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王衝才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輕紗香帳,不知是誰的閨房。可他生不出一絲遐思,就覺五臟六腑又冷又虛,渾身上下痠痛不已,腿上更是火辣辣地灼痛,腦子亂糟糟一團。
抱頭呻吟時,卻聽一高一低的脆聲喚道:“衝哥哥……”
轉頭看去,一藍一紅兩個俏麗小姑娘就在他身邊,對上他的眼神,兩人噗通跪下了。
紅的自然是玉蓮,抹着眼淚道:“是我不好,差點害死了衝哥哥。”
藍衣的香蓮卻瞪了玉蓮一眼,繃着小臉道:“都是香蓮作的,與妹妹無關。”
玉蓮搖着香蓮的胳膊,臉上頗爲急切,香蓮則冷冷回瞪玉蓮,王衝不明白她們在爭什麼,目光就落在香蓮那飽滿而小巧的紅脣上。一塊塊零碎的記憶由此掙脫渦流,拼湊出一幕幕清晰的場景。即便此時身體虛弱,也不由心中一蕩,那紅脣可是被自己飽飽嘗過的。
“早跟你們說過,不要再鼓搗這些東西,非但不聽,還用在我身上!不罰你們,真不長記性!說,到底是誰幹的!?”
此時王衝已醒悟過來,自己是被愛鼓搗蒙汗藥的姐妹倆整了,可認真回想,自己也不是清白的。記憶中不僅與香蓮好一番溫存,好像還吃了潘巧巧的豆腐,心頭更是發虛,這可咋整?
辦法只有一個,扮足受害者的模樣!
所以他的表情很嚴肅,語氣很重。
“是我!”
“是我!”
香蓮和玉蓮異口同聲,再互相看看,又改了口。
玉蓮悶悶道:“是我……我準備的藥草。”
香蓮凜然道:“是我調的茶湯。”
王衝掙扎着坐起,不敢再問爲什麼,記憶裡香蓮已經說得很明白。就是被童話故事衝昏了頭腦,外加青春期叛逆症。
“玉蓮,拿我的木尺!你是從犯,先記着板子,香蓮,過來!”
王衝擺出一副夫子模樣,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乖乖照辦。
握着木尺,嗅着香蓮那清幽的荷香。王衝硬起心腸,指着膝蓋道:“趴下!”
香蓮幽幽看了王衝一眼,抿着櫻脣,趴在王衝腿上。那一刻,香軟身軀的觸感讓王衝心頭又是一顫。
撩開香蓮的孺裙。王衝掄起木尺,深呼吸,一咬牙,重重落下。啪的一聲清響,香蓮身軀緊繃,嗚咽一聲,卻咬着牙不叫出聲。一旁玉蓮卻是嚶嚶地哭了。
啪啪聲不斷,王衝就如蒙學夫子責罰學童一般,狠狠抽了香蓮十記屁股,末了再怒聲道:“小小年紀。不好好進學,成天胡思亂想!今日還只是小懲,再要胡搞,就要關你禁……禁你的足!”
一邊玉蓮撅嘴嘀咕道:“衝哥哥又不是我們家夫子。我們也都到嫁人的年紀了。”
王衝蠻橫地道:“閉嘴!也想挨板子麼!?”
兩姐妹被趕了出門,玉蓮扶着香蓮。不滿地道:“衝哥哥兇起來的時候好討厭!”
香蓮哼道:“跟衝哥哥親熱時怎麼不討厭呢?”
玉蓮頓時紅了臉,低聲道:“我是幫姐姐嘛,姐姐想得那麼辛苦,又不好意思開口,妹妹就該代勞。”
香蓮嘆道:“妹妹啊,你以後還怎麼嫁人?”
玉蓮眯眼笑道:“我纔不嫁人,等姐姐嫁了衝哥哥,我就守着姐姐和衝哥哥,一輩子也不分開!”
香蓮摟緊了妹妹,幽怨地道:“我也不想跟妹妹分開,可是……孃親絕不會答應的,她寧願我們一輩子不嫁人,也不願我們作妾。”
玉蓮哼道:“衝哥哥纔不是她遇到的那個壞人!”
