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兒本不想提的,畢竟爲善不欲人知嘛,可又想起自己正欲積極拓展宮廷人脈,多認識一個王爺,總是有好處沒壞處。
“民女叫查晴兒,爹爹在城西開了間三如茶鋪,那是五代的老店,王爺只消一問,大家都知道的。”
“我知道了,本王在此多謝姑娘鼎力相助。”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晴兒,彷彿身邊幾十幾百人都不存在,他看得晴兒困窘不已,忍不住多舌多嘴。
“四王爺,晴兒知道自己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天神造物對我偏心到了極點,可就算如此,您也不能這樣,看得人尷尬。”
聽見她的話,閱熙回神,不但不生氣,反倒笑眯了眼。是的,換了楠楠,肯定也會這樣說。
一拱手,閱熙再次朗聲謝道:“多謝姑娘。”
“大恩不言謝,得有點實際行動才成。”
晴兒不過是對自己說話,聲音很小,並不企圖教誰聽見,可閱熙學過武藝,這耳聰目明是基本能力,因此他聽見了,還忍不住發笑,那股笑意從嘴角蔓延到雙眸,逐漸擴大、擴大,像水面漣漪,一圈一圈激盪着他的心。
他告訴自己,這回,自己定要搶在前頭。
晴兒福身,退出人潮。她走得瀟灑,並未注意閱熙的目光始終追隨着自己的背影,久久不曾轉移。
找到雨兒之後,她們繼續往惠王府前進。
遠離了人潮,晴兒悄聲在雨兒耳畔低問:“雨兒,你在信上寫什麼,四王爺幹麼對我一謝再謝?”
“我在上面寫了個好法子,解決四王爺的燃眉之急,他自然要對小姐一再道謝。”
想起閱熙卓爾不羣的凜然神態,雨兒不禁微微臉紅,也不知怎麼的;心像被什麼炸過似地,滾燙滾燙,弄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只曉得整個人不對勁到了極點。
“我當然知道是好法子,但是什麼樣的好法子呢?”晴兒扯扯發怔的雨兒。
“我讓四王爺把林懷書帶回王府裡幾天,然後讓宮廷御醫爲杜氏、袁氏取血。”
“你想用滴血認親那招?但那會準嗎?”
“那是掩人耳目的。幾日後,王爺可以把杜氏、袁氏召進王府,告訴她們,林懷書死了。”
“死了?那還有戲唱?”
“怎沒戲唱,好戲纔要上場呢。藉此四王爺可對兩名婦人大發雷霆,痛罵袁氏無知惹事,再責怪杜氏沒把林懷書照顧好,讓他身染疫毒,害得宮廷御醫在取血時不慎,也染上疫病。之後就開始誇大其詞啦,說那名御醫是如何受皇上、皇后娘娘重視,他一死、朝廷痛失英才,而御醫家中數名孩子嗷嗷待哺……
“最後,四王爺可以把林懷書的屍體交給杜氏帶回去安葬,但條件是林家必須將三分之二的家產贈給御醫,保障御醫家人下半輩子的生活;或者,倘若袁氏想要林懷書的屍體,就必須終生爲奴,付出勞力,心力,照料御醫一家。”
“我懂了,只有真正的母親纔會爲了兒子,甘願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沒錯。”
“雨兒,你真聰明,我終於明白爲什麼四王爺看過信後,會高興得連連感激,原來是這麼了不起的計策啊。”
“這沒什麼,我不過是利用母親心疼兒子的心罷了。”
“這一回若能和四王爺也搭上線,往後宮廷裡的生意就更穩了。”
“小姐,你別滿腦子錢,你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雨兒嘟嘴。
“我哪裡奇怪?”
