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非兒戲,玥謠說的言之鑿鑿,可睿王卻表現的淡漠冷然,晏亭心頭存疑,纔沒有憑着直覺去追那抹看似悲痛欲絕的纖細身影。
“平白折了玥謠的堅持,愛卿到底是個寡情的,乃非良人!”
聽着睿王的調侃,晏亭依舊垂着頭,究競誰才寡情,追究起來也不可能給個最真實的結果,不過睿王出聲,晏亭是不能沉默相對便是,他人咄咄相逼,或許晏亭便要惶恐;換言之,形式對調,晏亭反倒能尋到了鎮定的方法,嘴角綻開一抹笑,躬身恭敬道:“仰慕大王天人之姿,如臣這等粗陋的面容怎敢妄談多情,公主喜歡的絕非是臣,臣有自知之明,若是應了公主,恐公主終有悔恨之日,賭一時之氣而抱憾終身,臣惶恐將來被公主怨恨了!”
睿王細長的手指輕點着案几,聽見晏亭說出這樣的話,微微頓了一下,隨即朗笑道: “愛卿說的頗有些道理,如此倒是更襯着玥謠兒戲了,細算下來,玥謠與愛卿年歲彷彿,卻沒愛卿這等見地,倒也怨不得鶴先生不肯接受她。”
總覺得睿王話中藏着旁的意思,且待她的語調也透着幾分異樣,晏亭心中打了個突,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舊恭謹道:“愛之深責之切,大王是對公主要求太高才會如此,畢竟未出閣的女兒家,總要有幾分小性兒的不是!”
睿王先前頓下的手指復又帶着節奏輕點着面前的案几,輕笑道:
“寡人倒是不覺得女兒家皆是如此,難道愛卿不認爲也有些‘很不同的麼?”
聽着睿王高低不同的聲調,晏亭心頭跳得厲害,腦子裡盤算着可是哪裡出了什麼馬腳令睿王知道了根底,可想想又不盡然,恬歌的出現是晏亭始料未及的,其實在很多人眼前,她是女兒身已經不再是秘密,卻是沒料到睿王避開了她身邊所有的人,捨近求遠的把恬歌找了出來,只此一點,便令晏亭愈加的明白,在睿王面前,她得萬分小心,步步爲營。
讓晏亭放鬆了警惕而知道她女兒身的人皆是極其親近的人,若睿王一旦動了他們,晏亭定要生出防備,恬歌卻不盡然,想想那個時候也是晏亭做得太過反常了,引起他人懷疑到恬歌頭上也不稀奇。
自古風流之事,過了也便過了,誰還管得上那麼許多的後事來,可晏亭卻把恬歌送出去了老遠,不必細細琢也能猜得到了,若是恬歌不是知道了什麼,晏亭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對待一個妓子呢!
終歸是個僅僅一面之交的風塵女子,睿王這招若是沒出了紕漏她晏亭的根底大概已經暴露了,好在有蒼雙鶴的留心,才保全了她。
儘管知道蒼雙鶴做事的周全,可晏亭還是感覺不安,因此格外的託人留心了恬歌的下落,蒼雙鶴到底怎麼辦到的那個時候晏亭沒心思問,如今想問,可讓人已經不在身邊了,每每想到,心頭總是一陣強過一陣的失落。
以前總要惱他怨他,可如今任她馳騁的大梁城裡沒有了他的存在,好像一切都乏味了,他使她鬥志昂揚,沒了動力,哪還能昂揚--原來蒼雙鶴走了比卿玦走了之後更令晏亭難受,他們在她面前,她的思緒受他們的影響,他們不在之後,靜下心思才能看得透徹,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所以晏痕才那麼肯定她是愛着蒼雙鶴的吧!
