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百般阻撓,仍攔他不住,晏亭心中惶恐,再無與蒼雙鶴打鬧的興致,伸手緊緊的捏住已刻上心頭的淡紫色衣襬,不安道:“你不是防他防得緊?如何讓他鑽了空子?”
她這廂不安着,蒼雙鶴卻是淡然自若,將她臉上的惴惴盡收眼底,也不急將她好生安撫,淡然道:“他總也惦記了你許久,此一別會後無期,若然不見,總顯得你我不近人情了。”
聽他這樣說法,晏亭臉色愈發的難看,當真惱他,卻不肯甩開手中捏着的衣襬,只是愈發攥的緊,咬牙切齒道:“想近人情,你自去會他,何必拉上我,我三人爲他平定天下,出生入死亦是無悔,他倒好,反過來算計我等,我非父親那種愚忠之人,他待我不仁,我何必以義還之?”
蒼雙鶴莞爾輕笑,門外的屠幼菱自是聽見了他們吵得響,卻是不敢耽擱,緊張出聲道:“流雲,大王已經進了前堂,若不是章總管拖着,想來已經給你個措手不及了,你倒是給個主意,可不好在這個時候跟先生使性子。”
這是屠幼菱在晏亭面前第一次這樣失態,不過晏亭卻感覺她一聲流雲叫得溫馨,君臣之道晏亭並不揣在心上,晏痕自幼長在以君爲先的環境中,加之性格使然,即便央安王和央睿王只一心利用他,可他還是念着知恩圖報,忠心耿耿的令跟在陰業身邊長大的晏亭感覺難以理喻!
陰業對三綱五常的十分不在意,那年晏亭尚懵懂,稚聲稚氣的問他:“師父,何謂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
見晏亭這樣問,陰業嗤之以鼻,不屑道:“你的目標是重瞳子,管那許多屁事作甚,這些不過是管喜了那些不甘寂寞的男男女女罷了,與你全無干系,日後再在爲師面前唸叨這些沒用的東西,爲師扔你進桃花潭洗澡。”
陰業若是打她,她不會畏懼,可一聽桃花潭,她便緘默了,那之後,當真沒再去關注這些,後來長大了,知道這話的意思,不過觀念已養成,世俗的規矩到她這裡,已經全無制約的能力了。
心底裡,晏亭早已經將睿王釘在無所不用其極的小人類別上了,她不懼睿王,卻是忌憚了睿王手中的權勢,屠幼菱問出聲來,她哪裡還有充耳不聞的本事,瞥了蒼雙鶴一眼,見他微微的點頭,她纔出聲應道:“幼菱,將大王請進來!”
屠幼菱得了這話,也沒多說廢話,轉身便向外頭跑去,不想還沒出了角門.便瞧見睿王率着一干人等,浩浩蕩蕩的向這頭走來,章化跟着後面踉踉蹌蹌的小跑着,屠幼菱一眼便瞧見了章化臉上的淤青和捧着胸腹的手,眉頭皺起,想必睿王等得不耐,攔他的章化自然便得了如此模樣。
這時哪有時間給她發呆,屠幼菱腦筋快速的活動着,眼見睿王陰森着表情距她越來越近,屠幼菱撲通一聲雙膝落地,恁般恭謹的施禮道:“民婦參見大王!”
睿王原本並未注意到屠幼菱,早已經習慣了旁人的跪拜,全不在意的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過了兩三步,這纔想到了什麼一般,猛地頓住了身子,偏過頭來用眼角的餘光斜着屠幼菱,面無表情道:“屠幼菱?”
屠幼菱只是中規中矩的跪拜,卻從未想過睿王竟識得她,頓覺心口提到了嗓子眼,身子不由自主的輕顫,謹慎回道:“稟大王,民婦正是屠氏。”
得了肯定,睿王不再理會她,轉回身子,擡手高於肩頭,手指輕輕勾了勾,屠幼菱不解的望着睿王修長的手指,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時候,睿王已經擡步離去。
很快,屠幼菱明白了睿王那勾指的動作究竟是什麼意思,侍衛多數跟着睿王的腳步拐進了晏亭的院子,而她身邊卻留下了兩個裝扮不司的中年男子,待到這裡靜寂之後,那兩個男子對屠幼菱還算恭敬的伸手道:“屠夫人,大王遣我等同你說件事情,這邊請吧!“端看晏妙萏進宮之後的狀態便知道既然是睿王找,絕無好事,近來晏妙萏陰晴不定,早些年,她們之間也算是有些交情的,見晏妙妙萏心情不好,同在一個屋檐下,總不好視而不見的,尋了個沒事的日子,屠幼菱帶着些先前晏妙萏尤其喜歡的小物事去見她,卻是不想非但沒了解了晏妙萏緣何如此暴躁,反倒招惹了滿身的不是。
晏妙萏見了屠幼菱,張口閉口便說她是個不要臉皮的,先前她巴結了自己,什麼情誼,便是衝着自己這晏府小姐的名頭來的,待到瞧見了更高的枝頭,轉身便翻了臉,恬不知恥的去阿諛奉承,如今倒是好了,那臉皮子堪比城牆的小人得勢了,掉過頭便要嘲笑先前的貴人了。
屠幼菱臉皮子本就薄,被晏妙萏這樣一番數落,當真受不住,跑開之後就再也沒回頭,那個時候晏妙萏還在她背後叫囂着罵天罵地,混合着摔砸東西的兵乓聲,屠幼菱如何還敢再來找晏妙萏。
щщщ⊕TTkan⊕C〇 事後她將這事與柴安提過,柴安分析了一陣,只告訴屠幼菱,日後別去打擾晏妙萏,她如今這樣暴躁,想必是心想事不成,纔會如此。
屠幼菱還傻兮兮的問過柴安,晏妙萏心想事不成,莫非是因爲姬將軍?