“你啊,分明不缺錢,可一提到生意,就兩眼發亮,好像非得把天底下的銀子全攬進口袋不成。”
“你不懂,缺不缺錢是一回事,生意是另一回事。我有沒有跟你提過,三爺曾經說……”
雨兒急忙截下她的話。“提過了、提過了,三王爺的豐功偉業可以寫成一本書,名留青史了。”
“名留青史?很有可能哦,就像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誠信爲本’的儒商,端木子貢;或是陶朱公范蠡,他富而行其德,講究三分生意、七分仁義;又或者像自……”
“行了,小姐饒了我吧。”雨兒重重嘆氣,扳過她的身子,指指前方宏偉大宅門上的區額,笑道:“惠王府到了。”
惠王府緊鄰皇宮宮城而建,與大皇子壢熙的府邸相對望,從惠王府門口到達皇城慧福門不過兩、三里路。
它的建築和其他王府並無不同,也是由一道東往西的牆隔成內外府。
外府是平常惠王議事之所,由三殿五亭七樓閣所組成,氣派非凡,隔牆有門直通內府。內府比外府大上許多,主要分爲兩個部份,東側是惠王平日生活起居之所,以書房爲中心點,左側有清風樓、望月亭、聽雨閣,右側依次是起:承、轉、合四廳,分別是用餐、休閒、內府議事的廳堂,四廳過去則是雜役、侍女等人的用房。
至於西側部份,也有樓閣亭臺,只不過目前都是閒置不用的。
府中每個廳堂樓閣均以迴廊相連接,基本上,整座惠王府就是個廣闊的園林,處處有花樹,每個柳暗盡處又是一明亮花村。
晴兒、雨兒在劉公公的引領下,直接往惠熙的書房走去。
行經處處風景的大宅院,晴兒忍不住嘖舌,低聲對雨兒說:“你老問我,賺那麼多銀子有什麼好處,瞧,這就是好處。”
即便晴兒從小養尊處優,沒受過半點苦難,吃好穿好住好,所過生活與一般官家千金無異,可今日乍見這麼大一幢宅子,也忍不住驚訝連連。
雨兒回了句,“要那麼大的屋子作啥,娶一堆鶯鶯燕燕回家,爭寵奪愛、妒嫉較真,這是整誰啊?”
“那你就不懂了,這是天底下男子都想作的春秋大夢。”
雨兒一面走,一面拖着個大包包,裡面全是她們自家的產品,有點重,因爲要讓它們看起來更具份量,晴兒特地找了上好瓷器來包裝。
都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那麼要讓東西有看頭,多點兒包裝準沒錯。
雨兒癟嘴。“所以,那位偉大的三爺也是個風流大少?”
“纔不,他是個專情男子。”晴兒立即爲惠熙澄清。
想起他提及楠楠時的溫柔神情,她不禁有些羨慕,也有兩分嫉妒,能被像他這樣才智不凡、風度翩翩的君子所眷顧,楠楠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子。
“小姐又知道了。”見晴兒答得肯定,雨兒忍不住打趣她。
“他只喜歡一個女子,叫做楠楠。”
“楠楠……楠楠……”好耳熟,難道是那個太子妃?
