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盡頭,是一處回字形轉折,陸琛站在那裡,背對着月光,整個人的倒影被拉得極長極長。
分明M在皇帝的寢宮並沒有呆多久,他卻覺得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
轉身,聽到那微不可聞的腳步聲,陸琛微微一震,靜靜地迎上M那雙無情無慾的眼睛。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倒是M淡淡地看了一眼他的四周,良久,發現二王妃早已經消失,忍不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當初,他的母親被父親的女人們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怕是他的存在,在她們眼裡更是孽障的代表!
這一刻,M的目光徐徐地看向陸琛,畢竟,今天晚上的“會面”是他一手促成。偌大的一個宮殿,竟然所有守衛和奴僕全被撤離,看樣子,短短時間內,哪怕頭頂上有那兩位大公壓着,他倒是出人意料地迅速掌握了內圍權勢,整個皇宮內外盡在他掌握。
大抵是眼前的容色太過震撼,陸琛靜靜地盯着M,良久都沒有吭聲。
自己竟然除了陸冥之外,還有一個親兄弟。同樣的血緣、同樣的父親,只可惜,這麼多年,從未見過。
說來諷刺,這其實是真正意義上,他們的第一次碰面。
“聽說你凌晨遇刺?”M笑了笑,沒有和他無聊地比沉默,相反,他自己反而是率先開了口。
他的聲音,原本是玉石拍在冰雪上的感覺,這一聲反問,卻像是無形之中多了一抹調侃,微微透出一絲戲謔。
陸琛一愣,記憶中的冰域族人,應該是高傲而冷漠的,但眼前的M卻似乎格外有點不同。
他分明能從對方眼底裡看出他的性格清冷,慵懶的表情像是看看探望的並不是病重的父親,只是過去和一個老朋友隨意聊了會天一樣。可,他那雙銀白的眼底,卻是一片死水微瀾,任何的光亮都透不進去。
M知道,如今他遇刺的事情,已經通過媒體的宣傳,在整個帝國之內鬧得沸沸揚揚。可是,不知道爲什麼,M說出這句話之後,他第一的反應,便是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觀察中,哪怕在他平時根本沒有注意到的時候……。
“中了一槍,並不大礙。”陸琛垂頭看了一眼自己懸掛起來的左手隔壁,石膏板還固定在上面,勾了勾脣,臉上滿是自嘲。
用一槍換的如今全國上下懷疑他兩位叔伯的局面,值不值?
值!
至少,父皇現在的皇位穩住了,因爲兩位大公的“所作所爲”實在令人懷疑他們的品性操守。兄弟還在重病,爲了皇位,轉頭就能去謀殺親侄子!這種事情,放在明面上,沒有任何人能看得上。
自然,這樣的人說話的真實性就更是大打折扣!
皇帝陛下是殺了自己的親弟弟,謀權篡位的?有沒有證據?空口無憑誣陷人,誰不會!大公就能欺負無依無靠的侄子嗎?
他幾乎可以想象,如今帝都的大街小巷穿的都是什麼樣的竊竊私語。
因爲這些,都是他讓底下的人,傳播出去的。
“中了穿甲彈都沒死,你的命倒是挺大。”M不冷不熱地笑了笑,涼意的眼睛淡淡地落在他的左臂上,意有所指。
陸琛呼吸一靜,眼底倏然爬上冷漠:“你什麼意思?”
雖然,從血緣上來說,他們是親兄弟。
但,不過是血緣上罷了,二十來年,不過第一次見面,說到底,照舊是陌生人而已。他的一切,何須這個私生子來點評!今天特意清場,讓他像是逛大街一樣地出現在皇宮裡,不過是爲了圓父皇的一個念想。他真當,他有指指點點自己的權利!
這一次,M深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用那雙銀色的眼睛,要把他的靈魂都徹底看透,良久,徐徐地搖了搖頭:“我還以爲,離開D城後,你真的是長進了不少,進步良多,沒曾想,還是個白癡。”
“你說什麼!”陸琛眼底,猶如一抹鬼火,忽明忽暗地燃起。
他不知道對方到底哪裡來的膽量,竟然敢在皇宮,對他這樣恣意點評。他不過是個這麼多年被父親隔離開來的可憐蟲!竟然也敢這樣說他!