柴安沒往深處說,只叮嚀再叮嚀,讓屠幼菱見了晏妙萏避讓一些好,那個女人如今是瘋的。
屠幼菱心中念着晏妙萏被睿王逼瘋了,如今睿王也命人來傳喚自己,莫非也要將她給逼瘋——越是這樣想,屠幼菱越覺得緊張,左顧右盼,無人敢出聲阻止—— 章化的教訓太深刻了,只是幾句不遂睿王心意,那一把年歲的老者便被幾人按倒在地,拳腳相向,且扣了個冒犯君威的罪名,縱然皮肉上吃着苦,嘴上卻要感激睿王開恩,恐惹得睿王更加的不滿,能將他就地處決了。
經過了才知道,睿王竟連她的去處都安排好了,怨不得對她的名字記得清楚,嫁入晏府這麼久,見識了許多事情,至今猶記得屠太史走得不甘心,只是猜不透如何要將他罷黜。
那個時候屠幼菱想的單純.當真以爲睿王是體恤屠太史年老多病纔會這樣安排,如今可謂一清二楚了,因爲娶她的是個女人,且是大王心中屬意的女子,所以先前與晏亭有過關係的人,睿王會一個個的清除掉,晏妙萏是其中一個,睿王自是不會容她,而自己是第二個,自然也唯有遠走高飛纔會安全。
這樣想了,倒也不必再猜測晏妙萏那等火氣來自何處,屠幼菱滿腹不甘”卻存着關乎性命的危險,不敢與旁人道聽,如何能開懷了,如今天下已定,可睿王卻遲遲未曾大典,更不曾立後,對於睿王這個表現,那是衆說紛紜,如今屠幼菱清楚了,他是在等着晏亭,想必要給晏亭一個合乎情理的身份登上後位,晏府小姐的身份是再合理不過了。
屠幼菱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因此那些人問她若然晏亭“死了”,她可會回到屠家,屠幼菱擒着帕子顏面抽噎,說自己若是不回屠家,她孤兒寡母的又能如何。
見她應的爽快,那些人倒也不爲難她,屠幼菱心中分明,以睿王斬草除根的做法,會留她一命,定是看着晏亭的面子——睿王當真喜歡着晏亭,怕對她身邊的人下了毒手,晏亭更要恨他,纔會這麼大費周章的示意和晏亭有關係的知情人離開大梁。
睿王的人才邁出房門,屠幼菱便癱軟在了地上,伸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
今夭是柴安例行來見晏子恩的日子,他從後門進來之後,睿王才從正門進來,柴安心中緊張,又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退出去,只是躲在晏子恩的房間裡不出門,聽說睿王已經進了晏亭的院子之後,他才託晏忠看護好晏子恩,自己小心翼翼的順着牆根向外頭走去。
睿王這次是有備而來,晏府外已經被他帶來的侍衛團團圍住,先前打算去探望晏亭的春娥臨時被人堵回了自己的房間,這會兒見沒人守着,她又偷偷的探出了頭,正好便瞧見睿王帶來的侍衛將屠幼菱押進了偏堂。
不多時那些侍衛便離開了,卻不見屠幼菱出門,春娥擔心屠幼菱,四下看看,見沒人,提了提膽子,躡手躡腳的走出了房間。
不想才走出房間,便於隨後趕到了柴安撞了個正着,他二人同時緊張了起來,柴安終究是見過世面的,很快的鎮定下來,小心試探道:“二夫人在這裡作甚?”
屠幼菱這幾年與春娥相處甚是融洽,且她如今也知道了晏亭的身份,私下想想也就知道屠幼菱和柴安是什麼關係了,而且方纔瞧着柴安的架勢,絕非是跟在睿王身後來的,略一思考,伸出食指豎在脣邊,聲音壓得低低的,道:“噓!大王帶來的人先前將夫人押進了偏堂裡,他們纔出去,我想知道夫人現在怎麼樣了。”
柴安正念着去哪裡尋屠幼菱,聽見春娥的話,心中動容,道謝之後,快速的走進了偏堂。
進門見屠幼菱癱坐在地上,柴安大步上前,伸手扶起屠幼菱,緊張道:“你怎麼了,他們尋你說了什麼?”
屠幼菱見柴安和春娥都來了,這才緩過一口氣,拉着柴安的袖擺道:“大王實在急切了,不知流雲和先生現在可好?”
柴安鎖緊眉頭,將腦子裡可能幫助晏亭的人全想了個遍,也沒得個最好的人選,如今朝中官吏,地位最高的便是晏亭和卿玦,而卿玦已經被睿王擒住,又有誰能幫着晏亭呢?
屠幼菱幾人擔心着的院子裡,睿王已經進了房間,能跟着他進門的,也就是那幾個身手最好,且面貌不現於人前的黑衣死士。
天一日暖過一日,晏亭房間裡的暖爐現在依舊燃着,房間裡十分暖和,還飄着一陣若有似無的馨香,睿王進門之後,深深的吸了一口,這味道與他記憶中晏亭身上的味道一般無二的,他十分貪戀。
繞過簾帳,愕然發現蒼雙鶴竟也在房間裡,晏亭好像當真病了,懨懨的躺在榻上,頭臉一併埋在錦被裡,看不分明,但是睿王知道她現在定然沒穿男裝,瓷枕上散着她烏亮的髮絲,光是想象便覺得動人,可靠坐在榻沿上的蒼雙鶴委實礙眼—— 不管什麼時候都這般的氣定神閒,那種氣勢是睿王想學卻怎麼也學不來的,他們明明已經認識了六年,睿王在這六年間完全褪去了稚氣.長成了一個頗有威儀的帝王,可蒼雙鶴六年間的面容竟一如初見時候的樣子,可他即便淺笑不動,睿王也感覺自己心**,還有,他靠坐在晏亭身邊的樣子,令睿王感覺嫉妒**!
“真是湊巧,寡人尋了先生許多時日,先前更是聽聞先生的府邸被妖孽所毀,寡人委實擔心,如今見先生安然,甚感欣慰。”
蒼雙鶴低眉順目,心中分明,若然得知他同府邸一道毀滅了,想來睿王更是欣慰,不過心中分明,面上卻不動聲色,淺笑着迴應道:“多日未見大王,不知近來尚安好?”
睿王出聲道:“焦頭爛額,便是連打盹都沒時間,寡人無先生與晏愛卿相助,實在分身乏術,聽聞晏愛卿一病不起,心中一直掛念,屢屢纔出宮門,便被人截回,一直拖到這日,寡人剁了那膽敢拿細瑣小事前來攔駕的不長眼東西,適才得以脫身。”
並不會因爲蒼雙鶴坐在那裡,睿王就不上前,反倒在說話間,走得愈發的快,話音未絕,人已經站在了晏亭榻前,居高臨下的盯着依舊不動分毫的蒼雙鶴。
其實先前蒼雙鶴見他一直是這般的態度,這六年來睿王應該習慣了,不過如今睿王身份與先前早已迥異於前,睿王對蒼雙鶴見他不像其他人一般對他參拜,心中甚是不滿,站定了步伐之後,睨着蒼雙鶴,要笑不笑的冷哼道:“寡人知晏愛卿“病得”甚重,無法起身,莫非這麼些時日不見,先生也不舒服了?”
