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平陽公主端坐着,聽着方大娘回報葉卿婚禮的籌備情況。葉卿與阿璐成婚在即,兩人都是孤兒,無有任何長輩,故而,平陽公主派了方大娘過去幫着操持。
方大娘回報完,平陽公主放下茶盞,道:“宮中請來的兩個嬤嬤可有盡心教導?”
方大娘道:“殿下託付,她們敢不盡心,對阿璐姑娘之教導,自是盡心盡力。”
平陽公主點點頭,又問:“阿璐手下的僕役,可還順手?”
方大娘道:“回殿下,阿璐姑娘乃是您一手教出來的,持家之道上,自無問題,只是,某些問題上,阿璐姑娘終是年輕,或有不足及考慮不周之處。”
平陽公主不置可否,略作沉吟後,道:“如此……我去貴妃那裡走一趟,放兩個無家可歸的宮人出來,再尋個醫女與她,你看如何?”
方大娘連忙道:“有殿下如此掛心,阿璐姑娘好福氣。”
平陽公主淡然道:“子鳴信我,把阿璐託付與我,又請我主持婚事,受人之託當忠人之事,且阿璐那般可愛,我自是希望她生活能順心些。”
方大娘也算平陽公主身邊的老人,立即明白她的意思,躬身道:“殿下放心,老奴定會用心操持,定不讓婚禮出半絲差錯。”
平陽公主頷首:“你辦事我自是放心的,如不放心,也不會把你派去。”
“喏。”
正說着,初雪來報:“娘子,聖人傳召。”
終是來了!
平陽公主心中一嘆,面上不動分毫,對方大娘道:“你且去操持,當用心。”
“喏。”
方大娘告退。
“更衣,準備進宮。”
“喏。”
平陽公主慢條斯理,從容不迫的在侍女服侍下換上衣裙,上馬車進宮去——
“女兒拜見父親。”
“免禮,起來罷。”
平陽公主直起身子,面容安然平靜,聖人皺着眉頭,並沒有坐在御座之上,而是在旁邊的椅子上坐着,面前擺了一塊棋盤,朝平陽公主招招手,道:“過來,陪爲父下一局。”
“喏。”
平陽公主過去坐到聖人對面,與聖人下棋。父女倆你來我往,平陽公主表情不變,聖人臉上的表情倒是漸漸凝重起來,半個時辰後,聖人無奈的棄子認負:“這局是爲父輸了!”
平陽公主淡然道:“以父親的棋力,若非心中有事,神思不屬,女兒定然不能讓父親如此快就棄子認輸。”
聖人哼了一聲,道:“你還知爲父有心事?我來問你,尹阿鼠可是你使人傷的?”
平陽公主坦然道:“是。”
“嘶!”
居然就這麼承認了!聖人覺得有點兒牙疼,氣道:“難道你也要學二郎張揚跋扈,對我身邊之人,無有半分尊敬?你可知錯?”
平陽公主訝然,一臉蒙冤的表情,躬身不解的道:“阿耶何出此語?女兒自問持身謹慎,對阿耶身邊之人,皆守之以禮,阿耶張揚跋扈、無有尊敬之說,女兒不解,還請阿耶明示!另外,阿耶又說女兒做錯了,恕女兒愚鈍,錯在何處,百思不得其解,還請阿耶明示!”
聖人氣哼哼的道:“你剛對爲父承認使人打傷尹阿鼠!”
“原來竟是尹阿鼠!”
平陽公主重又恢復淡定從容,竟然直接直起身子,不說話了。聖人問道:“你知錯否?”
平陽公主安然道:“且不論尹阿鼠是否該打,先請阿耶明示,尹阿鼠何許人也?在阿耶身邊擔任何官職?有甚功勞?何德何能敢讓我敬重?”
聖人被問得語塞,難道說尹阿鼠會生,生了個美麗招人疼的女兒給他做妃子……那不用說了,不需要御史諫言,只他這女兒這一關,今日就過不去!總算聖人還沒失去理智!
聖人避開這事兒不提,乾脆的道:“你無故傷人便是不對,身爲公主,以身試法,當如何論?”
平陽公主肅然道:“阿耶言之有理!幼陽常說,上有行下必效焉。身爲皇家子弟,確該端正己身,克己復禮。無有規矩不成方圓,爲律法之 威嚴,懇請父親召長安令進宮,駙馬府上遭盜,盜匪卻與尹阿鼠交往過密,確實該查上一查。”
聖人一愣:“幼陽府上遭盜?”
平陽公主道:“回父親,人贓俱獲。”
聖人也不是傻子,腦子裡一轉便明白了:“盜匪就是你使人扔到尹阿鼠府上那兩人?”
“正是!”
“爲幼陽的製糖秘方?”
“父親聖明。”
平陽公主十分淡定,聖人臉上卻火辣辣地,立時便沒了言語。平陽公主嘆了口氣,道:“阿耶寬仁,待下以厚,此乃阿耶之仁德。然小人畏威,君子畏德,阿耶對小人示之以仁德,小人不止不感念阿耶的仁德,還妄圖矇蔽阿耶……阿耶,女兒受委屈並無甚緊要的,但阿耶一片真心,錯付小人,女兒……女兒爲阿耶不值,爲阿耶心痛!”
語氣不禁有幾分哽咽。
聖人知道她性情,他這女兒歷來就不是軟弱愛哭之人,方纔那般責罵她,也不見她露出半分軟弱,依舊不慌不忙、有理有據的跟他辯駁,如今真相大白,爲他受小人矇蔽之故,竟然心痛落淚,聖人心中又酸又甜,只覺得唯有這女兒纔是真心心疼自己的。
“爲父錯怪於你,讓你受委屈了!”
聖人一聲長嘆,把平陽公主從拉起來。平陽公主順勢起身,紅着眼睛道:“女兒不怕委屈,即便阿耶錯怪,女兒也不怕,因爲我的阿耶非是不給人辯駁機會,剛愎自用之人。女兒也不是甘願平白蒙冤之人!”
說到最後一句,眼神有些調皮之色,意外的有幾分嬌俏可愛,逗得聖人一笑,道:“爲父知道你伶牙俐齒,詞鋒犀利!”
平陽公主居然直接承認道:“多謝阿耶誇獎,女兒當再接再勵纔是。”
聖人大笑起來,就像小時候一般,忍不住擡手摸摸平陽公主的頭:“你呀你!”
平陽公主笑而不語。
聖人一嘆,道:“你只是使人把盜匪扔回給尹阿鼠……阿耶知道,你這是給阿耶留了顏面。”
若是讓人知道聖人後宮裡的德妃之父,竟然眼皮子淺到這般地步,在薛朗剛被貶斥出京就妄圖去謀奪他的製糖秘方,那聖人以後還有何顏面面對天下人的眼光?如何面對身後青史?
平陽公主道:“身爲阿耶之女,份屬應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