香蓮豎指噓道:“小聲點,讓娘聽到,就不止是十板子了,那個人再壞,終究是我們的爹。”
玉蓮不滿地又撅起小嘴,櫻脣散發着異樣的瑩潤之色,讓香蓮想到了什麼,低聲問:“衝哥哥……作了些什麼?”
玉蓮粉面暈紅,眼中卻閃着興奮的色彩,跟香蓮咬起了耳朵,低語間,香蓮的臉頰也一分分紅了。
坐在王衝牀前,潘巧巧臉頰上的紅暈也始終散不掉,不過兩個人都有城府,之前的尷尬事一分也不提。
潘巧巧道:“都是香蓮玉蓮的錯,二郎你這模樣,也不敢動你,今日就在這裡好好休養,我已遣人知會你爹了。”
“姨娘啊,我的命很硬的,老天爺沒幹掉我,羌人沒幹掉我,你的好女兒卻差點辦到了。我倒還沒什麼,還不知我爹要怎麼鬧呢。”
王衝得理不饒人,眼下正是他實施“後孃計劃”的好時候,他自然得使勁給潘巧巧壓上負罪感。
沒料到王衝是這態度,又提到王彥中,本已愁得揪頭髮的潘巧巧更害怕了。怕到極處,樑月繡提起的事終於浮上心頭。
潘巧巧板起臉道:“要怎麼鬧?把香蓮玉蓮嫁了你作妾就不鬧了?二郎,咱們就說明白話。姨娘得你相助,才能護下家業。得你們父子衛護,才脫了羌人之難。你和你爹的大恩,姨娘記在心頭,若是現在要姨娘報恩,潘家全舍了,姨娘也不皺一分眉頭!可要香蓮玉蓮作妾,絕對不行!”
王衝也沒想到潘巧巧反應這麼激烈,軟了語氣道:“姨娘啊,早前就說過了,我只把香蓮玉蓮當妹妹看,娶妾那話不過是戲言……”
潘巧巧卻冷冷道:“二郎,別哄姨娘……她們下的藥又不是封喉毒藥,要些時辰才見效,你有足足的時間避開。你真只把她們當妹妹看,怎會搞到那般地步?”
王衝噎住,這話正戳中他心虛處。
潘巧巧軟下語氣,嘆道:“你真有心,也就把香蓮嫁你了。”
王衝皺眉問:“那玉蓮呢?”
他是有心,有姐妹花一併納了的心。潘巧巧是預定後孃,父子納母女,在這個時代就是悖逆人倫的醜事。即便無人在乎此事,他也不願只娶一個。姐妹倆他都很喜歡,哪個都捨不得。而更不足爲外人道的小心思是,看着別人的妻妾與自家妻妾一模一樣,那滋味總有些綠。
見王衝這反應,潘巧巧本壓下的火氣又蹭地躥了上來,冷聲道:“瞧瞧你的心思!開了靈智,那般心思也重了。香蓮玉蓮,你還不敢太放肆。對上外人。卻是肆無忌憚,別擺出這幅委屈模樣!你難道沒有找許大府要月繡坊的小舞娘,把月繡坊的樑行首逼得走投無路麼?”
一旦女人撒潑耍賴,男人就只能乾瞪眼了,王衝此時的感受就是如此。怎麼一下拐了話題。扯上自己贖買樑錦奴之事了?
五月羌蕃之亂時,王衝就有了把樑錦奴贖出來的打算,但又是養傷,又是忙書院和生意,而且手頭錢也不夠,底氣不足,這事就沒顧得上辦。直到這月才抽空去找了許光凝。在他看來,這事不過是價碼問題,就不怎麼急切。許光凝大概也是這想法,估計只是向官坊那邊遞了個話。就等着消息,也沒上心。
現在聽潘巧巧這話,王衝微微抽氣,把那什麼樑行首逼得走投無路?