蒼雙鶴淺笑迴應:“鶴本有心起身,不過晏相此時睡得正好,鶴的衣襬尚在她手中,若然移身,恐驚醒了她。”
看似無心的一句,卻令睿王頃刻變了臉色,咬牙切齒道:“先生與晏相之間的情誼,當真令寡人欣羨。”
明明是恨他入骨的口氣,蒼雙鶴卻依舊淺笑回道:“大王虛讚了。”
睿王勾了嘴角,冷哼一聲,雖然跟在他身後的皆是忠心耿耿的死士,絕不會出去胡言亂語,可畢竟也是人,被他們瞧見蒼雙鶴對他不恭,他心中如何能順暢了去,思緒一轉,沉聲道:“寡人與先生有些事情要談,你們不必在此侯着了。”
距離睿王最近的黑衣人沙啞着聲音問道:“可是大王,這裡……”
他們跟在睿王身後許多年了,如何不瞭解睿王這命令本就沒說完,他們會問,只是順着睿王的意思出聲罷了。
果不其然,那人也纔出聲試探,睿王便打斷了他剩下的話,口吻中難得帶上了一絲歡愉的味道,大聲道:“這裡有先生在,哪裡會有什麼危險,你們暫且出去,先前寡人聽聞晏府中有人三番五次冒犯過晏愛卿,你們挨着個房間給寡人搜,將那人找出來,晏愛卿乃我開國功臣,膽敢詆譭她的人,寡人定不輕饒。”
在睿王進門之前,晏亭才躺下,又怎麼可能會睡了,不過是醞釀着自己的情緒,看要如何應對睿王罷了,如今聽見睿王的命令,將蒙在被子裡的嘴脣緊緊的咬着,心中將睿王從頭詛咒到腳。
上一次他們三個對峙的時候,晏亭明顯的看見了睿王面對着蒼雙鶴之時的顫抖,如今睿王帶着這麼多人進門,顯而易見是爲了防備蒼雙鶴而來,這睿王不但要惦記着自己的命,還忌諱了顏面受損,將那些人支出去,顧全了自己顏面,可自己的命還是要保着的,她晏府中人除去晏妙萏,哪個曾三番五次的冒犯過她,睿王說是要替她出頭,若當真是奔着晏妙萏去的,那麼早在晏妙萏上次進宮的時候,睿王便該下手了,何需等到這個時候?
其實睿王這樣的命令,也不過是警告蒼雙鶴,他既然突破了蒼雙鶴安排守衛着晏府的人,進來之後,便極易掌控局勢,若晏府這麼多人命捏在他手上,即便蒼雙鶴不會忌岸,可礙着晏亭的情感,他也不會輕舉妄動,就像睿王其實很想處決了晏妙萏,屠幼菱這些人,可害怕將來晏亭會怪他,纔會那般的囉嗦—— 睿王對這樣的感覺深有體會,也知道蒼雙鶴應該是同他一樣受不得晏亭難受的。
待到這裡只剩下他們三個之後,涌動在室內的空氣清新了許多,可晏亭愈發感覺喘不過氣來,索性不再裝睡,伸手掀開遮着自己口鼻的錦被,擡眼,正對上了睿王那一雙迫切的眸子,心頭一驚,卻不好再將被子蓋上……
大結局
因緣際會萬般巧妙,雖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可眼前卻與過往那驚心的一幕如此相似,莫不是所謂定數,也可以反反覆覆的重現?
彼時,睿王舉止輕佻,不掩勝利者的姿態,臉上掛着充滿掠奪的笑意將她牢牢鎖在身下,她以爲那一回合自己是躲不過了,就連身後之事都想過的,好在蒼雙鶴出現在那千鈞一髮之時,將她守護的完好。
而今,方寸之地,還是他們三人,各揣各的算計,如此相似的場景對峙着,不同的卻是心境,人活百態,各有癡嗔,背過人去,她貪的便是那飄蕩在鼻翼間的各式味道,最最迷心的便是蒼雙鶴身上若有似無的馨香—— 那是他常年浸潤在奇花異草中沾染上的。
許久之後才得知,最初有蒼雙鶴出現的日子,她才能安穩的找到睏意,睡眼朦朧時聞見的味道,並非是幻覺,那味道同蒼雙鶴身上的一般無二,令她安心,早已紮根在心窩窩裡的好聞!
睿王身上也有別樣好聞的龍延香,濃郁凜然,彰顯着屬於王者的霸氣,可是晏亭不喜歡,那樣的味道太過招搖,令人無法忽略,硬生生的逼着人將全部的注意力擺在他身上,即便是連呼吸着也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這一日是她的劫,轉目凝神,攏着的手指仍將那衣襬緊攥着,卻並不過分的害怕,因爲她的身邊有蒼雙鶴的陪伴——他與她這般的親近,比之當初被睿王壓着的時候雖有些距離,卻可以深刻的感覺到屬於蒼雙鶴的氣息。
這一幕讓睿王暴戾,刨除那細微的怯意,晏亭心中竟涌出別樣的快慰——她就是見不得睿王那種得意洋洋的架勢,先前覺得他昏庸無道,她只是在心底暗自瞧他不起,天長日久,才明白他究竟是何等陰險狡詐,作爲一個帝王,有些時候,睿王的做法也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晏亭就是受不得這樣的怨氣,單憑這一點,晏亭瞭然,就算自己當真是個男人,在沒有了蒼雙鶴的暗中支持,想必她早晚也要死在自己無法控制的情緒波動中。
“寡人來看晏愛卿了。”
飽含着隱忍的一句問候,陰森森的飄進了晏亭的耳朵中,她明明已經與睿王對上了眼,卻視而不見的轉開了視線,也便是睿王寵着她,換做旁人,大概睿王早以欺君之罪懲處了,晏亭穩了穩心神,刻意現出孱弱,有氣無力道:“臣有罪,這身子不爭氣,令大王分心了。”
睿王深深的凝視了晏亭那不經裝扮便透出虛弱的臉,這一看,頓覺心頭一陣抽痛,未經腦子便脫口而出:“寡人知道先生本事,緣何竟讓流雲變成如此模樣?”
這裡也只有他們三人在場,彼此心知肚明究竟是怎麼回事,睿王沒那麼多心思僞裝了自己的情緒,說出這話的時候,傾身上前,伸手抓住了晏亭那隻擒着被子的手,先前她的手總也柔柔暖暖的,這一握竟生出吃驚的發覺,她的手愈發的單薄,且透着涼意,真如病入膏肓的人了。
先前睿王心中也分明,晏亭傳出病重的消息,定是蒼雙鶴與她二人商量好的金蟬脫殼之計,在外人眼中,晏亭總也是病怏怏的面容,不過那褪去了僞裝的晏亭,是何等的姿容生動,哪有半分病態,因此睿王從不信市井流傳出的消息,可在握住晏亭手指的一瞬,先前心底存着的斷然頃刻支離破碎,手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晏亭,縱然心中無時無刻不忌憚着蒼雙鶴,這時也無法在隱忍,咆哮道:“鶴先生,流雲究竟怎麼了,寡人不信有你在,流雲當真會有無法醫治的頑疾,莫要戲弄寡人,如今的寡人,絕非六年前的昊政!”
睿王在顫抖,晏亭也跟着抖,這樣怒目圓睜的睿王叫她害怕,他話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不過晏亭更擔心的是睿王會傾力對付蒼雙鶴——她終究害怕蒼雙鶴會出一丁點的危險,那是她無法承受的後果。
相較於睿王和晏亭激烈的表現,蒼雙鶴就連嘴角翹起的弧度都沒有變過,淺淺柔柔的笑道:“流雲實在不適合這裡的喧囂,她太累了,要休息休息的。”
“什麼太累了,緣何要休息,寡人決定了,七天之後便舉行開國大典,屆時會迎娶流雲爲後,不管她病成何等模樣,也會是我大央的王后。”
先前宮中沒傳出任何關於國典的消息,睿王這一聲實在有些突兀,
竟叫晏亭連自己“病得“多麼嚴重都忘記了,結巴道:“七——七
天?”