“凌晨遇刺,還偏偏是特質彈頭?你真以爲你的那點小聰明,能瞞天過海?”涼薄的笑意從M脣邊一閃而過,他垂眸,看了一眼倏然渾身一僵的陸琛,忍不住微微搖了搖頭,“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意外!”
“放肆!”一直隱藏在暗處的陸琛的侍衛長忽然一下子衝了過來,一把彎刀,凜冽而殺氣騰騰,竟直接劈向M的命門。
M卻像是並不意外,有人會橫插一腳、突然出現在他和陸琛的談話中間。哪怕那柄彎刀已經盡在眼前,他卻似乎一點都不慌亂,甚至連眼睛都眨都不眨,半分不曾後退。
“嗙”——地一聲脆響,一把寒氣逼人的刀忽然擋在了M的面前。離他的眼眸,堪堪還差十公分的位置。
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竟然直接接下了陸琛侍衛長的刀!
下一刻,手中的利器微微一撇,竟是壓住了侍衛長的刀面,瞬間,對方一個用力,直接將侍衛長的彎刀撞飛,橫插在遠處的地面上!
嗡嗡的迴音,在整個走廊上回盪開來。
陸琛緩緩地沉下雙眼。自己的侍衛長埋伏在側,是因爲擔心他的安危,對方能發現,代表他的身手非同一般。但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無知無覺地有人跟了一路,甚至直到和侍衛長動手,他才發現對方的存在,這就不是一般的危險了!
“玩刀?”M冷冷一笑,“我剛剛說的是實話,就你這點城府和手段,也敢在我面前玩刀?你不如去找冷奕瑤,讓她教教你,什麼纔是真正的玩刀。”M隨意地擺了擺手,陰影處,一直跟着他的銀髮男人單膝跪地,輕聲喚了一句“少主”。
M接過他手中的彎刀,比陸琛侍衛長剛剛用的那一把要小很多,但是血槽口卻極爲鋒利,落在月色下,站得再遠,都能被那冰冷的光澤刺得眼光一痛。
M毫不專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彎刀,那樣高傲冰冷的眉峰竟微微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右手食指與中指微微一併,眨眼間,一抹冰涼貼着陸琛的臉頰劃過!
下一刻,陸琛的侍衛長驚駭地發現,主子的臉頰上迅速地列出一道血口!很薄很薄,堪堪切開皮膚肌理!精緻到極致的把控度,以及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幾乎驚駭到猝不及防!
等侍衛長腦子裡反映出來,M一出手差點直接削掉主子的半邊臉,整個人的臉色都氣紫了!直接掄起拳頭就要往上衝!
陸琛卻伸手一攔,直接擋住他!
M饒有興致地看着陸琛的表情,臉上似笑非笑地抽出紙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心,彷彿剛剛沾了什麼穢物一般。
面對他這般看似鄙夷的態度,侍衛長的臉都扭曲了,爲什麼不讓他衝上去!“殿下!”他不解地看向陸琛!
“你認識冷奕瑤?”陸琛卻沒有管他的神色,只是直直地盯着M的一舉一動。他剛剛說話的態度,分明和冷奕瑤非常的熟悉,而且,他還知道她用刀?
M只是冷淡地看他一眼,並不回答。他身後的隨從,很自然地走到遠處,將那把M丟出去的利刃撿回收好,重新回到陰影處,就像是從來未曾出現一般。
陸琛眉頭一緊,卻依舊定定地看着對方。
M大約覺得有趣,全世界估摸着都在說,大皇子今時不同往日、今非昔比,可爲什麼,繞到冷奕瑤的話題上的時候,他卻偏偏這麼轉不上腦子。既然這樣,他不妨把話說的更明白一點。
他凌冽地看向陸琛,就像在打量一個小丑:“你以爲,冷奕瑤和赫默到你寢宮都轉了一圈,對你的遇刺會沒有任何想法?”
陸琛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握緊雙手。分明,分明她離開的時候,沒有任何異常!
他在騙人!
對,冰域族的本質本就是蠱惑人心!