不管到底是怎樣的情感,她首先還是要保全了自己,因此託人去問恬歌的時候,也帶上了技巧,只是說與恬歌有過一夜之緣,如今算是知道了‘舊相好’的存在,這心底就跟長了草似的,總也惦着,倒也不求能與睿王爭些什麼,只要如道恬歌如今就好。
幾個各不相交的人帶回的消息都是那個恬歌不識好歹,惹了大王不悅,被關迸了一處私密的地方,至於在哪裡,卻是沒人知道的。
恬歌能令睿王不悅,自然不可能是她有什麼驚天的本事,大概只是沒讓睿王得了個滿意的答案罷了,因此晏亭漸漸的放了心,如今纔敢如此坦然的站在睿王面前,可聽着睿王曖昧不明的話,晏亭心頭又開始涌出不安,畢竟有把柄在人家手中攥着呢,怎敢斷然恬歌會不會受不住睿王的折磨,把她就給賣了求得安寧呢!
蒼雙鶴在的時候,晏亭就常常走神,蒼雙鶴離開之後,晏亭走神的情況更加的明顯,即便如今面對着的是睿王,晏亭竟然就這麼思度了起來,久久未曾回答了睿王的疑問。
睿王這幾日心情極好,即便晏亭站在他面前失神了,他也不惱,只是脣角勾笑的打量着晏亭垂着的眉目,愈看愈是覺得晏亭比先前順眼了許多。
萱草雅站在晏亭身後百無聊賴,四下張望着,久久沒聽見他們二人的聲音,才轉過頭去看看情況,見睿王正‘奸笑’的打量着晏亭,好像黃鼠狼見了雞一般,只差口水沒流出來了,頓時覺得有危險逼近,倒也不顧所謂的禮教,上前一步,裝作沒站穩的樣子直撞上晏亭的後背,差點將晏亭撞倒。
晏亭趔趄了幾步才穩住身子,並不回頭去惱萱草雅的‘莽撞’,擡頭看着睿王,知道這是萱草雅在提醒了她,對睿王尷尬的扯着笑,機械的聲音恭敬道:“大王恕罪,方纔聽見大王說女子是有不同的,臣便想起了內子,竟想得失神了,實在是……”
睿王聽着晏亭說起了自己的夫人,嘴角的笑頃刻凝結,大婚那日鼓山之上翩然起舞的女子他敢肯定絕非是姒塔,卻也不會是尋常之流,總感覺那身影看着熟悉,事後問過幾個上了年歲的宮人,許多皆說初看之時竟吃了一驚,以爲自己見到了盈姬,而與盈姬有最直接的關係的就是晏亭。
雖然睿王總覺得這樣的聯想有些荒謬,可再看卿玦與晏亭在一起的情況,又覺得好像一切又明瞭了,許多人都當卿玦有斷袖之癖.可睿王知道卿玦沒有!
那是一種比對付盛康還要刺激的感覺,可生出希望之後又有些抓心的痛苦,總是幻想着那個女子便是晏亭,固執的覺得盈姬不會養出難看的孩子,所以第一次見到晏亭的時候,莫大的失望,因此睿王賞晏亭最好的補藥--比他最寵愛的姬妃用得還要好,總覺得大概是長在荒郊野地,沒有好生保養的關係,只要補好,晏亭也能長得受看些的。
然而經過大婚之夜,那等期待竟在一夜之間膨脹到令睿王夜不能寐,天下第一美女的王后,多麼引人遐想,若換做從前的他,早已經迫不急待的壓在身下了,可大婚之夜他竟留在了自己的寢宮,就那麼對着盈姬的畫像枯坐了一夜……不過晏亭已經有了子嗣,且傳說晏亭和其夫人相處甚是融洽,又在尋到了據說當初曾因爲和晏亭私處過而被晏亭潛人送走的妓子恬歌,可恬歌也只是說晏亭不喜歡她,咬死了說晏亭就是個男人,令睿王原本升騰出的幻想一點點瓦解。
那一晚他賢良淑德的新王后趙娥黛知道了他的沉悶,差人來請了他四五次,睿王吃了許多酒水之後順了趙娥黛的意,幸了她,即便知道她是個處子,可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柔。
雖然看上去醉了,可腦子卻愈加的請晰,他看得見趙娥黛極痛苦咬牙卻堅持着不肯出聲的表情,這樣的女子當王后最恰當不過,且處處附和姬氏選後的標準,可是睿王伏在她身上的時候卻不覺得快樂,待到一切靜寂之後,空虛的感覺更甚。
她是他的後,他卻在雲雨之後起身離去,那個屈意承歡的女子倔強的表情在他站起身之後轟然傾倒,再也隱忍不住,嗚咽出聲,睿王只是頓了一下腳步,頭也不回的離開,那一夜擁着紅色的舞衣纔有了睡意,夢中是晏亭那一雙靈秀的眼,對着他甜甜的笑,那舞衣上還殘着淡淡的幽香,睿王總覺得那香氣他在晏亭身邊聞到過的。
其實,只要晏亭不提到自己的夫人,睿王願意把她看作是個女子,可是晏亭提到了,又勾起了睿王心底的矛盾,所以他怒了,伸手便擡起案几上的筆架朝晏亭的方向丟去,厲聲道:“同寡人說話,愛卿竟然想着旁的人,置寡人於何處?”