是他們逼他太緊,才令他亂了分寸,將先前的算計全盤打亂,可是他當真惶恐了,晏亭是他自童年時代便存在心底的幻想,他與她卻有過太多次擦肩,他實在害怕自己再拖些時日,自己便會走上父王的絕路,盈姬死了,不再被別的男人所擁有,也不用再承歡在別人的身下,可是,彌留之際,父王竟含糊不清的唸叨着,“若是沒死該多好,即便被旁的男人碰着,想得緊了,也還能再見見,若是沒死該多好——還能再看看,還能知道寡人多愛……”
那樣一遍又一遍的,如魔咒,在央安王死後的半年時間內,充盈在睿王的耳朵裡,只要夜裡一回到寢殿,靜寂了之後,便全是這幾句,那個時候的睿王尤其害怕獨處,可是再多的女人也無法驅趕那等恐懼,只怕自己也要在將來的某一天承了央安王的痛苦——他們說過的,這是大央姬氏無法打破的宿命!
聽見了晏亭細微的聲音,睿王反倒靜了心思,大典先前早已經安排妥帖了,而且只要他肯用人.七天之內完全可以處理好各項細節,追根究底,也只是差一個可以與他攜手天下的王后罷了,這個人,他此時正抓在手中不是麼?
緩緩的,帶着些溫柔的撫慰,當着蒼雙鶴的面,一字一頓道:“對,不管你現在如何,七天後,寡人要與你並肩迎接天下人的朝拜!”
晏亭掙扎着,顫抖着聲音回道:“大王,我已經嫁了鶴,王后怎可能曾是他人之婦呢?”
這是晏亭能想到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藉口,雖然沒有底氣但也堅定。
可睿王並不承她的反駁.朗笑道:“那又如何,只要寡人高興便可,誰若然敢說三道四,寡人便割了他的舌頭。”
睿王的本事當真好,他與晏亭之間還隔着一個蒼雙鶴,他竟能視而不見.如今更是將蒼雙鶴忽略個徹底,抓着晏亭的手不肯鬆開,將心中最快樂的設想展現在臉上,好像事情當真就朝着他的設想走了一般。
蒼雙鶴並不出聲阻攔他睿王,這睿王愈發的肆無忌憚,反反覆覆的說着自己如何的想念了晏亭,好像要將這半年的思念在這一夕之間全倒給晏亭聽一般。
晏亭暈乎乎的對着睿王,見他賣力的說,可她卻聽不分明他究竟都在說些什麼,只是想着早些擺脫了睿王的糾纏,間或還要在心中埋怨一下蒼雙鶴——他竟任由不相干的男人拉扯着他的妻!
睿王去的時候,滿目的戀戀不捨,那一個眼神竟觸動了晏亭.其實拋開他的所作所爲,他也不過是個風華正茂的男人罷了,對她是真心實意的喜歡着,畢竟他們也有幾年的交情,罷了,也無需再將恨意埋在他身上了,就當今日是最後的告別罷了。
這一戰竟出乎了晏亭意料的平和,事後她也問出蒼雙鶴緣何不幫着她,蒼雙鶴只道唯有如此,睿王才能放鬆了警惕,對他們這幾日的行動十分有利。
晏亭聽得甚爲驚奇,她實在未曾想過,睿王給出了她這樣倉促的決定,而這決定竟也在蒼雙鶴的算計之中了。
翌日,睿王下詔,說前一日觀晏亭精神實在不好,爲令其安心,將迎娶晏妙萏爲後,以示王恩!
府中之人並不知道王詔上的晏妙萏是指晏亭,竟有人去給晏妙萏賀喜。
晏妙萏聽見睿王下詔,竟當真是這樣的算計,氣血攻心,大口吐出鮮血,甚爲不甘心,仰天嚎啕,令給她送信的下人惶恐不安,實在不明白晏妙萏這是怎麼了。
也就在睿王下詔的當晚,晏府傳出晏亭暴斃的消息,那廂晏妙萏竟坐在房間裡哈哈大笑,她終究知道了一切,包括誰將擔着她的身份去享受她母親用一生算計不到,最後反倒賠上了性命的權勢與榮華。
措手不及的安排往往將人逼上癲狂,晏妙萏竟想到了玉石俱焚,晏亭令她這般的痛苦,她也不會讓晏亭順暢了,因此她衝出了房間.趁着所有人不及防備的時候,衝出了晏府,她要將睿王與晏亭之間的骯髒交易大白天下,憑什麼一個庶女可以做享一切,而她就只能在日後飽受屈辱顛沛的苦,若然如此,莫不如拼一把,她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韓夫人的女兒,不是好欺負的!
晏府大門她出去了,府外尚且還有人在,晏妙萏醞釀了一陣,隨後閉着眼大聲喊起來:“諸位聽着,我是……”
不等她將後面的話說完,隨即便感覺腰間頂上了一個冷硬的東西,然後是人低沉的嗓音道:“再胡說,馬上以最恐怖的刑罰處決你!”
先前的豪氣萬千,在聽見這樣的話之後,頓時消散,終究還是個年輕的女子,當真面對死亡了,還如何能發癲,她先前的那一聲也不過引來了幾個不甚在意的眼神,隨後人們便轉移了視線,再然後,晏妙萏被人拉到了僻靜的陋巷中。
睿王是真打算要晏妙萏的命了,他沒那麼多時間去慢慢的處理了晏妙萏,也害怕晏妙萏會壞事,下過密詔,若然晏妙萏做出任何怪異的舉動,就地處決,先前晏府門前畢竟人來人往,睿王的死士纔會將晏妙萏帶到了這樣僻靜的地方,不管晏妙萏如何的問,他們也不出聲,待到確定這裡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之後,竟毫不遲疑的抽出了腰間懸掛着的彎刀,晏妙萏驚呼一聲,那人將明晃晃的刀直直的劈向了她的頸子。
是她自不量力了 晏妙萏如是想着,緊閉着眼等着刀刃劃破肌膚的感覺,她很怕死,可是怕又能如何,也只剩下無力顫抖的份。
有重物跌倒的聲音,可晏妙萏卻並不覺得痛,心中暗道,莫非這便是死亡的滋味?竟什麼也感覺不到呢?
可是這聲音接二連三的響,晏妙萏再是呆傻也知道,那聲音不是自己發出來的,偷偷的掀開一邊的眼皮,看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暗色身影與那幾個黑衣人纏鬥,呆了一呆,快速伸手掩住了脣,淚水頃刻模糊了視線,哽咽半晌,卻是無法出聲。
拉她過來的是四個人,待到這四人盡數倒地之後,那人毫不遲疑的轉身便要離開,見此情景,晏妙萏終究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大喊道:“等等,七……”
那人並未回身,偏過覆蓋着面巾的臉,冷聲道:“六日後睿王會到晏府迎娶晏府小姐,你好自爲之!”
