙界窮;另外以殺正道是問鼎至強者最快、最強的捷徑。靠天才地寶也行在短時間內快速提升,但你不修煉的不是混沌天功,會出現無法融合吸收的力量的問題,必將暴體而亡。姜懷憂依靠法寶強行提升境界,也是歷練天劫洗煉熬過來才成就君王境的。”修行的路上,沒有投機取巧。姜懷憂敢用天才地寶強行提升,那是因爲她的元神到了那境界,又有幾千年的修行積累,她缺的那臨門一腳,可以用天才地寶來補。青藍和楚汐顏都不行,楚汐顏經歷的戰鬥太少,一直被青藍養在妖族中處在重重護衛之下,長久下去別說成帝,必然養廢。腦子再靈光,戰力不行,也只有被別人一巴掌就拍死的份。青藍這強盜土匪性子,去魔界是最適合不過的了。帝龍說完,又道:“我把帝龍化身術傳給你。”
青藍的眼眸一亮,叫道:“當真?”
帝龍說:“帝龍天眼術也可以傳你。”
青藍驚喜地站了起來,兩步躍到帝龍身邊,叫道:“成!將來我若能打劫到魔界界庫,分你一半。”
帝龍笑眯了眼,說:“好,我等着。剛好我要建一座比帝城還要堅固宏偉的城,我缺建城的材料。” 青藍要是不動手,她只能自己跑一趟了。青藍要是不成功,她還是得跑一趟。
青藍:“……”她怎麼覺得龍天真變奸詐了?她乾咳一聲,說:“我開玩笑的,你也當真。”
帝龍負手而立,臉上的笑意更深:“那我也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
青藍:“……”她敢確信龍天真是真的變成龍奸詐了!她說道:“一半魔界界庫換你這兩門絕學,不虧。”魔界界庫能不能劫到手還難說,交易談妥,帝龍的這兩門橫行宇宙的絕學能學到那可以受益無窮。
帝龍當即把自己的兩門絕學傳給了青藍。這兩門絕學除了她帝龍誰都練不到大圓滿,但也夠青藍用了。
青藍想了想,道:“小龍兒,你那保命絕技還有一項……”帝龍的速度,舉世無雙。
帝龍瞪向青藍,叫道:“你還真……貪心啊!”
青藍說:“闖魔界比闖龍潭虎穴還險,我不想隕在那。”她也知道自己的很過分,但她不敢拿自己和楚汐顏的性命來馬虎。
帝龍略微想了想,道:“成,要傳你也行,但你得替我辦件事。”
青藍應道:“你說!”
帝龍說:“魔界與我有殺身大仇,當年在我出世時謀害我的魔界天王雖然已經死了,可我一直咽不下這口氣。罪魁伏誅,魔帝便不需要給我一個交待了?八千多年了,連個說法都沒有,且屢次出手暗害我,在我離開封魔星出派出無數強者整整追殺我三千多年,此仇,我必報!”姜懷憂且許諾要爲她報仇對付魔界,如今姜懷憂執掌帝龍星,不適合再與魔界起衝突。她望向青藍說:“青藍,我把我那逃命絕學傳你,你去把魔界攪個天翻地覆!”
青藍笑道:“成,這個仇,我替你報了!”她在心裡長長地鬆了口氣。帝龍肯開條件做交易就好,不然,她學帝龍的絕學受之有愧,不學,去到魔界將性命難保。
帝龍說:“我遇險能逃那麼快,依仗三個功法:一是速度,二是遁入虛空,三是化身術藏身。你想要速度極至,以‘龍影步’迅速遁遠,以‘虛空大挪移術’將數個乃至數十個虛空破開打出一道串連通道,擇其中一個虛空世界遁逃,再以帝龍化身術隱匿身形潛伏。”她稍頓,又說:“帝龍天眼術我只能傳其中的‘破妄術’和‘返本溯源術’給你,窺探將來和天道不能傳給你,防你窺探天機遭天譴。”
青藍最不擅長的就是客套,面對帝龍如此豪義,竟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反應。
帝龍將這幾門絕學功法以記憶烙印的形式注入青藍的靈海中,道:“你慢慢領悟,能學多少就看你的天賦和本事了。”她頓了下,又說:“青藍,這些功法都只是術,修行一途,最終修行的還是道。 若掌握了道,萬般功法信手掂來,任法術萬千也難逃輕輕一掌壓下。”她只是提醒下青藍,青藍修行了幾千年,這些淺顯的道理不必她說也懂。帝龍說完,發現青藍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全不平日裡的調笑,眼神和平時大不一樣。她問道:“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青藍收回視線,嘆了聲:“小龍兒,你還真是……成帝了。”以前的小龍崽子,此刻竟隱有宗師的氣度了,反觀自己,在修行一途上,竟走了歧路,捨本逐沒,橫行宇宙打劫外物擴軍佔地盤,卻忘了修行一途該走大道。
帝龍愕然不解地望着青藍,下意識地就想去探青藍的靈海。
青藍衝帝龍抱拳一拜,道:“受教了!”
“額!”帝龍怔怔地眨眨眼,小聲嘀咕句:“怎麼青藍也怪怪的了。”忽然,她的腦海中靈海一眼,眼睛一亮,她湊到青藍跟前問:“青藍,你該不會是因爲我成帝羨慕嫉妒我吧?”
青藍:“……”她想揮帝龍一巴掌。青藍叫道:“你是大圓滿出世的帝龍,你成就帝境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有什麼好羨慕的?”她又不是不知道帝龍這一路是怎麼活下來怎麼成長起來的,有什麼好羨慕的。若是給她選,她也絕不願成爲帝龍。小龍兒雖然沒說,也經常一派天真的模樣,但她知道帝龍的身上揹負了太多。天道讓帝龍如此強大,天道也給了帝龍無盡的劫難,有得到必然有失去,她並不羨慕帝龍,反而有點心疼這條小龍崽子。青藍也一直記得,是這條小龍崽子把她從修仙界那幫老雜毛的封印裡救出來的,是這條小龍崽子救下顏兒的命、護着顏兒活到現在的。
做妖,得知恩圖報。做妖,得有情有義不能有虧欠。做妖,五百年被雷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