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睢院裡,範夫人正拉着兩個兒子說話,“既是老太爺決定的,娘就算再捨不得,也不好說什麼。”只是長子一別六年,好不容易母子相聚,就又要分離,範夫人想起來就淚漣漣,轉頭看到小兒子,摸着他臉上的淤傷,範夫人淚水更是止不住。
當年離京,長子也是這般年紀,現在小兒子也是這年紀要跟她分離,一去經年,範夫人心痛如絞,最後終忍不住,抱着範安嶽的小身子放聲痛哭起來,主母撕心裂肺的哀鳴,令聞者心傷,丁嬤嬤等侍候的人也跟着拭淚。
範安嶽被親孃淚水攻擊,不一會兒上身的寶藍背心就溼了,他朝兄長投去一瞥,範安柏正輕聲安撫範夫人,看着範安嶽忍耐容忍的眼光,嘴角不住微翹,“娘,好了,七弟的衣服都溼了,天冷,一會兒出去吹了風可不好。”
範夫人聞言,這才漸漸收了淚,又問起兒子們可想好要帶何人隨行,要帶些什麼東西出門,雖是年後才動身,不過這趟出門,是去向皇帝表態兼避禍的,範夫人不知兒子們要去多久,不過老太爺讓孫子們去廣陵書院,丁家老宅就在附近,想來是希望孩子們的舅父、外祖母幫照看,心裡多少有些安心。
範安嶽見孃親終於不再發大水,暗鬆口氣,丁嬤嬤讓丫鬟取來範夫人才讓人做好的天青夾襖,“這是夫人讓人新做的,本想着過兩天,跟針線房做好的衣服一塊給您送去,老奴侍候您去把溼了的背心換下吧?”
範安嶽點頭,跟着丁嬤嬤去裡間更衣,範安柏坐在範夫人身邊,低聲的道:“兒子進內院時,正好看到周姨娘的丫頭去大廚房。”他對姨娘身邊的丫鬟其實不熟,那丫頭跟他福禮請安時,笑得一臉桃花開,他見了不喜,掉頭就走,還是範安嶽跟他說,那是周姨娘身邊的丫鬟。
“她又要做什麼了?”範夫人臉沉了下來,“對她身邊的人,你們都要小心。”
“兒子知道。”應是祖父最引以爲傲的父親,就那樣一頭栽在周姨娘的算計下,對這個女人,範安柏不敢輕忽。
範夫人吩咐丫鬟去大廚房瞧瞧,範安柏聽着母親有條不紊的吩咐自己,出門在外要注意什麼,要留心防備什麼,多年來諸事皆是自己打理的他,感受到慈母的關懷,不禁笑容滿面,範夫人交代了幾句,卻不見兒子響應,擡頭一看,長子不知在笑什麼,卻很明顯心不在焉,當下嘆了口氣,孩子大了!
在她不在身邊時,悄悄地長大了,長成眼前頎長俊逸的少年郎,想到自己不在身邊照顧時,孩子遇上了困難,受了委屈,都得自個兒承擔,忍受,範夫人就心疼。孩子越少年老成,就表示他遇過多少事,才能生生把個跳脫的孩子,壓成這般懂事。
想到自個年輕時,在爹孃身邊備受嬌寵,出嫁後,公婆疼愛,夫君敬重,要不是出了周姨娘那事,她興許不會長大吧?相信人心皆善!
範夫人暗自苦笑,將心事掩埋進心房的角落裡,“算了,這些本不該你一個爺兒們該留心注意的,回頭讓你院裡的丫鬟過來一趟,我交代她們得了,等她們收拾得差不多,我再過去檢查。”
“您決定就是。”
範安嶽換好衣服出來,範夫人將他拉到跟前仔細的檢查了一番,範安嶽彆扭的隨他娘折騰,好不容易熬到用飯,範夫人才放兒子一馬。
待用過飯,範安柏兄弟便告退回外院去,範夫人又依依交代好一會兒,才放人走,看着兩個兒子走遠,範夫人板着臉扶着丁嬤嬤的手回房,讓人把方纔去大廚房打聽消息的丫鬟喊來,一一細問後,才似笑非笑的對丁嬤嬤道:“奶孃你說,她這番作派,是想幹麼?”
丁嬤嬤笑着搖頭:“她能想幹麼,無非是想磨着老爺,把鬆哥兒留下來唄!”
“你看老爺會答應她嗎?”
丁嬤嬤意有所指的笑了下,“應或不應,都會讓她在老爺心裡掛上號,不是?”
應了,表示要範長澤違逆老父之命,不應,周姨娘會罷休?男女間的情愛,可經得起世俗諸事的搓磨?年少時,越是遭受人反對,男人爲了堅持自己做得對,不顧一切也不惜悍衛到底,跪求父母成全,色厲內荏的與她爭執,就是要辯個於心無愧。
幾年下來,她冷眼瞧着,男人不再如一開始那樣,將周氏當眼珠子看待了!
隨着姜姨娘、方姨娘陸續進門,周氏拈酸吃味,很是鬧騰。“我記得今晚上方姨娘的日子,給留芳捎個消息,讓她提醒提醒方姨娘。”
“是。”
丁嬤嬤應是轉身欲走,忽聞範夫人問:“奶孃,我怎麼老覺得自個兒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可又想不起來!來!
丁嬤嬤一悚,與門邊的丫鬟互換一眼,丫鬟微搖頭,丁嬤嬤返身問:“夫人覺得是什麼事?”
“想不起來,只覺得肯定很重要,可只要一靜下心想要仔細想明白,腦仁兒就疼得讓人喘不過氣。”
“那您還是別去想了,要真是很重要的事兒,肯定會想起來的,您且安心吧!”
