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三少奶奶扶着丫鬟的手,緩走在鋪着萬字不斷頭花樣的石板路上,蟬聲唧唧,引得她停下腳步,擡頭往路旁的大樹望,往前再走一段,就是三姑娘範安蘭的素心院。
“三少奶奶,咱們還是別過去了!”丫鬟的圓臉上寫滿了不安和愁緒,範三少奶奶苦笑,“她畢竟是相公的親妹子。”
雖然記到了不同姨娘名下,但終究是同個親孃所生,又是一塊兒長大的,這情份豈是說斷就能斷得乾淨?丈夫要是真不管妹子,她纔要擔心他涼薄呢!
丫鬟頓了一下,才道:“二姑娘那兒,咱們可要去走動?”
“自然是要的。”丈夫如今記在姜姨娘名下,二姑娘範安菊纔是他的親妹,只是這位小姑子的婚姻路不順,本來婆婆幫她相看了好幾家不錯的,偏她和姜姨娘那會兒聽了周姨娘挑唆,挑來挑去挑到那樣一家人,範三少奶奶想到退婚之後姜姨娘整個人蔫了,就算自己生下個兒子,也抵不上她親生女兒的婚事給她的打擊。
“不是親的,終究是及不上親的。”範三少奶奶低喃着,丫鬟聽着心一緊,忙勸道:“三少爺與三姑娘一母同胞,這血脈自是斬不斷的,但二姑娘與三少爺也是同父兄妹,如今又記在姜姨娘名下,三少奶奶待兩位姑娘好,三少爺自然是感念在心的。”
是嗎?三少奶奶略茫然的站在原地,丫鬟環顧四下,悄聲與她說了幾句話,三少奶奶方纔挪動腳步,往範安蘭的素心院去,才走到院門口,就看到範安鬆神色不豫的從裡頭衝出來。
“相公?”
“啊!你來啦!咱們回吧!”男人的腳步較大,他拖着妻子的手大步往回走,後頭傳來範安蘭叫喚聲。聲聲如泣如訴,叫人心憐,三少奶奶直覺回頭去看,卻被丈夫用力一扯。“別看,別看,看了就得給纏上!”
範安鬆避妹如蛇蠍的態勢,把三少奶奶和丫鬟嚇得不輕,範安蘭前兩天又惹了事,範夫人只得罰她禁足,這一位甚是神通廣大,每每犯錯被禁足,總能尋到空子鑽出來,撲到範大老爺跟前去求情。接着就解禁,跟着又犯錯被禁足。
如是周而復始沒間斷!
三少奶奶覺得小姑子實在太有能耐了!而婆母應該不至於如此無能,怎會每次都被她尋到機會溜出來,而且還能成功的見到公爹好求情,婆母南下探視兒女時。她曾代管過家務,很清楚範夫人御下甚嚴,照說不應該會發生這種事。
不過看着公爹越來越不耐煩理會小姑子,丈夫也避其唯恐不及,範三少奶奶覺得她似乎明白了些事情。
夫妻兩匆匆回到住處,冬青便笑吟吟的領着丫鬟們迎上來,呈上以井水浸得冰涼的帕子淨面消暑氣。又端來井水湃過的綠豆薏仁湯,三少爺這才放鬆的靠在炕上,眉宇輕舒閉上眼,一個小丫鬟上來給他揉頭,一個搥腿,侍候得他舒服的長吁一聲。
“相公。三妹妹方纔是要你做什麼?瞧把你嚇得!”
“嘖!”範安鬆蹭得坐起,揮開兩個丫鬟,冬青機靈忙招呼屋裡侍候的人出去,她走在最後頭,正要順手關門。卻叫範安鬆留下。
範三少奶奶眼角微跳,隨即低下頭去,範安鬆沒有注意到妻子的異樣,像是被踩了一腳的貓,火大的直在屋裡走來走去,冬青看着不對,可不好自己開口,走到範三少奶奶身邊輕推了她一下,見對方驚訝的擡頭看自己,忙朝三少爺的方向呶呶嘴。
三少奶奶會意,雖略有不願,卻也只能開口,畢竟事關範安蘭,丈夫的親妹子。“相公,三妹妹是要你幫她什麼?”
“哼!你道她要我做什麼?要我去偷六妹的婚書。”
偷婚書幹麼?三少奶奶猶懞懂不明,冬青已經反應過來,“三姑娘不會是想看婚書吧?”
那又不是她的婚事,不是她的婚書,她看幹麼?三少奶奶幾要衝口而口時,忽然想到一個荒謬的念頭,“她,她不會是想要,要相公幫她改上頭的名字吧?”
範安鬆見她們兩明白了,氣得直跳腳,“這種事,她叫我去幹,真是,想害死我啊!她!”
冬青直搖頭,既然是六姑娘的婚事,婚書自然會載明她的名字,三姑娘就算偷到手,難道還真能改了不成?再說婚書並非僅此一份,男女雙方各留存一份,還有一份送官府留檔,另有一份送廟裡祈福,此乃大燕習俗,就算改了自家留存的這份,難道還能改了其他三份?
範安鬆舉業上不是那麼順遂,但也不是個胡塗蟲,由着妹妹忽悠的。
“相公沒跟三妹妹說清楚?”