晏妙萏搖晃着頭連聲道:“不,他是魔鬼,我不要,你說過帶我走,你答應過的!”
那人聽見晏妙萏這一句,卻是將臉轉了回去,聲音愈發的疏遠,“道不同不相爲謀,你我各有志向,何必勉強,今日我受人之託前來救你,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有誰會保你,路你自己選好,他日若有不幸,也不要怨天尤人,我已將話直白的說與你聽,仁至義盡,告辭!”
晏妙萏再是高喊,也喚不回那人離去的身影,落寞的回府,竟覺得這一幕好像只是她的夢境——有惶恐和希望!她當真想走麼,其實那人也知道她不想走,天下的王后,對一個女人來說,還能有什麼比這個更榮耀的地位呢?
市井間流傳,晏府先後兩任主子竟間隔三年雙雙暴斃,實在是上天不公,屠幼菱和晏子恩披麻戴孝,爲絕睿王算計了屠幼菱,晏亭特別放出了消息,屠幼菱母子孤苦無依,晏相怕死不瞑目,硬是挾恩邀報,將其母子託付給了柴安,逼柴安再其死後三日之內迎娶屠幼菱,並將晏子恩撫育成人!
睿王聽見這樣的安排,倒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隨他們去,柴安是他如今看重的人,十分聰明,孰輕孰重自然分的清楚,讓他娶了屠幼菱,想必這女人也不敢口沒遮攔,睿王現在很忙,沒功夫理屠幼菱和柴安的婚事!
其實晏亭這樣的安排實在不合規矩,可規矩也是人定的,晏府飄零了,留下他們孤兒寡母的也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既然這是晏亭最後一樁心願,他們站在晏亭的角度,倒也算是祝福了柴安和屠幼菱的,這一對苦命的鴛鴦,三年之後,終究得償所願,苦盡甘來!
晏亭已經完全的換回了女裝,淺笑嫣然的站在蒼雙鶴身邊,氣色尚好,不過沒多久便嚷着累,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倦怠,不管蒼雙鶴同意與否,霸道的把柔軟馨香的身子便侍在蒼雙鶴身上,蒼雙鶴喜歡抓着她的髮絲把玩,晏亭如今也學會了揪着蒼雙鶴的發,時不時還壞心眼的硬拽幾下,聽見蒼雙鶴若有似無的悶哼,晏亭會奸計得逞般的吃吃的笑。
換回女裝的晏亭太過顯眼,自是不甘暴露人前,因此她總悶在密室裡,看着府中人來人往的錢來弔唁的人,會興沖沖的跟蒼雙鶴炫耀:“瞧瞧,本相多受人愛戴,這麼多人前來憑弔,當真死而無憾!”
蒼雙鶴點頭附和:“對對,晏相當真死得其所,大快人心!”
“呸,死妖孽,今晚別鑽老子的被窩!”
蒼雙鶴不甚在意的點頭道:“無甚大礙,已然落種,高枕無憂,不怕這一時半刻!”
“死妖孽,你說什麼?”
蒼雙鶴朗然的笑,將怒目圓睜的晏亭攬進懷中,如同當年她年少時候的夢境一般,落吻在她額頭,魅惑道:“我說,我愛你!”
無需繁瑣絮煩的山盟海誓,但凡是個女人,皆會爲這樣的一句動心,晏亭也不過是個俗世中的女子罷了,聽蒼雙鶴這樣的一句,便忘卻了一切的煩惱,服帖順從,任他搓圓捏扁.那一對老人家究竟誰贏誰輸,其實晏亭心中分明,他們二十幾年的這一局——殘了!
就在大典的前一天,睿王竟感覺鎮日心神不寧,焦躁易怒,靜下心思的時候便全是惴惴不安,好像即將跌入深寒中的冷,那一日他在蒼雙鶴面前抓着晏亭的手說了那麼許多的情話,蒼雙鶴也沒做出任何反應不是,他以爲蒼雙鶴終究畏懼了自己的權勢——蒼雙府已經毀了,蒼雙府中那些極品高手護送寶鼎去了北方;曾勝乙隨着萱草雅去波斯了;別夕也去給白玉秋守墳去了;蒼雙鶴畢竟只是一個謀師,難不成還有力挽狂瀾的身手?
想到這些,睿王微微有些安心,畢竟是害怕晏亭插翅飛了,派兵將晏府團團圍住,對外便說要保護了晏亭停靈時候的安穩還有未來王后的安全。
睿王自認爲是萬無一失,可腦子裡靈光一閃,竟想起了卿玦來,卿玦也是蒼雙鶴的幫手,自己將他忽略了好久,既然原本的計劃全部打亂,倒是也不必那麼麻煩陷害,反正他可以對晏妙萏下手,也不差一個卿玦了——那日四個死士被人殺死之後,晏妙萏順利的回到了府中,不過不敢出門,睿王便接到了傳回的不實消息,說晏妙萏已經死了。
睿王召喚了死士,令他們帶鴆酒去見卿玦,晏妙萏死了可以是一個意外.卿玦自然也可以,將來晏亭問起來,便說卿玦聽聞她暴斃的消息一時想不開,抑鬱而亡了,睿王並不在意天下人對卿玦之事的揣測,他如今只在乎晏亭是否會恨他,所以,他的每一本皆小心翼翼,力求無懈可擊,也便是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晏亭會看見他的執着,忘卻他的種種過失,繼而愛上他——他想的真真的好!
在睿王平日就寢的時間前,死士帶回了消息,說卿玦得知晏亭死了,心灰意冷,毫不反抗的飲下了壺中的鴆酒。
這個消息令睿王十分滿意,多日的疲憊囊來,淺淺的迷糊過去。
這一覺很短,睿王自噩夢中醒來,夢中他看見晏亭小鳥依人的偎依在蒼雙鶴的懷中,她說不必他去尋她,因爲他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找見她了。然後,她化作天上飄忽着的白雲,蒼雙鶴變成優雅的野鶴,他們就在他眼前淡笑着離開了!
