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性子拿吃食砸人的後果,就是被她大哥抓來好生唸叨了整整半個時辰,杜雲啓一見範安柏板起斯文俊秀的臉,深知這個表弟兼同窗的習性,連忙說了幾句場面話,拖着弟弟趕緊溜之大吉。
杜雲尋臨走時,剛看與抱着紅紅進屋的竹香擦身而過,白白狺狺低咆,紅紅卻是乖巧的伏在竹香懷裡,杜雲啓看到了紅紅,忍不住想抓過來和白白比一比,可聽到身後屋裡範安柏的聲音,立時頭皮發麻,也顧不得想把兩隻狐狸拿來相比,匆匆帶着杜雲尋離開。
範安陽嘟着嘴乖乖站在炕前,聽範安柏像學校的訓導主任一樣唸經,念得她頭昏昏腦鈍鈍,範安嶽那個沒良心的,早就溜得不見人影,待範安柏唸叨完,她才軟糯着聲抱怨。
“那個壞人瞧不起人,哥哥不罵他,偏罵我。”翹着嫣紅小嘴很不高興。
“他是大表哥,不是壞人。”範安柏打量着妹妹,見她雖一副委屈不悅,卻沒有泫然欲泣的跡相,不由暗自慶幸。
“壞人。”範安陽很堅持的再次重申,“他是壞人,紅紅是紅紅,不跟白白比。”範安陽很努力的把自己的意思,以幼兒用語表達出來,可惜她當年在孤兒院時,是寧可幹活,也不願陪那些弟妹們寫功課玩耍,所以她對幼兒用語還真是不熟!
就這麼一點話,便生生逼出她一身汗來,唉!裝傻累。裝傻孩子更累。
賀璋家的指揮着丫鬟們擺午飯,範安嶽又溜了回來,兄妹三個用完飯,瑞芳端來甜湯,範安柏不是很喜歡果子切成丁熬出來的甜湯,但看弟妹兩個一人一盅喝得津津有味,不好拂了他們的興,便勉爲其難的喝了半盅。他的大丫鬟似容端來白水給他漱口,似水則將新沏的茶奉給他。
範安柏不再提範安陽撒潑的事,打算回頭盯賀璋家的就是,她們日夜與阿昭一起,讓她們多留心些,別讓阿昭養成壞習慣,一有不合就拿東西砸人。
墨香領着丫鬟們收拾餐具,方要退出去,忽聽到一聲尖銳拔高的淒厲哭聲。範安柏不快的皺着眉頭,讓人去看看怎麼回事,瑞芳她們已知早上那鄰人家發生的事。便跟範安柏回稟道:“是住左側的鄰居古家新娶的小媳婦在哭。”
“你們都知道了?”
“古家的事?知道啊!瑞芳和瑞雪跟她們家守角門的婆子說上了話。聽那婆子說,古家想要媳婦給自家兒子守貞,可那媳婦孃家人不捨,說是要帶回去,還要把嫁妝都拉回去。”範安嶽想了想又道:“不過古家人不肯,說到最後。好像是決定要那小媳婦生殉,葉家人不想自家姑娘這麼送了命,今兒纔會上門來鬧。”
“這都什麼人啊?亂七八糟的。”範安柏雖看過許多案例,又跟着祖父四處走訪,但沒有直面遇上過。
範安嶽隨父外放時。因常隨父親出門,對這種事。他倒是見怪不怪了。
“古家明知自家兒子活不長了,便想藉沖喜好把人救回來,沒想到才拜堂,不到擺酒,人就走了。葉家當天就想接姑娘回去的,古家人硬把人留下,這一留就十天。”
範安柏算算日子,不由暗道一聲晦氣,那兒不好住,偏住到喪家附近來,“這麼算起來,人還沒下葬?”
“是。”回答的卻是瑞芳。
“怎麼他家沒有辦喪事的樣子?”不然他纔不會讓阿昭在這兒住下。
瑞雪和瑞芳互換了一眼,才訥訥的回道:“原是在家辦白事的,是姚村長請他們撤下,把人移到村尾的土地廟去了。”
敢情是怕被他們發現?範安柏對這姚家村印象大壞,當下就吩咐人,去樂州催催那個御衛統領,另外再到附近看看有沒有宅子可以租住,“若是沒有,到樂州去住客棧也行。”
幾個管事面色都有些羞慚,他們整日在外走動,卻沒能早發現附近有人剛過世,還沒出殯。範安柏交代下去後,就讓人去通知杜家兄弟。
杜雲啓立時讓人整理行裝,杜雲尋一派淡定的讓他別急,“就算要換地方,也得先找到能容融我們這麼多人的地方纔成,大哥別忘了,咱們車隊還有不少嬌客。”
杜雲啓經他提醒,方赫然記起,馴養頭兒帶的那些獸兒,可不是隨便找地方就能住的,眼下,還得藉他們遮掩一二,要找到住人的地方,簡單,但要找到能容納那些獸兒而不引人疑竇纔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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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炊煙處處,古宅裡一處小院,明間大門上還貼着雙喜,廊下卻是掛着對白燈籠,燈籠下坐着對年約十六、七歲的俏丫鬟,她們身着素服,髻上插着白絨花,正有一搭沒一搭的往炭盆裡丟摺好的元寶,聽到屋裡傳來嗚咽哭聲,嘴角有顆紅痣的丫鬟擡起紅腫的雙眼,無神的朝屋子看了下。
“她又在哭了!”
