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琛從來沒有見過冷奕瑤這樣的笑容。
那種略帶悲憫,背後卻是滿滿嘲諷的笑!
似乎只要一瞬,就能將他整個人釘死在這張皇帝專屬的大牀上。
他忽然覺得難受,難受到呼吸困難。
就如同幾個月前,自己曾經站在父皇的牀頭一樣。
哪怕權勢加身又如何?
面對眼前的一切,除了無能爲力,再無其他選擇!
當初瀕死的父皇如是,如今,躺在牀上的他,亦是如此。
若說真相,這個世界上,她或許有一天真的會說。可是,她告訴的對象,只可能、也唯一,只會是赫默。至於這位殺了“冷奕瑤”的真兇……她笑笑,轉開話題,倒是引到自己一直挺在意的故事源頭。“我一直對當初那件事挺好奇,你怎麼會認爲活祭真的有用?”
帝國的科技這般發達,他到底是腦子裡的那根弦不對勁,竟然私下會綁票了那麼多童男童女去獻祭。
陸琛的目光正灼灼地望着她、渴求真相,可這一瞬,聽到她轉開話題時,徹底明白,這個問題,怕是永遠,她也不會告訴他答案。
是啊……。
活祭……
當初,他們產生交際的原因,並不美好。
所以,這也是爲什麼,他既隱約猜到她就是殺了陸冥的真兇,卻從來不提一個字。
說,便是絕路!
不說,他總歸還可能有點念想。
或許,她也是在意他的?
畢竟,當初沒有她,或許,他早已經被自己的兩位叔伯合謀,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所以,哪怕是她當初造成他被全國民衆無解成殺人兇手,他也沒有揭穿過。
如今,想來,當初的那些淵源又有什麼好追溯的呢?
陸琛破罐子破摔地仰頭,右手死死地抓住牀角,壓住喉嚨邊的咳意,眼睛慢慢泛出血絲。“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他怎麼會告訴她,當年,面對陸冥處處優秀,全帝國的民衆都在暗地裡竊竊私語,皇帝陛下的心偏到極限,竟然會讓他這個一無是處的人做皇位第一繼承人。
他不傻!可他也明白,從資質而言,自己比不上陸冥。
所以,他信鬼神,信祭祀,信一切讓他覺得自己可以比得過陸冥的方式。
只要是有可能,那麼試試又何妨?
抓八十一個童男童女活祭,若是真的能讓石油資源不枯竭,那麼,他便是萬萬人的英雄。整個國家,誰還會看低他?
利益薰心也罷,心裡存在鬼魅也罷,他如何在她的面前,承認自己當初那份陰暗醜惡的心思?
冷奕瑤看着陸琛空洞而躲避的眼神,忽然覺得沒意思。
話頭是他挑起來的,反倒倒是他提前閉了嘴。
“叩叩”——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兩聲輕輕的敲門聲。似乎是怕打擾了裡面的談話,連音量都放得極低,“陛下,藥熬好了,太后讓我給您送進來。”恭謹而略帶蒼老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陸琛認得,那是他乳母的聲音。
母親怕是剛剛被冷奕瑤羞辱得連面都不想再見一次,乾脆避開。倒是派了人,逼着他來喝藥了。
他眉目間閃過一絲無奈和疲憊。剛剛即便沒有完全睜開眼,但冷奕瑤從頭到尾的每個字他其實都聽得一清二楚。
的確,他中毒的事情,絕不會似乎M設計而成。
相反,若是他真的想要這個皇位,自己絕不可能順利繼位。
只是,母親爭寵了大半輩子,政治頭腦這種事情卻離她太過遙遠。
他想到了什麼,忽然死命地咳嗽起來,這一次,咳得比剛剛御醫和專家們會診的時候還要厲害,就像是五臟六腑都已經完全移位!
門外的人,再不敢耽擱!