這邊是傳說中的夜長夢多,驚醒之後的睿王再也顧不得所謂的良辰吉時,傳令下去,命儀仗速速去晏府接晏妙萏進宮。
那時也纔將將過了子時,司儀甚覺不妥,卻不不敢出言置喙,依命而去。
睿王坐在榻上,那一日他在晏亭房間裡聞到的香氣甚是迷戀,回宮便命人將前不多時日撤下的暖爐又置上了,然後尋到了最類似晏亭身上的薰香點燃,聞着香味,在一個人的寂寥深夜,幻想着晏亭躺在他身下承歡的畫面……
儀仗到了晏府,那時晏府中已經張燈結綵,王后已經準備好了,晏府中的下人將遮着面容的紅衣女子扶出來之後,晏痕有些瘋癲的晏痕追在後面聲聲的唸叨着:“妙萏,你終於達成所願了,爹爹祝福你,日後收收性子,大王不喜歡無理取鬧的女人,千萬順着他點。”
他的喊聲沒有人理會,被淹沒在了嘈雜的人聲裡,直到鑾駕離去,晏痕才倚着門框喃喃的唸叨着:“只有聽話,才能保住命……”
大梁城外,兩輛馬車,悠然緩行着,既然要遠走高飛了,帶些喜歡的東西無可厚非,晏忠一直忠心耿耿,晏亭不忍丟棄他,便將他和春娥一併帶上了。
看着咫尺的蒼雙鶴,晏亭總也覺得喜慶,同樣的青篷馬車,當初飛馳在太行山官道上單輛如今變成了兩輛,當初駕車的豐年漢子如今也娶上了嬌滴滴的美嬌娥;而那個乾瘦單薄的少年,如今是風情萬種的婦人,偎依在談笑間指點江山的夫婿懷中,其實,老天待她並不薄!
馬車一路向南,直到被橫在路中的素色馬車攔阻,這才停了下來,晏亭挑了簾子,看着對面馬車上跳下的紅衣如昨的玥謠,心中有些緊張,害怕是他們的行蹤暴露了,先前蒼雙鶴曾同她保證過的,睿王一旦從晏府中迎娶到了晏妙萏,自然而然放鬆警惕,那也就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作爲謀師,智取才是上策,強奪並非不通,可損失甚大,又會衍生出似是而非的傳聞,還是這樣的結果最好。
共同生活了三,是有些感情在的,晏亭問了蒼雙鶴,欺君是要誅九族的,稍後發現王后換人,發起狠來,晏府怎麼辦?
蒼雙鶴只是淡笑的告訴了晏亭,晏府會在他們走後半天之內,如同蒼雙府一般消失殆盡,睿王即便明面上不會動晏府,可日後定會準備用晏府逼迫晏亭出現,他不會留給睿王任何爲難晏亭的機會。
晏亭適才鬆了口氣,可也不過才平靜了一會兒,便遇上玥謠攔住去路,心中甚是惶恐了。
玥謠見了晏亭,只是如江湖兒女一般抱拳笑:“今日一別,後會遙遙無期,本宮會念着你二人的。”
見玥謠的反應,晏亭跟着擠出一抹笑,柔和的問道:“公主前來送行,民婦委實惶恐!”
玥謠砸吧砸吧嘴,大聲笑道:“瞧瞧,果真不同了,這說話竟當真透着一股子小婦人的腔調了.罷了,不耽擱你們的行程,你們要的人本宮已經帶來了,本宮要求不多.讓蒼雙下來,本宮想單獨同他說句話!”
晏亭心頭一動,遲疑片刻,回頭對蒼雙鶴道:“那你—— 下去?”
蒼雙鶴笑着點了點頭,晏亭目送着他們並肩向一旁走去,咬了咬脣,聽見自己的心口怦怦的跳,由晏忠攙扶着下了馬車,來到對面的馬車前,伸手挑了簾子,只一眼便溼了眼眶,那一頭銀白的發,恁般的深刻!
遠處,玥謠站定了腳步,沒有回頭去看蒼雙鶴,人前她總是高高在上,儀態萬千,可此時,她卻紅了鼻頭,像個先前被她鄙夷的睿王后宮中的棄妃一般狼狽,悶聲悶氣的念道:“本宮這樣幫了你們,你可會給本宮一個道別禮?”
“不可。“
心一揪,玥謠聲音略高了一些:“你知道本宮想要什麼?”
“不管是什麼,鶴亦無法做出任何令家妻難過的舉動!”
玥謠猛地回頭,惡狠狠的瞪着蒼雙鶴,憤恨道:“你不怕本宮壞了你們的好事?”
蒼雙鶴搖頭輕笑:“公主是個好人,鶴記得此恩一輩子。”
久久的凝視,終究放開,淺笑道:“終究被你吃得死死的,罷了,快些走吧,不然王兄追來,你們實在不妙!”
蒼雙鶴淺笑抱拳,“後會無期,公主保重!”
她就那麼看着他離開,然後,淚水傾瀉,她不會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脆弱——包括一隻這麼深愛着的蒼雙鶴!
別了玥謠,馬車的速度便快了起來。
卿玦還在昏迷中,因有這防備,所以別過玥謠之後,他們便換乘了一輛寬闊了許多的馬車,卿玦躺着外,他們也有地方坐着,蒼雙鶴解開了晏亭的衣袍,將掛在她腰間的紫玉取下,又將卿玦的那一塊拿來,拼在一起,令晏亭看個仔細,輕笑道:“這便是我們家的鑰匙,很別緻是麼?”
晏亭瞪着眼睛盯着拼接在一起的紫玉,呆呆的點頭:“我們家還**”
距離大梁城外五十,遇上了張效,他穿着灰黑的粗麻短褂,看似與平常的老人無甚區別,終究是看着睿王長大的,睿王放他一條活路,給他了些金子,讓他自行離去,他沒有租車,慢慢的走着,家早已經沒了,他不知該何去何從!
蒼雙鶴說他們的“家“很大,能容下晏忠和春娥,想來也能容下張效,張效原來還要推拒,可見晏亭說的真切,倒也活絡了心思,坐在後面春娥的馬車裡一道上路了。
金碧輝煌的尚晨宮,睿王咆哮道:“怎麼會是你,晏亭呢?”
心想事成的榮耀衝昏了晏妙萏的頭,她甚至對晏痕勸她不要替嫁的良言不屑一顧,看見震怒的睿王,纔想到了害怕,卻是爲時已晚,戰戰兢兢的回道:“跟 —— 跟蒼雙鶴跑了!”
睿王此時無心理會了晏妙萏,衝出寢宮,奪了最快的馬,直奔出了王宮,可是東南西北四方天地,晏亭究竟去了哪裡,他卻是不知,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顧身份顏面,仰天大喊:“晏亭,傾盡一生,寡人也要尋到你!”
滴水不漏的安排,絕非一日可成,因此纔會在晏府中停留了那麼多時日!
蒼雙鶴甚至算計到了晏亭離開之後的細節,在他們離開之後.晏府當真一日消失,府中的下人也不見了,有去處的,可以隨心所欲,沒去處的,便混跡在各種隊伍中,到了這桃林深處會合,原來,他們還可以一樣的熱絡,與那麼些熟悉的面孔生活在另外一個無憂的地界中!
晏府廢墟上,時不時會瞧見一個蓬頭垢面的老者逛蕩着,嘴中唸唸有詞,他在尋找着盈姬,許多人要給他安穩的日子,可他不幹,就那麼一直在那裡兜兜轉轉……
等到他們的馬車到了江南,已是桃紅柳綠,令人實在欣喜,晏亭與蒼雙鶴並肩站在崖頭,看着滿目桃花釅釅開,遠方天空淨好,雲淡風輕。
晏亭輕笑出聲道:“這本該是你的天下,放棄了可會後悔?”
