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冷笑道:“想來西營碰碰運氣,可以啊,看你能拿得出什麼像樣的情報?”
吳登科微微一笑道:“楊嗣昌調集了具體多少人馬入川?川中的地主武裝糾結了多少?松潘一帶的蠻族武裝有多大規模?不知道將軍對以上情況瞭解多少?”
李定國啞然,但馬上故作輕描淡寫狀:“雖然本將軍暫時不知,但我那些精幹手下會馬上幫我探查清楚的。
吳登科冷笑道:“馬上?是隻怕未必吧,以將軍麾下的情報隊伍,怕是要一兩個月才能將上面事情查探清楚,可是到了那個時候,那情報怕是已經派不上什麼用場了吧。”
吳登科此番話正中李定國心內的擔憂,李定國無以應對,只得反詰道:“難道你就能夠及時地將這些情報探查清楚傳報過來?”這吳登科看起來白淨秀氣,斯斯就一個秀才模樣,跟平常精明機敏的探子毫不相像,李定國就當他吹牛。
吳登科對自己探查情報的能力極度自負,面對李定國的質疑只是嗤鼻一笑,不願落下面子去證明什麼。
一旁的唐雲縱怕雙方關係僵化,忙打圓場,對李定國解釋道:“將軍有所不知,吳兄家族自太祖開國以來,祖祖輩輩均是錦衣衛出身,關係遍佈川中,影響海內。當今皇帝偏聽偏信,竟裁減錦衣衛編制,吳兄被小人排擠,無端被逼離職。吳兄憤懣之餘,便用祖輩數代經營下來的關係,意圖打造了一個橫貫天下的情報網。吳兄所言句句屬實,請將軍明鑑。”
祖祖輩輩都是錦衣衛出身?憑着祖宗的蔭庇和數百年建立起的關係網,他吳登科如果有心去建立情報組織,手眼通天都是有可能的。李定國想到這裡,原來的狐疑淡化了幾分,他本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便拱手向吳登科致意道:“原來吳兄世家傳承,家學淵源,在下佩服之至,在下初來貴地,孤陋寡聞,之前諾多質疑之詞,還望諒解。”
吳登科痛恨小人當道的朱明朝廷,對朱明朝廷的興衰毫不介懷,卻有心跟李定國做筆買賣,從中謀取好處。他見李定國雖是一介流賊頭領,但往昔那些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知縣、知府老爺們均在他面前匍匐哆嗦,而他對自己卻如此這般虛懷下士,也放下剛纔的矜持架子,笑道:“在下從事的盡是藏頭露尾之事,將軍初來敝境,有所不知無可厚非,而今將軍對在下的來歷有所瞭解後,應能爲我們彼此的合作關係增添幾分信任。爲了讓我們彼此更加信賴,合作關係更加長遠,在下願免費奉上一件情報。自張大帥統領西營義軍攻破劍州之後,楊嗣昌和監軍萬元吉見四川戰事糜爛,而左良玉、賀人龍桀驁不馴,便提拔委任猛如虎爲前線總統領,並赦免了張應元失掉土地嶺的罪行,破格提拔他爲副總統領,命其二人節制、協調各鎮官兵,尾隨西營義軍入川,準備將義軍堵截絞殺在川地和松潘交界。”
張獻忠事先安插在楊嗣昌身邊的探子昨日也冒死傳報來這個信息,現如今卻被吳登科當做免費情報漫不經心地告訴了李定國。李定國不由得對吳登科準備賣給自己的情報充滿了期待,不過他可不想僅僅跟吳登科做一番交易而已。
李定國又旁敲側擊出幾個他在後世就已經知曉的事情,來考驗一番吳登科和他的情報組織的能力,結果讓他很滿意。雖然跟歷史記載出入很大,但吳登科能侃侃說出,說明他在關注,有人力或關係在那裡部署,這是李定國十分在意的,西營義軍麾下排不出那麼大的情報陣容,如果能夠利用吳登科現有佈置好的,借力使力多好。
李定國心裡計較已定,便笑着問道:“吳兄家學淵源,再加上多年的經營,應該知道朱明朝廷已遇到三百年未遇之變局,我想知道,吳兄怎麼看如今的天下?”