朝守着的皇家侍衛祈求地看了一眼,後者也深怕陸琛咳出個好壞來,趕緊推開寢宮大門。畢竟,這位老人也是太后派來的,陛下絕不會駁了這個面子。
果然,陸琛看到遞到眼前那黑漆漆的藥碗時,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到底沒有多話,使勁全力,想要坐起來。
乳母嚇得手腳一顫,才覺得自己是昏了頭,竟然就這麼送藥。
眼睛慌亂地在牀頭櫃找着什麼,卻發現並沒有湯匙或者吸管類的東西,一邊急得一頭大汗,一邊聽着陸琛越加急促的咳嗽聲,整個人一片慘白。
冷奕瑤緩緩閉了閉眼,看來,今晚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至於,這毒……。
看陸琛咳嗽的這個樣子,怕是三五天就想好,絕不可能。
“我先走了,你養病吧。”說不出是無奈還是失望,冷奕瑤站起身,遙望着北方。兩國交戰在即,陸琛這身子……。實在是……
誰知,她剛一動,陸琛卻像是忽然一下子生出了無限力氣,一個挺身,竟然倏然攥緊她的右手手腕。
他用的力度很大,大到幾乎他的五指在那纖細的一處立馬印出紅痕。
冷奕瑤沒有驚呼,只是低頭,靜靜地凝視着他。
陸琛還在死命地咳嗽喘息着,但已經竭盡全力想要平復這種尷尬的情況。
她卻是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既然之前不一直相安無事的好好的,爲什麼他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忽然揭開當初的真相?
“你究竟想說什麼?”
第一次,冷奕瑤看不透他的想法。
這種情況,對她而言,很難得!
畢竟,陸琛在她面前,從來就像是白水一樣,一眼就能看穿。自從中毒之後,反倒是逆向而行,不管言行舉止,都透出幾分詭異來。
陸琛沒有回答她,只是最終臉上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卻發現,嗓子不是自己的,就心臟和呼吸也不是自己的。
炸裂般的頭疼,像是一記迎面痛擊,將他整個人都撞悶了。
下一刻,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他的右手再也沒有力氣攥住她的手腕,鬆鬆垮垮地搭在牀沿邊。
在失去神智的最後一刻,他近乎是絕望地在心底嘆息。
因爲,這世上,所有人都相信,醫生是最清楚一個人身體的專家。其實,並不是,最清楚自己身體的人絕不是醫生,而是自己。
什麼時候中毒的,他並不知道。但是,自己這具身體如今是個什麼情況,沒有人比他明白。
我只是怕,怕今天再不問,便再也沒有機會開口了……。
陸琛想要露出一個笑,只是,事到如今,卻發現,連牽動脣角都已經做不到。
於是,任由那種恐怖的力量牽引着他身體所有的機能,最後,緩緩地闔上雙眼……
幾近透明的臉,毫無生氣地陷落在枕頭上。雙脣沒有顏色,透出一種詭異的冰冷,像是一幀恐怖畫,又像是一個慘淡的噩夢。
冷奕瑤定定地站在原地,像是沒有回過神。又像是覺得眼前的一切太過荒誕!
而身旁不遠的乳母,忽然手心一顫,那熱乎乎的藥碗“嘭嘭嘭”地在牀榻前跌落在地,發出一陣清脆的回聲。
直到一聲驚恐至極的叫聲響徹整個寢殿——“陛下!”
侍衛長站在門口,聽到陸琛的乳母驚叫出這一句之後,整個人腳後一軟,差點一下子轟然倒地。那一刻,他簡直懷疑上天在和他開一個絕不可能的玩笑!
等在走廊不遠處的御醫和專家們頓時悚然,一個個像瘋了似的衝進來。
當看到眼前的景象,衆人只覺得心底一寒,再顧不得有任何遲疑,有人大步一邁,直接跨向牀邊。
伸手再去診斷,良久,卻是連指尖都顫得不能再顫!
一直沒有診斷出來的毒,竟然這般霸道兇殘!
望着慌忙趕過來,連發絲都一團亂的太后,御醫們面如死灰,豁然匍匐在地,朝她跪下:“太后,陛下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