蒼雙鶴莞爾笑道:“若承天下,我便不會長命,一旦這個世上缺了我,你如何能快樂的生活下去?”
晏亭撇撇嘴,不甘不願道:“又被你說對了!”
蒼雙鶴笑得甚是溫暖,晏亭臉上透出一陣溫熱,別過視線,看見了身後的馬車,車簾被那絕色男子挑開了一條縫隙,一縷純白的髮絲垂在他胸前,別樣的生動,那一雙清澈的眼含笑的向他們這邊看來,晏亭愣了愣,隨即笑道:“你醒了,真好!”
(全文完)
番外 轉眼經年
草長鶯飛暖時節,綠了柳岸.紅了山花。
寬敞的官道,四通八達,車水馬龍,往來不息,當今天下,盛世空前,早無多年前三國交匯地之說的川平縣,而今依舊是往來客商的必經之地,繁華不遜於國都。
聚賓樓,在短短几年內,多次擴建,最近的這一次,傳說有人斥重資專門闢了聚賓樓後方的空地,造了個極盡奢華的院子,平日無甚人居住,便是賓客爆滿之時,那院門也是不開的,唯獨每年太行桃花開時,才見那院門大開,迎了不知何方來的人物,進進出出的婢女、僕從,唯獨不見那主兒的真容。
這一日太陽將將靠了山尖,聚賓樓的掌櫃便已向過客報了滿,可依舊不時有途經此地的客人,就算沒得了房間,也要進門討上一壺清酒,與自四面八方的陌生人交換着天南海北的奇聞異事。
在這裡有最爲普通的瘦馬旅人;也有小戶人家的青篷馬車;更有貴氣十足的華冠王輦,即便是有人駕了輛金馬車到這裡也要被人見怪不怪的忽略了去,何況眼前過來的只是一輛毫無特色的漆木篷子的馬車。
車伕將車停靠在了聚賓樓前,回身對車裡的人恭謹道:“小公子,到了。”
車裡的人沒應聲,反倒推了車廂門,露出一顆粉雕玉琢的小兒,嘟嘴埋怨道:“忠伯,每次都叫哥哥,說了不算的,早起還答應叫我的。”
聽見小女娃的話,車伕搔頭笑道:“真是,上了年歲,腦子不中用,竟將答應小小姐的囑咐的事兒給忘了。”
女娃癟癟嘴,帶着哭腔道:“忠伯就知道欺我年歲小,娘說忠伯都沒有師公一半大的,忠伯眼中只有哥哥,沒有我。”
聽她這樣一哭,車伕有些不知所措,此時女娃身後又擠出一個年歲稍長的童子,對車伕不甚在意的說道:“忠伯,不必搭理蠻兒,她戲弄你呢!”
女娃皺着眉頭轉過略顯滾圓的身子,白了童子一眼,掐着直上直下的腰,不屑道:“就你知道!”
童子不理會她的小性兒.躍下馬車走在前頭進了聚賓樓,女娃又開始癟嘴,她身後出現了個年輕男子,躍下馬車,笑着將她抱了下來,瞧着童子已經進了聚賓樓,倒也沒將女娃放下,抱着她快速的追了過去。
這裡的位置是先前定好的,避開了大堂,臨着街邊的窗戶,雅緻。
小二將他們迎了進來,記下菜單便下去了,女娃閒極無聊,坐在幾前擺弄着自己的小手,關節處有明顯的小窩,肥短喜人,她扒拉了一陣,眨了眨烏亮的眼,擎着雙手,擡起頭對坐在對面的童子不解出聲,“哥哥,娘說師公多少歲大壽來着,我的手指頭怎麼數不過來呢?”
童子懶洋洋的瞥了女娃一眼,低聲道:“母親睿智,父親好看.
怎麼會有你這麼呆又這麼肥的女兒?”
女娃又眨了眨眼,轉過頭對坐在她身邊,先前抱着她進來的男子抽噎道:“南叔叔,哥哥說我又呆又肥,你一定要記住了,他這麼說我了,回頭告訴娘,要娘揍他!”
坐在她身邊的男子笑着哄她道:“蠻兒乖,你若不哭,等稍後見了你娘,叔叔一準告訴她!”
女娃頃刻破涕爲笑,轉變的速度令人歎爲觀止,男子搖頭淺笑,也不過皿歲大的孩子,一肚子心思。
說話間,竟聽見樓下一陣嘈雜,幾人循聲望去,但見街面上一個與童子年歲彷彿的破衣童兒自東向西一路逃竄,身後還有七八個少年追着他跑,間或聽見拔高的一聲:“你就是野種,沒爹的就是野種,小野種還敢還手,追上你,撕爛你的嘴,砸折你的腿!”
女娃好奇將手肘支在窗臺上,肥短的小手託着圓溜溜的小臉,自言自語一般的呢喃着:“怎麼會沒有爹爹呢,蠻兒有,借給他一個好了。”
那些少年腿長力氣好,不多時便將跑不動的童兒拽住了,隨後將他按倒在地上,高舉起拳頭就要下手,女娃一聲尖叫,伸手捂住了眼睛,不過手指卻是展開的,從寬闊的縫隙中,明顯的看見她黑亮的眼珠來來回回的轉動着,口中唸唸有詞,“呀,真可憐的哥哥,被人罵還要被打,還是當我的哥哥好命,不用被人打,還可以隨時找我出氣!”
童子不理會女娃誇張的“自言自語”,看着那高壯的少年騎在那童兒單薄的身子上,疼右開弓的,心裡頭明白,若讓他一直繼續下去,恐怕當真能要了那單薄孩子的命,遂轉回身子對男子出言道:“南叔叔,伸回手吧。”
男子倒是十分鎮定,輕笑道:“我將把尋見你們的消息給你爹和你娘傳回去,若惹是非,恐不好交代!”
說話間,聽見下面有女子揚聲呵斥聲:“你們這羣小鬼幹什麼,“男子本不欲插手,可聽見女子的聲音,循聲望去,臉上頃刻現出不司的表情,轉過身子對站在童子身後的車伕道:“你看着小小姐和小公子,我去去就回。”
車伕也看了掐腰站在大街上的女子一眼,沉聲道:“莫非是和紅夫人有關係?”
男子點了點頭,不再多話,直接從窗戶翻身躍下,不多時便將衣衫襤褸的童兒和粗布衣衫的女子帶了上來。
那女子是被男子擒着胳膊拉進來的,自是不甘心,急聲叫囂道:“你是何人,大庭廣衆之下竟敢強搶民女,吃了雄心豹子膽?”
男子不甚在意,冷聲回道:“我是誰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大王至今無所出,萏夫人急欲尋當年紅夫人遺孤就好。”
粗布女子不再掙扎,惶恐不安道:“你怎麼——她怎麼知道?”