品了片刻。王衝明白了,原來如此。
此事要另作處置。眼下急務是扭轉潘巧巧的觀感,畢竟他還得把潘巧巧“培養”爲他的後孃。
王衝認真地道:“姨娘,這事是不同的,我與那小舞娘早有交情。幫她脫了樂戶賤籍,也是救她出苦海,那小舞娘與香蓮玉蓮一般大,姨娘難道忍心見她沉淪?”
潘巧巧強辯道:“脫了賤籍,又入你家門爲妾爲婢?有什麼區別!?”
王衝搖頭道:“先不談侄兒是不是有此意,就說她自己,若是她不願,我又怎會強迫?姨娘,你都沒當面問過她,怎知她的心意?”
潘巧巧下意識地道:“她是樑行首養大的,這些事自有樑行首作主,又何須問她!?”
接着她聲調拔高了:“二郎,你莫非以爲,只要香蓮玉蓮願意作你的妾,你就能得逞?我是她們的娘,她們的事,自有我作主!”
最後一跳而起,幾乎是喊了起來:“這輩子,她們不能作妾!絕對不行!”
王衝本就很虛弱,被她這一跳一嗓子鬧得又躺了下去。潘巧巧也清醒過來,趕緊替他蓋好被子。此時雖是盛夏,可王衝卻冷得打哆嗦。五石散本是治寒毒的藥,正常人吃了,先是發熱,熱盡了,又倒寒,苦頭還在後面。
見潘巧巧臉頰上殘留的激動紅暈,王衝嘆道:“姨娘,有些事情,你總是放不下啊。”
潘巧巧一愣,轉開了頭,可惘然和哀苦之色,卻自側臉清晰浮現。
她曾經作過某位官人的妾,懷上香蓮玉蓮時,卻被大婦趕出了家門,那段時日所遭的欺辱,所受的苦難,已成了她一輩子都甩不脫的心理陰影。正因如此,她才聽“妾”字就要發飆,更不願女兒再受那罪。
潘巧巧只依稀談到過香蓮玉蓮的爹,這些事都是王衝自己的猜測,看此時的反應,猜測該是**不離十。
“女人這一輩子,就是來吃苦受難的,不是我不願放下,是我沒辦法放下。若是女兒再步我後塵,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晶瑩淚珠自婦人眼角滑落,剎那間,王衝隱覺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自小就被賣進官坊的八姐兒,爲了不被賣進娼寮,不惜一死。香蓮因自己多年前一句無心之語,就當作未來的依靠,一直念念不忘,不惜下藥也要實現願望。家中那個李銀月,有在山林裡獵虎豹的能耐,被她父親賣掉時,卻只能淒厲的哭喊。
王衝深深感慨道,女人,天生的弱者,世人苦,女人要受十之七八……
失態只是瞬間,潘巧巧再轉視王衝時,已擦去了淚水,神色平靜,“是姨娘不好,竟然疑了二郎,二郎一直盡心幫姨娘,從未索過回報,那一日爲了救我們母女,連生死都拋開了。大恩大德。姨娘和香蓮玉蓮這輩子都無以爲報。只望日後能幫着二郎打理一些瑣碎生意,省二郎一些心力,錢財上但有所需……”
剛說到這,王衝就打斷道:“姨娘,侄兒這些作爲可不是無私的,就指着姨娘回報,要的也不是錢財。”
看住愕然的潘巧巧,王衝再道:“這一切,都是爲我爹作的啊。姨娘,侄兒要的就是你,要你嫁給我爹!”
潘巧巧臉頰騰地燒了起來,啐道:“你這小子,又滿口胡柴了!”
王衝還想步步緊逼。怎能惡寒一股股上涌,體力不支,沉沉睡去。
夜晚,王衝嘴脣青白,蓋着兩層被子還哆嗦不定。夢境裡,他正在極北的冰原一步步跋涉,不知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
牀前。香蓮玉蓮頭並頭而立,眼中滿是憂慮。
“衝哥哥很冷……”
“姐姐是想……可孃親說……”
“孃親說,要我們好好照料衝哥哥。”
“那我也要!”