睿王這筆架乃整塊墨玉雕成,直奔着晏亭的門面來,晏亭只是片刻閃神之後,並不理會身後萱草雅拉扯着她的動作,硬生生的接下了睿王擲來的筆架。額頭上頃刻見了紅,順着她此時暗啞的臉緩緩流了下來,卻也是觸目驚心的效果。
身後萱草雅叫的淒厲,好像她纔是那個受傷的人一樣,睿王臉上竟透出了不安,喃喃道:“愛卿怎麼不躲開呢,以前的你總會躲開的,寡人沒想到不同了,來人,傳御醫……”
晏亭伸手不慎在意的拂去額頭上的血跡,臉上掛着笑,清淡道:“臣在大王眼前一心二用,自當受些懲處的,大王不必尋御醫了,臣總要長些記性的。”
睿王並不理會晏亭說了些什麼,慌張的從王座上起身,快步走到晏亭眼前,對着先前聽見萱草雅的尖叫跑過來的內侍大聲喊道:“快去傳御醫,怠慢了,提頭來見。”
那個面容清秀的內侍聽了睿王的話,快速的跑了出去,方纔還尖叫着的萱草雅這會兒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的一手掐腰,一手撫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內侍離去的背影呢喃道:“這傢伙怎麼感覺那麼像流雲呢?”
聽了萱草雅的話,睿王臉色由方纔砸傷晏亭的蒼白轉爲淡淡的紅潤,語調也冷上了幾分,惡聲道:“你不是要嫁給晏愛卿爲三夫人麼,如今怎麼有心思看別人去了,別以爲你是先生的師妹寡人便會處處忍讓着你,玥謠嫁不成,你也別想嫁給晏愛卿。”
“呃——這些小傷本來就死不了人的,大不了破相了而已,流雲又不指着那張臉,爲什麼不讓我嫁給他?”
萱草雅不甘心的頂了回去,睿王也不含糊,直接冷聲道:“因爲你配不上晏愛卿,寡人已然知曉你與公子野的關係,能嫁給晏愛卿的,絕對要身世清白的。
“迂腐。”當然,這話萱草雅硬生生的咽回到了肚子裡,因爲晏亭一邊抹去額頭上的血跡,一邊回頭背對着睿王給她遞眼色。
萱草雅咬着紅脣,心有不甘,卻在晏亭回頭的一瞬間恍惚的感覺她的眼神和蒼雙鶴很像,令她不由自主的順着晏亭的意思辦--真是個怪異的念頭!
晏亭見萱草雅安分了,回頭對睿王輕笑道:“多謝大王關心,不過一點點小傷不礙事的,只要雅雅給臣處理一下就可以了,先前與南褚征戰的時候臣也傷過,雅雅處理的很好。”
雅雅!萱草雅感覺自己的雞皮一路躥升,可依舊要陪着諂媚的笑面對着睿王,蒼雙鶴離開之前曾交代過她的,睿王今非昔比,讓她小心點,老虎的鬚子不是什麼人都能玩的!萱草雅自認爲十分有自知之明,睿王是真的生氣了,怒火沒處發泄,晏亭硬生生的承了他那一下,倒是給他泄了些氣,可誰知道他會不會再怒了呢!