“你不信?”M冷笑地看着陸琛強自鎮定的臉,忽然微微一笑:“我給你一個忠告,算是回報你今晚的安排。”他頓了頓,隨後才道:“去找冷奕瑤,否則,你活不過這個月。”
這一句話,仿若晴天霹靂,別說是陸琛,就連他身後的侍衛長,也徹底傻了!
什麼意思!
爲什麼,殿下活不過這個月?
兩位大公現在處於風口浪尖上,難道還能玩出什麼把戲?
M卻沒有再解釋一個字的心情,漠然向前,與陸琛擦肩而過。
冷奕瑤用刀,絕對是高手,只不過,她現在已經離刀越來越遠,相反,倒是離重劍越來越近,都是因爲那個男人嗎?——赫默……。
M眼底掠過一絲深意,目光落在遠處的天邊上,似乎在回憶不久前,與赫默在宴會廳二樓的一面之緣。
那個男人,很強!
而陸琛,呆呆地定在原地,良久,漠然不動。
侍衛長知道,但凡涉及到冷奕瑤的事情,殿下都會有點失去理智,可現在,聽到精心安排的一切,在某人的嘴裡就像是一個笑話一樣,就連他都忍不住懷疑,難道,冷奕瑤早已猜到了事情真相?
“殿下……”他遲疑地擡頭看了一眼,卻見陸琛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第二天,整個皇宮內院都瘋了!
大皇子竟然突然消失無蹤!
冷奕瑤這幾天自己給自己放了假,懶得去學校。
如今,整個帝都因爲皇室這場傾軋,簡直處於沸沸揚揚的狀態,就像是一鍋即將沸騰的開水。當初,她剛到聖德高中上學,陸琛毫不避諱地出現在那裡,幾乎惹得全校皆知。這個時候,自己回聖德高中,簡直是自己把自己置於八卦中心,她何必自己找罪受。
倒是,赫默最近的行爲越來越詭異,越來越坦蕩的接近,弄得她一回別墅,還沒多久,這人就出現在那裡,與其在別墅,她一個人要準備兩個人的飯菜,還不如直接呆在元帥府享受胖大廚的手藝。於是,順理成章、又不知不覺地,她的私人物品,出現在元帥府的機率越來越高,甚至,這幾天,乾脆她就直接住在這裡了。
畢竟,外面的八卦新聞再厲害,媒體記者再牛掰,誰還敢翻元帥府家的牆頭來找她啊。
她正樂悠悠地插着一塊水果,悠然自得地喂入口中,忽然,門口出現一個身影,動作自若,只是,神態略微有點不太對勁。
冷奕瑤望着弗雷直直地朝她走來,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書籍推開:“怎麼了?”
“大皇子來了,就在門外。”弗雷覺得,這人腦子是不是被槍傷弄傻了。那可是穿甲彈啊,現在可是在感染期,他竟然還敢頂着傷口跑出來吹風受涼,這可是快要入冬的時節啊。
“嗯?赫默不是就在府裡嗎?”冷奕瑤第一反應就是,你有賓客,找主人啊。她也不過就是暫住的客人,皇室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找上門來,弗雷不稟告他主子,找她幹嘛?
弗雷一怔,頓時,用一種哭笑不得的眼神望着她:“大皇子說,他是來找你的。”
找人找到了元帥府,關鍵還是情敵啊情敵……。
弗雷已經不想評論這三人之間的關係了。
雖然,在他看來,自家主子,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可個陸琛大皇子,對冷奕瑤也絕對夠癡情不悔的了。
所以說啊,情字一路,坎坷堅信,令人生畏!
冷奕瑤不知道爲什麼弗雷忽然這麼感性地望着自己。她只覺得,如今的整個皇宮,守衛這麼鬆懈嗎?受了傷的皇子,堂而皇之地跑到元帥府,就沒有人來管管嗎?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爲了看書方便,她只是很隨意地穿了居家服。自上次她和赫默互相看了對方的睡袍打扮之後,對於在府邸裡的穿着來說,簡直是怎麼方便怎麼來。更何況,她現在呆着的是自己的房間。
無奈地搖了搖頭,忽然覺得自己當初只提出三個交換條件,實在是太便宜對方了。
冷奕瑤擺了擺手:“我先換一下衣服,你帶他去前廳,我馬上過來。”
人都來了,總歸要見一見。再說,她還挺好奇他的來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