吳登科毫不猶豫:“朝廷爛到根了,比隋末、唐末、宋末更爲糜爛,天災、東虜、民變都僅僅是標,官吏**是本,換唐宗宋祖之輩做朱明的皇帝,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如果不將這個朝廷推倒了重來,這個天下就沒有希望。”
李定國深爲佩服吳登科的見識,深深點頭稱許道:“吳兄見解精闢,在下深爲佩服。不過在下有些不解,既然吳兄認爲朝廷毫無希望,這天下局勢如同隋末,那何不找李唐那般勢力投奔,做首義從龍之臣。你我皆知情報之能,以吳兄之才,將相之位易如反掌,何必做販賣情報之蠅營狗苟,謀此蠅頭小利。君曾記否,戰國呂不韋跟他父親說過什麼話?”
吳登科聽了這話,如遭當頭一棒,呆呆地說道:“呂不韋問他父親:‘耕田能獲幾倍的利?’他父親說:‘十倍的利。’呂不韋又問:‘經營珠玉能贏幾倍的利?’他父親說:‘百倍的利。’呂不韋再問:‘幫助立一國之主,能贏幾倍的利?’父親說:‘無數的利。’呂不韋便說:‘努力耕田,只能保證吃飽穿暖,而幫助立一國之君,得到的好處,可以傳之後世。這種有厚利可圖的事,何樂而不爲呢!’”
李定國笑着凝視着吳登科,沉聲道:“幫助立一國之君,得到的好處,可以傳至後世。如同閣下之玄祖,協助太祖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立大明江山,你們祖輩數十代都執掌川中錦衣衛,如非當今的崇禎皇帝被奸人矇蔽,閣下恐怕現如今還身居錦衣衛百戶,數年後即可擢升千戶乃至指揮使。不過也正因奸人作祟,吳兄得以跳脫殘局看局中,旁觀者清,才發現這朱明朝廷覆滅在即。識時務者爲俊傑,隋末李靖當爲吳兄之楷模。朱明皇帝對你們吳家雖然一直厚待,但你們祖先爲他們做牛做馬仁至義盡,當此大變局之時,吳兄風華正茂,當爲自己和子孫後代的將來謀劃一番。”
李定國這番話在吳登科心中激起了軒然大波。自從被朝中奸人作祟讓他丟掉了世襲的錦衣衛百戶之位,他並非酒囊飯袋,依仗家學傳承,在這亂世做起了情報買賣,但他心中時常想起祖先們的豐功偉業,明初的吳家祖先還曾封侯位列指揮使之職,而自己卻落魄至此,心中時常泛起失意蹉跎的情緒,跟川中其他三位懷有同樣情緒的年輕人混在一起,狎妓縱酒,折辱權貴,做出了種種不忿時局的怪異行爲,被川中愚民稱爲“四怪”。他何嘗不想建功立業,封妻廕子,何嘗想這樣做商賈蹉跎一生,奈何一直遇不到能夠賞識自己的上位者。
吳登科此番前來,除了幫助唐雲縱斡旋,另外就是想碰碰運氣向義軍賣些情報補貼生計,畢竟他手底下分散到各地的數百人都要生活,光靠平日向那些達官貴人互相販賣**是不夠的,像軍機要事這種大買賣還是要時常做的,這種大買賣屬於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吳登科從未想過在粗魯少文的流賊軍中能夠遇到李定國這樣的人物,縱然之前聽說李定國的英名,他也一直認爲那是李定國惺惺作態搞出的虛名。現如今跟李定國一番橫談,吳登科精神上受了很大沖擊,雖然李定國有些不夠穩重舉措失當,但他的見識和抱負超越當下他見過的所有人物,吳登科之前曾跟楊嗣昌、左良玉、賀人龍有過接觸,也見識過李自成、羅汝纔等義軍將領,如今拿那些人跟李定國相比,立下有云泥之別。
吳登科想起呂不韋那段傳奇,再看看面前的李定國,心中泛起“奇貨可居”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