“很簡單,因爲大王需要子嗣!”
番外 初一十五
(那啥,本番外純粹欠拍欠扁,很久很久之前(大概是定天下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就跟楓菲童鞋說過這篇番外,總覺得壓力甚大,原本想就將這篇扔了的,8過,有些對不住鼎力支持的親,恩恩,頂着鍋蓋放上來了,那啥,看完正文的,不喜歡那啥的,可以表進,鴨梨啊鴨梨,爬走~~)
“卿玦,巫寨老族長後天八十壽誕,你將這柄玉如意給他送過去。”
卿玦低頭看着蒼雙鶴手中的紫檀木錦盒,遲疑了片刻,囁喏道:“可今天是……”
不等卿玦將話說完,蒼雙鶴復又出聲,他的面容和善,似乎當真忘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那臉上的笑竟令卿玦感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縱然我們與巫寨相距甚遠,平日無甚牽連,可當初行經巫寨,若無老族長鼎力相助,總會給睿王留下蛛絲馬跡,徒增我等煩擾,此恩無以爲報,這樣的日子,總不該忘記的。”
卿玦點了點頭,卻仍舊沒伸手接下蒼雙鶴遞過來的錦盒,聲音更小了,“今天是十……”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小,才令蒼雙鶴忽略了,卿玦這樣安慰着自己,這句話終究還是被蒼雙鶴打斷,優雅飽滿的聲線,平平實實的陳述着:“昨日鶴與流雲留在山間,來不及趕回,便錯過了行程,雷行只受你擺佈,趕得快些,兩日便可到巫寨,這賀禮最遲也只能在老族長壽誕當日送到,若然晚了,便實在失禮.鶴思來想去,唯有你可行。”
卿玦將頭垂的更低,近乎腹語道:“今日是十五。”
這次蒼雙鶴沒有打斷卿玦,因爲他已經將錦盒接了過去。
臨行前,卿玦抽了時間去看過晏亭,低語輕笑着同晏亭道別,“流雲,臨時有些事情要出去。”
晏亭那時正翻着賬薄,聽他這樣一句,吃驚的擡起頭來,不解道:“這個時候要去哪裡?”
卿玦依舊笑言:“巫寨的老族長壽誕,我去給份賀禮。”
晏亭顰着眉凝思半晌,才憂然道:“先前我還唸叨過的,這幾日忙着竟給忘記了,恩—— 那你快去快回。”
卿玦點頭,溫柔道:“會盡快回來的。”
晏亭笑臉相送。
卿玦當真快去快回,旁人至少需要八九天的往返,他只用了五
天,春娥是第一個瞧見他回來的,興沖沖的跑回家裡告訴晏忠,說卿玦當真神奇,那麼遠的路程,只五天便回來了。
晏忠聽了春娥的話,只是連連搖頭,撇嘴道:“大概路上沒怎麼歇。”
一路顛簸,面染風塵,總不好這樣去見晏亭,遂回到桃花源,直接鑽進自己的房間,命瑤童給他燒了桶熱水,還煞有介事的丟幾朵豔花,泡的甚是舒服,靠着桶臂懨懨欲睡。
沒等瑤童來叫他起來,蒼雙鶴竟暢通無阻的走了進來。
卿玦見他站在浴桶前笑吟吟的,心頭一沉,不好的感覺快速襲來,卻存了一絲僥倖,掙扎道:“先生,您怎會過來?”
蒼雙鶴伸手隨意的自水面上撈了一朵嫣紅的花,湊在鼻端聞了聞,輕笑道: “很別緻。”
卿玦頓感面紅耳赤,結巴道:“先生,我……”
蒼雙鶴擡手將花輕柔的放回水面,好似沒注意了卿玦的尷尬,輕聲道:“你回來的前一日,姬殤飛鴿傳書,倒是沒說什麼事,不過好像很急切,他說在臨郡等你,快去快回!”
今天二十了……
月初明明很閒很閒,可是後半月好巧不巧,就是忙個沒完,卿玦這一次,連同晏亭道別的機會都沒得了——聽說晏亭又進山了。瑤童說晏亭是進山去尋什麼藥,沒讓任何人跟着,大概晚上就回來了,可是,卿玦等不到晚上見她。
卿玦再回來,已是二十六,整個人累的有氣無力,就連沐浴都擡不起胳膊,姬殤老遠來見他,急衝衝的尋他,竟是讓他幫着處理了臨縣分行的事情,姬殤明明有那麼多下手,怎的偏偏要將他找去,莫非是找他幹活,姬殤可以省下一筆工錢?
泡在浴桶中,這次蒼雙鶴沒來,反倒見張效圓滾滾的身子晃進了房間,站在他對面笑着一臉和氣,同他大聲說着:“姬將軍,人老就是事多,勞請您……“
卿玦欲哭無淚,再回來已經是三十—— 好在這個月有三十天!
泡澡的時候,特意將房門上了閂,也不敢再多做耽擱,洗乾淨之後,匆忙爬出浴桶,擦乾淨水珠子,撈過屏風上搭着的絲白長袍,隨手一抖,白袍揚起,手臂一展,將其套在身上,看也不看袍子穿得可還端正,將袍帶隨意繫個活結,從後門直接穿了迴廊,來到了晏亭的房間外。
晏亭房間的燈還亮着,令卿玦覺得十分溫暖,先前瑤童給他添水的時候,卿玦問過,蒼雙鶴今晚進山了,想必今夜是回不來的,饒是如此,還是要豎起耳朵細細的聽,當真沒有別樣的聲音,適才深深的吸了口氣,展開最爲人稱頌的笑容,輕輕推開了房門。
那時晏亭手中捏着卷竹簡,靠在榻上聚精會神的看着,她身上穿着淺紅色的褚衫,袖擺輕卷,露半截光潤的手臂,世人皆道卿玦生得白璧無瑕,卻是沒見了晏亭肌膚的細膩,高几上燃着兩盞小燈,燈光籠在晏亭周身,勾心的溫馨。
卿玦猶自站在眼前榻前發呆,直到晏亭聞見了微微的馨香,這才擡了眼,見卿玦站在她榻前發呆,晏亭眨了眨眼,笑道:“這麼快便回來了?”
聽見晏亭的聲音,卿玦纔回過神來,笑得有些靦腆,點頭應道:“趕着回的,今天三十了。”
晏亭鎖着眉頭想了想,隨後頷首道:“恩恩,當真是三十了呢!”
卿玦見她想起來了,笑着上前,手將將撐着榻沿,竟聽見晏亭小聲囁喏道:“可是——今天不方便……”
卿玦!。*%$#@(>_<)~~明天初一了,該死的初一!
星空下,兩人相對而立,講了些近來桃花源內外的事情,待到閒了,其中一人小心道:“先生非君子?”
那人淺笑,“許多年前鶴便說過,不要完全相信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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