晴兒眼神示意,於是雨兒把說了一半的話給吞下去,卡半天,說不出半句話。
“我相信上蒼很公平,會賜予太子一個楠楠,就會賜給三爺一個真心愛他的女人。”
晴兒說得信誓旦旦,好似她已經看見那個上蒼賜給惠熙的女人。
交頭接耳間,她們來到書房,惠熙已在裡面等候多時,雨兒幫忙把東西送進去後,就待在門外等候召喚。
惠熙笑着起身相迎。“我以爲你會來得更早。”
“我是算準時辰出門的,可路上碰到一樁不平事,插了手,纔來得這麼慢。”
“你似乎很喜歡多管閒事。”
“沒辦法,與生俱來的俠女風範,想改也改不了。”
惠熙莞爾,打開晴兒帶來的包包。這個能在地上拖行的款式,飽學齋賣得相當好,尤其有老人的家庭,幾乎成了必備品。
他從裡頭拿出幾個楠木盒子,打開盒子,兩個各裝着茶葉的小瓷瓶放在其中,黑色的絨布襯得青白花瓷更加亮眼,瓷瓶的造型讓人愛不釋手,就算不喝茶葉,收到這樣的禮物,也會相當開心。
“也不掂掂自己有多少份量,處處管閒事,就不怕惹禍上身?”惠熙一邊把玩瓷瓶,一邊說道。
“這些‘閒事’組在一起就是‘政事’,我在爲朝廷分憂解勞,三爺不獎勵我,還編排我,太沒意思。”她衝着他擠擠鼻子。
“政事?你也懂得?”惠熙略挑了挑眉,不以爲然。
“小孩賣包子,這代表什麼?代表朝廷政策有問題,沒辦法好好照顧百姓生活,纔會使得窮困人家的孩子衣不蔽體、三餐不濟,小小年紀就必須外出營生。倘若朝廷做得夠好,那樣年歲的孩子應該在私塾裡,在夫子的眼皮底下背四書五經,待長大爲國家、爲朝廷、爲社會貢獻自己的能力。”
“真會說話,哼?”他覷她一眼。
其實,他喜歡她的振振有詞,喜歡她自信自主,喜歡她不像大多數的女子般,小心翼翼,永遠害怕做錯事。
“商人嘛,不都是靠兩片嘴皮子討生活。”她調皮地伸伸食指,點點自己的脣。
“講來講去,你都有理。”他拉開她的手,往她掌心塞進一杯茶,那纔是真正的貢茶。
“如果我的話沒道理,三爺請多多指教。”
“指教你,豈敢?”
惠熙笑開,他不笑則已,一笑便是傾國傾城,讓人的心止不住狂跳。
晴兒凝望他的眉目,心想,怎麼有男人可以笑得這樣好看?
他上輩子是做多少好事,纔會此生投胎,皮相美、腦袋佳,連身份都高人好幾等?他這種人根本是來謀殺“公平”二字存在定義的。
“怎不說話,我還以爲五個字可以引出你一大篇強詞奪理。”
“因爲傻了,腦子亂了,編不出一大篇強詞奪理。”她看着他的笑,看得癡傻,無法轉移的視線,牢牢地釘在他身上。
“作啥發呆?”他的手指一彈,她的額頭像實心的大西瓜,發出沉沉的撞擊聲。
“三爺沉魚落雁的容貌,玉樹臨風的姿態,舉手投足間盡是雍容華貴,晴兒既感嘆、又自卑。”
“知不知道,上一個說我長得沉魚落雁的人怎麼了?”
“他墳前青草長得很高,可以餵飽一大羣牛羊?”她知道,批評男人女相,是該得到這種下場,何況那個被批評的正主兒,還是了不起的三皇子。
“不是。”他淺淺笑着,那笑容牽動眼角,絕對的真心。
“他的頭眼眉鼻、四肢軀幹,全化成灰,葬身海底魚腹?”海葬是種不錯的死法,至少比起凌遲處死,要文明許多。
“也不是。”
“他被懸吊在慧福門,直到頭生瘡、腳長蛆,全身爛肉引來全城蒼蠅?”
他聚了聚眉心,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轉過三圈,從頭到腳,細看幾遍。“你腦袋裡面裝的是什麼,怎出口全是血腥暴力?”
“不然呢?三爺豈會輕易放過那個人,污辱王爺可是大罪。”
“我就是輕易放過了,不但放過,我還愛上了她。”對,那個膽敢說他長得像女人的是楠楠,天底下,只有她有膽。
再次,他的眼角溢滿溫柔,一種人看了會心醉的溫柔。
晴兒忍不住輕嘆氣,轉身走往牆邊。那裡有一張畫像,打一進門,她就對它好奇,如今三爺的話讓她有了理由走上前,細細端看。“是她?說三爺長得沉魚落雁的女子。”
“對,是她。”
畫中人長得並不特別,如果晴兒和她錯身一百次,恐怕也不會注意這號人物,但她笑起來,眉宇之間好像張揚了生命力,讓人忍不住想隨她起舞。
晴兒從沒真正認識她,但她已然喜歡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