“是嗎?”
“是啊!”丁嬤嬤又好生安撫了一番才起身離去。
昭然院裡,嫣紅正在檢視針線房送來的衣物,嫣翠抱着外頭收回來的衣服,不悅的瞥了她一眼,朝後頭跟着進來的墨香斥道:“還不快點把衣服拿進來。”
墨香木木的點着頭,緊跟在嫣翠身後,嫣翠瞧着她就來氣,“把東西放下就出去吧!別在這兒礙眼。”
墨香點頭,依言把衣物放在角落的榻上,轉身出去,嫣紅擡頭看了墨香一眼,嘴角嘲諷的翹了下,“好姐姐,怎麼火氣這麼大啊?墨香那小蹄子怎麼惹毛姐姐啦?說出來,妹妹一會兒替姐姐去教訓她。”
嫣翠心道,要你這兩面三刀的假好心?當下皮笑肉不笑的朝嫣紅道了謝,推說自己頭疼,不關墨香的事兒,嫣紅本就無意替嫣翠去出頭,也就順水推舟的轉了話題。“姐姐可聽說了,老太爺要少爺們出京去書院讀書。”
“哦,不是都是京裡的太學是最好的,老太爺怎麼反要讓少爺們出京去求學?”
“還不是楊家,說起這楊家啊,還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養大了個姑娘,送進宮去當娘娘,苦熬了十幾年,總算翻身封了後,卻膝下無子。”
嫣翠啐道:“渾說什麼,就算楊太后有子,也輪不到她兒子當皇帝,當今可是元后嫡長子,最名正言順不過,又是雄才大略的明君哪!”
嫣紅截過話頭,搶着說:“所以才說楊家人可惜啊!哪,好不容易出了個太后,皇帝卻不是她生的,怎麼可能和她親啊?楊家人又想送個女兒進宮,想要當元後,偏生讓皇后家截了胡,楊妃如今是受寵,可惜還有個蘭妃娘娘跟她一樣得寵。”
嫣翠冷哼一聲,“我倒覺得,真正可惜的是咱們六姑娘,聽說蘭妃娘娘跟夫人都已經說好了,待六姑娘再大一點,就許給蘭妃娘娘生的皇子做皇子妃,可惜啊!”
嫣紅也聽過這個傳言,也是頗覺可惜,倘若六姑娘好好的,指不定自個兒還能跟着她進皇子府去侍候呢!
嫣翠似是看出她的想法,重重的冷笑了下,“你別傻了,倘若六姑娘無事,她身邊的丫鬟奶孃俱在,焉有你我近身侍候的份兒?”
被看穿心事的嫣紅倒不着惱,將攤在桌上的衣物一一折好,“老太爺讓少爺們都去書院,那三少爺呢?他也去?”
“他怎不去?三少爺雖是庶出,也是老爺的兒子啊!”嫣翠是周姨娘身邊侍候的,都親見老爺對周姨娘的好,夫人就算是正室又怎樣,論看重可一點兒都及不上週姨娘。
“是哦!我瞧三少爺往常待姐姐不錯,以前還以爲周姨娘會把姐姐指到三少爺身邊侍候呢!誰知竟會被姐姐派到昭然院來,也不知三少爺他們這一去,要幾時纔會回來?要是一去數年,嘖嘖嘖,說不準回來時,姐姐都出府嫁人啦!”
嫣翠微微一頓,嫣紅瞧她聽進去了,嘴角微翹,捧着衣服去高櫃收起來,轉身徑自去了西屋。
看了眼擁被安睡的六姑娘,走到廊下原想喊丁香進去看着,卻只看到墨香提了熱水過來,便讓她在西次間守着,自己則是回了房,收拾了一番便尋方姨娘去。
嫣翠收拾好範安陽的衣物出來,卻只看到墨香呆坐在西次間的杌子,不禁來氣。
之前她喊墨香幫她去收衣服,見她手腳靈活,便起心想收攏她,不想這丫頭是個棒槌,問什麼都答不上來不說,說起話來還吞吞吐吐的,看着就叫人生氣,這會看她傻坐在那兒,也不知幫着做些針線活,火氣就蹭蹭蹭的冒了上來。
“我說墨香你啊!你是傻的不成,就不會利用坐在這兒侍候姑娘的時候,幫忙做點事兒?”
早在嫣翠開口時,墨香已經跳了起來,見嫣翠罵人,她也不反駁,只乖乖的低頭任她罵。範安陽悄悄張開眼,打量着墨香,這個丫頭大概十歲出頭吧?雖然擺出一副受教的模樣,但低垂的臉上卻是毫無表情。
嫣翠罵了一陣子後,覺得口乾舌燥,徑自走到圓桌前倒了茶來喝,補充水份之後,她打算再度開罵時,周姨娘那邊派人來了。
嫣翠把放在炕邊的繡籃塞給墨香,叫她邊看着六姑娘,邊打絡子。
她才一出西次間,就被周姨娘派來的丫鬟拉住。“姐姐,你昨日給我的首飾可是有什麼不對?”
“都是六姑娘庫房裡的,能有什麼不對?”
“不知道啊!三姑娘說那天幾個夫人看着她的首飾指指點點的。”嫣翠苦惱的回答:“能有什麼不對?”
“你拿東西之前,沒先對對冊子?”小丫鬟想了下問。
“冊子,什麼冊子?”
“庫房的冊子啊!所有的東西都要造冊編列名細,上頭興許有載明那首飾的來歷。”
嫣翠忽覺眼前一黑,“哪有什麼冊子啊!我接手的時候,就只給我一串鑰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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