“怎麼說?我一開口她就搶着說話,把我堵的說不出話來。”範安鬆那個氣啊!他雖是庶出,但嫡母素來不瞎騰人,在任上時周姨娘寵,父親疼,下頭侍候的人個個巴結拍捧,就是隨父回京後,有祖父和出色的大哥壓着,也從不曾被人這麼不客氣的堵他。
想到這麼待他的,竟是他的同胞妹妹,範安鬆就覺渾身疲累,範安蘭口口聲聲,他們是一母同胞親兄妹,別人只會欺負他們,可是她爲難他的不是別人,全都是她!
攛掇着他去跟祖父吵,要追查姨娘的真正死因,還有討要姨娘的私產及錢財!姨娘的死因還用得着說嗎?無非就是她意圖謀害夫主血脈而被收拾了!至於錢財,姨娘是妾,自己尚是夫家財產,如何置產?他們兄妹,父母雙全何能置私產?
冬青安撫完範安鬆夫妻,回頭就把此事捅到範夫人那裡去,丁嬤嬤知道後,忍不住氣急敗壞的提醒範夫人要小心防備範安蘭,“……老奴瞧着三夫人是個好的,可三房那幾個姨娘可不是安份的,若是讓她們攛掇着三姑娘去做死……”
“素心院裡的上上下下都是咱們的人,難道嬤嬤信不過她們?”
“老奴是怕財帛動人心哪!”丁嬤嬤嘆息。
範夫人卻搖頭,“她手裡就剩那點錢了,她還想留着做嫁妝呢!纔不會撒大錢便宜了別人。”
想在婚書上動手腳。虧得她想得出來!不過這也表示她還是想嫁人的,想要搏一把,真是……
平遼侯府上房裡,秀寧郡主正在聽管事媳婦回事。看到她的心腹丫鬟面色不豫的進來,三言兩語打發走管事媳婦,屏退屋裡侍候的人之後,秀寧郡主才問:“如何?那丫頭還安份嗎?”
那心腹丫鬟搖了搖頭,“之前她們都不曉得,現在進了廣陵城,才聽聞小主子從前的事,郡主,小主子心裡有人呢!”
“有人?誰?”秀寧郡主沒想到會有這事,有些失態的追問着。
心腹丫鬟忙道。“是杜相的孫子。”
“怎麼會讓她識得杜相的孫子?”秀寧郡主追問。
“您忘了,丁老夫人是杜相的嫡親妹子!”心腹丫鬟心想,郡主爲何不給這小主子起個名?既然死遁就不能再用個死人的名字,她們只得一口一個小主子,可是大夥兒喊得心虛啊!這一位不過是郡主紅杏出牆與人私通有的。縱使郡主高貴,但這位也不能從母姓,而且按郡主所想,她也不能從父姓,要是郡主沒能說服侯爺,這位的小命就玩完了吧?
心腹丫鬟暗憂心的睃郡主一眼,此事若不成。只怕郡主這侯夫人之位也不保了吧?
秀寧郡主似是看出她在想什麼,冷哼一聲,“侯爺素來疼女兒,不會捨得她嫁個瘸子,只要有人能替他解決這個問題,便是他的大恩人!”
武將講信義。平遼侯府不可能與南靖伯府退婚,至少不能由他們開口,老平遼侯當初許婚便是爲了要報老南靖伯活命大恩,他們開口退婚便是忘恩負義。
然而當年因是在戰場上,愴促間沒有寫下婚書作爲憑證。如今全大燕皆知兩府有婚約在,卻說不清究竟是平遼侯府的那位千金與南靖伯府大少爺訂親,秀寧郡主便是想鑽這個空子,讓私生女頂着平遼侯爺女兒的名份嫁過去。
“郡主,這真的成嗎?”
“哼!你沒看到嗎?那幾房都怕得要死啊!南靖伯長年駐守在外,不得聖眷,幾次彈劾,皇上就沒有一次護着他的,他家長子文弱不說還是個瘸子,這爵位日後只怕是落在老二身上,她們怎麼肯把女兒嫁過去?”秀寧郡主與心腹丫鬟說着自己的打算。
“郡主,您,要怎麼跟侯爺說小主子的事啊?”
“用得着說嗎?”秀寧郡主冷哼,但看心腹丫鬟猶憂心不已,遂笑道,“放心吧!侯爺會很高興多了這麼個小女兒的。”秀寧郡主輕拍心腹丫鬟的肩,“世子可有消息過來?”
“啊!您不問,奴婢差點就忘了,這是方纔纔到的消息。”秀寧郡主自丫鬟手裡接過被折成方勝的紙條,她頗不耐煩的拆開來,嘴裡邊抱怨着,“真是的,每次都弄得這麼麻煩,光拆開來就費老大勁兒。”
好不容易拆開來,秀寧郡主看了一遍之後,又看了一回,心腹丫鬟見秀寧郡主露出甜笑來,忙垂下眼,秀寧郡主將那紙條扔到茶裡,不一會兒功夫,紙條就化成絲條,浮在茶麪上。
“郡主,論年紀,小主子可比大小姐她們要小,她們的婚事都未定,要將南靖伯府的婚事落到她身上,只怕會授人以話柄。”
秀寧郡主聞言柳眉一豎,怒道:“誰敢多嘴?”心腹丫鬟忙勸哄半日,才勸服她,又提醒她,若是讓小主子知道杜家與範家訂親,郡主又打算讓她嫁個瘸子,杜相的孫子眼下可是在廣陵城裡啊!
“這事不能再拖了!只是聽說莫家那個孩子出京去找人治病去了?”
“郡主忘啦!就是正主兒不在,有長輩在,這婚事照訂不誤啊!這不有杜相家的例子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