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卻是故人來

那人生得好,好眉好目好身姿,卻獨漏生了好心腸。

問曰:“可諳水性?”

笑答:“略懂。”

啊呸!原本當他也是個如她一般的旱鴨子,冷眼旁觀她在水裡掙扎也不是恁般的該死,權當他年少無知,亂了陣腳,如今見他玉面含笑,想用他特別爲她準備的酒罈子砸他的衝動是越來越強烈!

她爲盤山虎,人爲水中蛟,若那酒罈子能一下就把那人摟倒在地倒還好說,若是砸不上,當年水中掙扎的苦楚如今還於腦中徘徊,身子不由自主打個戰,師父陰業先生一生只與一人鬥,卻從未忌憚過那人,可隨着時日的增加,即便晏亭面上不說,心中也有個深淺,陰業竟一年比一年畏懼了重瞳子,她不知其緣由,卻在心中瞭然,重瞳子是她輕視不得的。

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晏亭認爲自己很俊傑,能吃別人所不能吃之苦,能忍別人所不能忍之仇,垂下眉眼,執杯相對,笑曰:“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流雲謝過先生指點。”

依然淺笑,蒼雙鶴平和道:“我之言上大夫未必不知,不過人生地不熟,臨時讓上大夫應對,實算強人所難了。”

晏亭面上含笑,心中卻恨然道:既是明白強人所難,卻偏偏要來問,此人恁般的無理,多年來未曾變過,即便師父不是一遍又一遍的叮嚀,她也不會拿他當朋友看待便是了,女子報仇,多少年都不晚。

“是。”“對。”“先生高見。”……如是應對了蒼雙鶴的話之後,案几上的菜品、果子絲毫未動,蒼雙鶴身前的酒罈已經見了底,晏亭手中夜光杯還是半滿着。

蒼雙鶴挑眉,輕笑道:“上大夫不喜我這清酒?”

晏亭扯嘴笑得勉強:“良辰,美景,品好酒,人生大幸,焉有不喜的道理。”

“既是喜歡,爲何不飲?”

初下太行與曾貹乙對飲,只因那人眼中的清冽並非刻意裝扮所致,意欲收攏,自然要賣些方法,而今對這蒼雙鶴,總不能讓她告之酒與水皆乃她的大忌,吃多了,若不用強硬的手段迫使自己清醒,便要亂xing了。

扯笑,低眉,捏着那華麗的夜光杯,明明光滑細膩,此刻卻覺得恁得扎手,耳畔是那人明明和煦,她卻覺得刺耳的聲音,“上大夫似乎是畏懼了鶴的酒水?”

說她怕了,笑話,怕誰也不可能怕你蒼雙鶴便是,遮袖捧杯,微微偏着臉面對着蒼雙鶴笑道:“流雲謝過先生美酒。”言罷仰頭一飲而下。

不但要把飲酒的姿態做得豪氣雲天,且要把酒後的言語拿捏準確,手腕一卷,袖擺便翻到了手背之上,大氣的拂過嘴角的酒漬,朗笑道:“此等佳釀有些日子未曾嘗過,當真想念。”

心下卻是別樣的算計:我真想用這酒水淹死你個重瞳子,師父惶恐,我卻不怕你,又不是三頭六臂,登天入地的人物!

“只要上大夫喜歡便好。”

她這邊言不符心,人家那頭回答的卻煞有介事,令晏亭心中煩躁,明明是咬牙切齒,面上卻還要哼哼哈哈,此行當真辛苦,若有可能,今後再也不來這對着那張她真想動動拳頭的笑臉。

胃裡已經開始翻攪,不舒服的感覺直奔頭頂,晏亭咬牙挺着面上的表情不生出異樣,心思微動,輕聲道:“今日流雲受益匪淺,臨別之時,家中夫人託我辦些私事,與先生所言甚歡,倒也將她的叮嚀拋諸腦後,先生想來明白,流雲畢竟欠了那女子的,此等小小要求若是再不照辦,恐其心中鬱結,望先生體諒。”

娶個掛名的夫人好處當真的多,一來不會有人懷疑她生的較尋常男子矮小單薄,二來還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搬出來擋擋應酬之事。

蒼雙鶴淡笑相對,執杯和聲道:“既是家中夫人所要求,自然不能怠慢了去,鶴送上大夫回岸。”

他的笑很平和,與記憶中的少年那一臉拒人千里的感覺相差甚遠,也與那日淡漠不把她放在眼裡十分不同,可晏亭還是覺得他那番笑臉所掩蓋的絕對不是平易近人,至於是什麼,被酒侵襲的腦子卻是想不清楚的。

蒼雙鶴的畫舫很大也很穩,至少坐在上頭沒有晏亭想象中的飄搖,可蒼雙鶴問及她臉色爲何不好之時,她還是出聲道:“流雲素居山間,不習行舟飄搖。”

蒼雙鶴淡笑相對,並不多話。

腳踏實地之後,晏亭才覺得心中沉穩了一些,別夕侯在岸邊,待到畫舫靠岸,躬身應着蒼雙鶴道:“先生。”

晏亭微微挑眉,輕緩笑道:“若不是親眼所見,倒是不信這世上還有此等高人。”

別夕如常人一般輕鬆的對上了晏亭的方向,同樣拱手道:“上大夫高讚了。”

晏亭臉上已經開始透出了急色,蒼雙鶴淡然掃了她一眼,轉頭對別夕輕聲說道:“上大夫有急事要回,送他出門去吧。”

晏亭揮手道:“倒是不必勞煩管侍,我自己出去便好。”

別夕笑道:“恐上大夫獨自行走,即便到了晚上,也出不得這桃花園。”

晏亭心下一驚,來時只覺得滿園桃花生的豔美,倒是未曾注意了其間的異樣,如今經別夕一點,方纔發現這院子居然是用陣法鋪就。

天塵子擅於排兵佈陣,陰業這些年便潛心鑽研奇門遁甲以求克敵之術,換做平日,晏亭還是有那等決心試試自己這些年學藝可算精良,可今日不同,她急休息,別夕說帶她出門,她也老實的應下了。

臨別之前,晏亭似乎看見了蒼雙鶴笑得奸詐——在她眼中,蒼雙鶴那笑就是等同於奸詐。

全身而退出了蒼雙府,沒經刀山,沒過火海,可對於晏亭來說,此番也是驚心的一場,有虛脫的感覺。

晏忠與曾貹乙已經侯在門外,看着晏亭出門,晏忠快速迎了上來,聞到晏亭身上淡淡的酒氣先是一愣,隨即擔心道:“少主人?”

晏亭揮手,“無需多言,回府。”

命曾貹乙也同晏忠一道坐在馬車外頭,她自己則進到車廂裡,且命無論何事,曾貹乙不得入內。

下山之後,她學的精了,身上總要佩戴一把精緻的短刀,對外人說,這便是防身,其實有曾貹乙在,她此番佩刀的目的不過是防幾亂xing罷了。

今日飲得並不多,伸出左手食指,咬牙割破,摸出懷中絹帕,讓鮮血盡數滴到潔白的帕子上,這毛病,是她致命的軟肋,不能被外人知曉——除了晏忠之外!

待到血浸染半塊絹帕之後,晏亭才收了手,仰面躺在了車廂裡,暈暈乎乎之時,聽見外頭晏忠低聲道:“少主人,柴安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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