先前離去的內侍已經引着御醫跑着趕來,晏亭聽了先前萱草雅的疑問聲,瞥了一眼那個低眉順目的由侍,倒是真有幾分像她呢,心下想着巧合的可能性。
御醫跪倒在睿王面前見禮。
睿王看也不看御醫,冷聲命令道:“晏愛卿傷了面容,醫好他,宮中珍貴藥材隨意取用,可若是晏愛卿的額頭留了痕跡,拿命來償。”
聽了睿王的話,那御醫的身子明顯的顫了一下,先前聽內侍說晏亭被睿王砸傷了額頭,本以爲是無關緊要的小毛病,他倒也放心的跟着過來了,可傷口容易好,不留疤痕卻太難了,先前即便是宮中受寵的夫人傷了,睿王也沒要求過不留疤痕的,如今卻要求本來就長得‘面容差強人意’的男人不留疤痕了,此舉實在匪夷所思。
心裡有百般計較,面上只能戰戰兢兢的領旨。
晏亭看着御醫的模樣,莞爾一笑,轉頭對睿王恭敬道:“臣還是喜歡讓雅雅給包紮的,御醫把損傷藥給雅雅,就讓他下去吧。”
睿王原是不肯的,不過晏亭也不肯讓,萱草雅站在一邊看着晏亭和睿王的堅持,自然明白他們心底的意思--想來睿王還是懷疑晏亭究竟是男是女的,若是女子,傷了面容總是缺憾;而晏亭的心思就更好理解了,御醫總不是泛泛之流,若是太近的接觸,總要擔心會被他看出端倪,又怎麼肯讓他近身呢!
僵持不是辦法,萱草雅潤了潤嗓子,尖聲細語的嗚咽道:“留了好多血--嗚嗚,若是再不包紮,我的流雲怕就真成了雲飛走了,可憐的我未嫁竟成未亡人!”
看着萱草雅像模像樣的抽噎,晏亭心底輕笑,睿王卻惶恐不安了起來,連聲道:“既是如此,還愣着幹什麼,趕快給晏愛卿包傷口,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未亡人也不必你當了,直接給他殉葬!”
萱草雅眥牙咧嘴的,不過手上的動作倒是十分的迅速,就從御醫的醫箱裡拿出了東西幾下就替晏亭包好了額頭。
睿王看着晏亭的臉,濃黑的睫毛微微茸答着,遮了半邊睿智的眼,輕嘆道:“晏愛卿當真的倔強,罷了,寡人累了,愛卿回去吧。”
這幾日是特別的,所以睿王不能天天見到晏亭,好不容易見了,卻弄成這個模樣,人前他依舊是高高在上,可心底卻涌起了莫名的沮喪,特別是他開了口之後,晏亭竟毫不遲疑的失禮退下了,令他是是難受,竟有些嫉妒跟在晏亭身後的萱草雅了。
直到沒了晏亭的身影,睿王才粗暴的遣下所有的侍衛,偌大的儀昇殿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愈顯得空冷,伸手掃開案上的所有東西,最後把那方砸了晏亭之後被內侍撿回來的筆架高高舉起,卻遲遲未丟開。
“大王。”
軟柔的聲音響起,睿王慢慢放下手中的筆架,終於明白爲什麼遲遲不肯丟開,卻原來那上面的一角還沾着一抹紅,睿王知道那是屬於晏亭的,心頭一瞬間便盈滿了動容,並不理會婀娜而來的絕色女子,由着心中所想,擡起了書架靠近脣邊,在女子錯愕的目光中緩緩的探出了舌尖,輕嘗上筆架上血的味道。
“大王,您…”
趙娥黛輕捧着胸口,眼睛瞪得極大,顫抖着聲音又喊了一次,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睿王把手中的筆架沒血的那一側貼上了自己光潔的額頭,不帶任何感情的看着趙娥黛,冷聲道:“寡人既能封你爲後,便可撤下,別試圖影晌了寡人的舉動,看見了麼,這上面是血跡,寡人方纔就用這個砸傷了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