另一個丫鬟無精打采的往炭盆裡又添個元寶,看着豔紅的火舌貪婪的吞食那枚元寶後,才啞聲道:“能不哭嗎?”她雖同情這位新奶奶,可是誰來同情她們?
好歹新奶奶還有個名份在,她們呢?少爺兩腿一蹬就這麼去了!老祖宗和太太卻是哭斷腸。
“葉家也是夠狠的,知道少爺命不久矣,就拿庶出的姑娘來應付,這下子把少爺衝死了,他家還想把人要回去再嫁別家。”
“所以老祖宗惱了,定要新奶奶給少爺生殉。”想到生殉,兩個丫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你說,她會不會逃?”
“難說。”嘴角有顆紅痣的丫鬟搖頭,“要我,我也要逃。不逃。就是死路一條,逃,至於掙個機會。”
“可逃,能逃那兒去?”
“也是啊!”
兩個丫鬟哀嘆了會兒,忽地身後一婆子冷哼警告她們:“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老祖宗是打定主意,定要人給少爺殉葬,若是讓她逃了!就拿你們兩個去生殉。”
兩個丫鬟抖若篩糠。訥訥的應聲,各自強打起精神來,不敢鬆懈讓新奶奶有機可趁逃出府去。
屋裡的葉素心哭紅了眼,卻想不到脫身之策,這門親事原是嫡妹的,可古少爺半年前忽染了風寒,原以爲吃幾服藥就能好,誰曉得越近婚期,他的病就越發沉重。古家就這麼根獨苗苗,什麼名醫都請了,什麼方子都試了。最後決定提早把媳婦娶進門給他沖喜。
葉太太怎麼肯?可這親事早就訂下了。想退婚?這名聲就壞了,不退婚,又捨不得寶貝女兒去受罪,葉太太勿須多想就想出解決之道,讓庶出的女兒葉素心代替葉素娥出嫁。
不成想葉素心的八字跟古少爺相沖,沖喜不成。紅事變白事,古老太太覺得葉家害死了她的寶貝金孫,咬死了要葉素心生殉給她金孫陪葬,葉家卻覺得不划算,想多撈點錢。甚至把事推到葉素心頭上,說她貪圖富貴哄得嫡妹不願嫁。她好頂替代嫁。
婆家人要她死,孃家人拿她換錢,把代嫁的責任推到她頭上,葉素心悲中從來,揚高了聲淒厲的哭聲又起。
廊下兩個丫鬟從袖袋裡掏了碎布出來塞耳朵,湊巧經過古家後院的一對小姐妹,差點給嚇掉了手裡的提籃。
“素心姐真可憐。”
“得了!你成天念着她可憐作啥?她可憐,古老太太不可憐?一大家子就盼葉素娥進門救命,結果娶進門的是她這喪門星。”姚大姐兒蹲在牆跟下撿着撒了一地的野菜,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妹妹回話,擡頭一看,那兒還有姚二姐兒的蹤影。
姚二姐兒身形小,趁着姐姐撿野菜,她跑到古家後牆一株老樹,用手在老樹下的矮樹叢撥了撥,找到一個狗洞,一扭二扭的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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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該睡了?”墨香打了個呵欠,朝範安陽笑問。
範安陽瞧瞧角落高几上的自鳴鐘,在心裡換算下,晚上九點整,她放下紅紅讓竹香抱它回去睡覺,墨香侍候她去洗漱,瑞芳和夏蓮捧着剛燙摺好的衣服進來。
“硯月別再繡了,傷眼。”賀璋家的皺着眉頭提醒坐在桌邊繡花的硯月,硯月笑了笑,停下手收拾東西,瑞雪匆匆從外頭進來,“賀嫂子,那個姚二姐兒又來找看門的婆子套近乎了。”
賀璋家的看看自鳴鐘,“你可跟看門的婆子說過了?”
“說了的,婆子沒開門,只是她在門口待着不走,那婆子才使人進來問,要怎麼打發她?”
“不用理她,這裡是姚家村,她爹又是村長,若是不平靜,想來是不會讓閨女兒出門的。”
瑞雪點頭出門,範安陽想不懂,這姚二姐兒怎麼會千方百計的想進來看紅紅,紅紅雖是牲畜,但很機靈,不是隨便人抱着就走,範安嶽幾次想抱它,都被它撓了手,氣得他暴跳如雷。
“那小姑娘魔怔了不成?還是咱們紅紅會施法術,把那小姑娘給迷住了?”瑞芳胡亂猜着,竹香把紅紅抱給負責照顧紅紅的媳婦子後,剛走到門口就聽到瑞芳渾說,不禁笑道:“要是紅紅有法術啊!該先給七少爺下,讓七少爺別再來煩它了!”
女孩們想到七少爺每次要抱紅紅,都被撓手的狼狽樣,忍俊不住全笑了出來。
“我還以爲只有七少爺愛念叨,沒想到大少爺比他還厲害!”
“就是啊!”丫鬟們說起大少爺今日唸叨六姑娘的事,紛紛覺得驚奇,“人家不都說女人較碎嘴,沒想到大少爺數落人,竟是完全不重樣的。”
“這是不是因爲大少爺書讀得多啊?”
墨香看坐在炕上,聽她們說話聽得津津有味的六姑娘,心裡不禁想,他們家姑娘喜歡聽人說話,自己反不愛說話,倒是兩位少爺不鳴則矣,一鳴就念得煩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