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下起了鵝毛大雪,呼嘯而凜冽的北風皸裂了臉上的細膩,而翻滾着抱成團的枯草卻隨風飄忽天際,逐漸掩埋在雪中。沙棘掛着冰晶,彷彿開出了春日的花朵,江南和暖,塞北嚴寒,一日之內,氣象卻截然不同。
王府內,齊悅與小女兒圍坐在火盆旁教女兒識字,妙舞捧着幾本書站在一旁看着這暖意融融的畫面。
小郡主嘟着嘴不肯學,嫌字的筆畫多,齊悅只是假裝嚴厲的督促着,妙舞一旁輕輕的笑着看着這對父女,倒也是其樂融融的。妙舞也到這裡一些日子了,倒也適應了這裡的日子。
塞北雖是荒涼,但也是一個避世的好去處。妙舞輾轉許久才齊悅的王府,將初晞的話都轉述了。齊悅擔心的不得了,更是決定不顧齊晗的反對,再等天氣暖一些,就回京述職探親。
火盆裡的火燒的旺,小郡主抱着一本書斷斷續續的讀着,齊悅只是目光溫和的看着,妙舞也笑着站在一旁。
門急促的響了一陣,便在外面被砰的一聲推開,僕人急匆匆的冒雪通報道:“王爺,京中急報!”說着也不顧身上有雪就將書函遞了進來。
齊悅皺着眉頭接過,撕開信,掃了一眼,臉色突變,將書信遞給了身後的妙舞。妙舞還只是疑惑什麼事情,剛剛接過來,看完便渾身都冷的如掉進了冰窖一般,手中還拿着的書直直的落進了火盆。
火焰席捲着書頁,火舌竄起了幾尺高,嚇得小郡主捂上眼睛躲到了齊悅身後。半晌,妙舞眼中淚水滑落,直愣愣的走到門口,打開門,在漫天飛雪中跪向帝都的方向,輕輕道:“妙舞,送姑娘。”說着,重重的在雪中磕了三個頭。
小郡主瞪着圓圓的大眼睛,想出去攔着妙舞,齊悅卻抓住小郡主,沙啞着聲音道:“清零,別打擾你姑姑。”
小郡主嘟着嘴,道:“可是姑姑會很冷的,”齊悅只是淡淡笑了,小丫頭卻察言觀色,輕輕問道,“父王也傷心了,發生什麼事情了?父王說與女兒聽聽。”
齊悅輕輕的抱起小郡主,勉強笑着道:“父王的一個知己好友,去世了。”
小郡主扒着齊悅的嘴,人小鬼大,認真道:“父王不要硬撐着笑,看着很彆扭,”說着皺着眉頭,喃喃道,“是去世了嗎?”
小丫頭說着從齊悅的懷裡跳出來,也小跑着到妙舞身邊,小小的一團,對着京都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頭,嫩嫩的認真道:“零兒給去了的姑姑磕頭請安。”
妙舞看着身邊小小的清零,便哭着抱過清零,放聲大哭。塞北的寒風也抵不過這傷心的哭泣,雪愈大,心愈冷。
相隔不遠的塞外孤國,清歌王后也在孤國國王的口中得知了皇貴妃去世的消息,清歌愣了許久,隨即悽然笑道:“我……我臨走前……請姑娘照顧好自己,沒想到,竟是再也不能相見了……”
國王自然不能理解清歌的感受,只是看着清歌哀痛的面容,也多少知曉了這位皇貴妃在清歌心中的分量,便輕輕的抱了抱清歌,道:“寡人並不知道王后你和這位皇貴妃的關係,只是王后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清歌笑着點點頭,看着國王離去,才跌坐在地上,低聲痛哭。宮女都不知道王后怎麼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只是清歌對這一切恍若未聞,只是痛哭着。那個第一次說自己名字土的姑娘,那個撫箏練字的姑娘,那個和十爺一起騙自己的姑娘,都隨着自己的遠嫁,再也沒有了再見的可能。
清歌哭着,悽絕的聲音道:“姑娘你騙我,你說還會再見的……”
外面雪還在飄落,彷彿要下個十天十夜一般,屋內的哭泣也是低低沉沉的,彷彿要哭盡了這一輩子的眼淚……
跨越了幾千裡,在西北一個避世的小地方,伏月平靜的聽着下屬彙報着齊朝的消息,聽到皇貴妃薨逝之時,不自覺的身形晃了晃。下屬忙問道:“您……您還好嗎?”