月光透窗,映在牀前。悉悉索索細聲裡。衣衫褪盡,兩個嬌小身軀沐於月光下,泛着晶瑩迷濛的光暈。
夢境裡,王衝就覺風雪小了。更有暖熱而柔軟的雲團自身體前後裹住了他,那雲團分出滑膩如綢的微風。穿透衣衫,在肌膚上游走着,讓他精神振作,腳下漸漸有力。原本永無終點的冰原,也在前方展露了一片綠意,正召喚着他。
雞鳴時,潘巧巧立在牀前,看着香蓮玉蓮一前一後,把王衝抱得緊緊的。露在被子外的臂腿,甚至脊背都不着片縷。她沒有叫喊呵斥,反而理着被子,將女兒們的春光遮好。端詳王衝那已有血色的臉頰,鬆了口氣,再幽幽一聲長嘆。
她低聲自語道:“爲什麼,爲什麼老天爺要我吃夠了苦,又要我這般爲難……”
若是王衝清醒,肯定要喊,爲什麼老天爺只讓他吃苦,不讓他享受這般香豔?他一直沉沉睡到中午,再被擡回王家。昨日在潘園過夜是不得已,現在情況已經穩定,繼續賴在潘園,一直在海棠渡傳着的“母女三收”這類傳言就要坐實了。
這一躺就是兩天,直到第三天,王衝才大致好轉。
“那婆娘幹了什麼!?二郎你說仔細,待我上門找那婆娘討個公道!”
見王衝吃得下硬食了,王彥中才略略放心。他滿眼血絲,語氣暴躁地嚷着。之前潘巧巧送人回來時,解釋說是香蓮玉蓮不懂事,瞎胡鬧,弄了寒食散和蒙汗藥給王衝吃,百般賠罪,姿態雖低,可對他總是躲躲閃閃,神色頗不自然,讓他疑心大起。
“爹,不是姨娘作了什麼,是兒子作了什麼。”
王衝臥牀這兩日,已經想得明白,現在該是徹底解決父親跟潘巧巧這事的時候了。不僅是讓父親和潘巧巧這對冤家別再浪費時間,潘家王家合二爲一,還揣着一股私心。這幾日他沒露面,書院暫且不提,正急速推進的生意被猛然踩住剎車,不僅林繼盛急得不行,水火行、淨紙行等各項生意都大受影響,他迫切需要潘巧巧有出面幫手的名分。
要怎麼解決呢,那就得犧牲自己了,嚴格說,也只是把事情誇大一點。
王彥中可不是呆子,這話立馬就悟了,頓時嚇了一跳。寒食散是什麼,他很清楚,那不只是魏晉名士的發狂藥,更是催情藥。王彥中雙目圓瞪,失聲道:“你莫不是……莫不是……”
王衝搖頭又點頭,“兒子差點非禮了姨娘,整個潘園都知道了,就不知什麼時候會傳遍成都。”
王彥中的臉色瞬間又青又白,喘了兩口氣,心思從莫名的泥濘裡拔出了,不去理會那股痛意,就滿滿地落在兒子身上:“都是那賊婆娘害的!誰讓她不管好她那兩個寶貝女兒?自作自受!可這、這怎麼辦呢?”
王彥中很重名聲,清楚即便自家兒子無辜,可這事傳揚開來,還真是百口莫辯,王衝母女三收的謠言就要變實。一時無策,揹着手在牀前轉起了圈。
牀上王衝語氣陰陰:“爹,兒子倒有個辦法,只是要苦了爹。”
王彥中下意識地道:“你說!爹有什麼苦不苦的,別想這些!能還你清白,爹什麼苦都吃得!”
王衝嘆道:“事到如今,就只能由爹娶了姨娘,把這事掩在咱們王家裡。”
王彥中愣住,好半天才哆嗦着道:“這、這不是父子同……”
最後一個字還沒出口,就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王衝又不是真強暴了潘巧巧,自己怎麼在說話呢?
王衝緊張地盯着王彥中,見他臉色變幻不定,許久後,王彥中頓足道:“罷了,爹擔起這事!”
接着再恨恨地道:“便宜了那賊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