伏月只是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下屬忙退下,伏月捂着胸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安安靜靜的面無表情的坐了下來。她的心裡是那麼難過,只是她再也不會哭泣了,對初晞哭訴的那一次,是她最後一次哭泣。她如今身在高位,不能哭泣,也不會哭泣了。
眼底乾澀,伏月自責的自言自語道:“定是我害了初晞,才害的她在心脈處留下了病根。”
伏月還記得宮中那滿池的蓮花,記得炙熱天氣中自己那最後一次的痛苦,更記得齊悅,和齊悅那風度翩翩和緊張自己的樣子。
伏月只是靜靜的動也不動的閉上眼睛,屋外的一些下屬也不解其意,只是安分的守在外面,等着伏月傳他們。
再向南,一路向南,直到那最南之地,那裡便是四季如春,正是耕作的時節。田間都是男男女女在幹活。
幾個婦女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着新搬來的那戶人家,一個道:“我聽說啊,人家是朝廷大官呢!”
另一個卻嗤之以鼻道:“騙誰啊,這話?也就你這樣沒見過世面的信!大官不留在那好地方享福,上我們這裡來做什麼!”
一個道:“可能是抄家了?定罪了?”
幾個人紛紛反駁她說道:“胡說,要是有罪早就殺頭了!”
幾個人正議論紛紛,卻只見那戶人家的公子模樣的扛着鋤頭經過,向她們問好道:“幾位大娘好,在下王乃戟,初次到這來,還要請父老鄉親多多關照。”
幾個人尷尬一笑,王乃戟便含笑問道:“不知道幾位大娘在說什麼?可否讓在下也聽聽?”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推搡着,一個勉強笑道:“我們幾個拉老婆舌頭,說皇上的皇貴妃沒了,皇上傷心的不得了,昭告天下呢,你瞧瞧,這指不定是多美的一個人呢!皇上念念不忘的!”
王乃戟愣了,又問道:“皇貴妃沒了?這話可真嗎?”
另一個道:“這到處都有告示,還追封皇后了呢,也算是有福了!”
王乃戟扛着鋤頭急急忙忙的扭頭便走了,幾個人在背後嘰嘰喳喳道:“還不是大戶人家的公子,還沒幹活就走了!這樣就等着餓死吧!”
王乃戟急急忙忙回到家中,見王乃箏在撫箏,便放下鋤頭,坐在王乃箏身邊,卻不知道說什麼好。王乃箏彈的恰是多年前初晞彈的《梁祝》,初晞彈過一次,她便記了下來。王乃戟雖不知這曲子故事其中的曲折,卻還是能聽出那絲絲的哀涼與無奈,便輕輕開口道:“初晞沒了。”
王乃箏淡淡一笑,道:“我知道。”
王乃戟看着王乃箏只是心如止水的撫箏,便也無話可說,只是靜坐在一旁,聽着那首淒涼的曲子,輕輕一嘆而已。
未幾,王乃箏的眼中兩行清淚滑落,淡淡道:“哥,初晞竟然去了,你相信嗎?”
王乃戟嘆了口氣,輕輕笑了笑,道:“初晞雖是皇貴妃,我說句大不敬的話,她最是古靈精怪的,我倒是願意相信她在哪一處逍遙自在的活着呢。”
王乃箏轉過來,看着王乃戟淡淡笑道:“哥,你也是這樣覺得嗎?”
王乃戟看着王乃箏,淡淡的笑了。王乃箏也笑了笑,安安心心的有撫箏,只是換了清雅的曲子,不再是悽悽慘慘的感覺,王乃戟看着王乃箏,自己心底暗暗的嘆了口氣:大抵也只能是這樣的安慰箏兒了,希望她能早日走出來,對自己好一些。
四季如春暖暖的風靜靜的吹着,古箏的聲音叮叮咚咚的,宛如天籟,在空中飄散……
告示遍佈天下,玉宇也是在他人口中得知的,早已嫁做人婦的玉宇仍是痛不欲生。家國安寧四兄弟住在偏遠的鄉下,本本分分的做了種田人,香兒與琳兒也嫁到了不遠的村莊上,生活很是閒適。
玉宇挑了時候去看這幾個昔日一起的宮人,只是並沒有告訴他們初晞已經去了的消息,天高皇帝遠,這麼偏僻的地方也難以知曉這樣大的消息。玉宇想着,還是讓他們就以爲姑娘還康健的活着,還是那個街頭巷尾傳說恢復榮寵的皇貴妃吧。
所有愛恨情仇終於落下帷幕,緣起緣滅,不過一夢而已。
多年後,故事的流出的版本並不相同,只是陵縣還是有這樣一個傳說,傳說這裡出了一位寵冠後宮的皇貴妃。
《齊史稿》記載,
睿帝晗者,宸後之子,前名憾後曰晗。才武而貌美,勇冠三軍,遺世獨立,翩翩俊秀,一若謫仙。精詩詞,通音律,擅騎射,禦敵千里。屢次退番敵,禁海盜,軍功卓越,他人非及。豐德四十八年娶廢相之孫,後因禍廢黜。再娶明懿後,明懿後者,名初晞,家世不詳,形容清麗,尤擅撫箏。崇德三年薨,帝慟甚,廢六宮。崇德二十一年,帝崩,與後合葬於皇陵,遍植梧桐。帝無子,是以五王齊悅之子繼承大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