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幼菱軟語呢喃.晏亭心中清楚她那話裡藏着的人到底是哪個,終究是對苦命的鴛鴦,她實沒有再拿來嬉笑的興致,卻想不透,到底是怎樣的感覺,能讓原本無任何干系的兩人爲了對安可死可活的,即便阻隔在世俗的高牆兩邊,仍然爲對方的安危心心念念。
屠幼菱掛着淺笑離開了晏亭的房間,曾勝乙抱着劍倚靠在晏亭門外,待看見屠幼菱離開之後方纔邁步進了房門,躬身道:“少主。”
晏亭伸手扶額坐於案前,見曾勝乙進門,只是輕點了點頭,並不十分上心的問道:“可有要事?”
曾勝乙見晏亭如此態度,倒也不甚在意,依然恭敬的身子道:“前方來了消息,姬校尉已經到了邊城,不日將有戰況傳來。”
聽見是卿玦,晏亭撤了伸手撐着額頭的動作,端正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曾勝乙,眸底眉梢掛上了興味,聲音較之方纔也輕快了許多,略急切的問道:“卿玦已經到了,這麼快?”說到此處,伸出右手輕拈算着,須臾又洗然道:“瞧我這記性,這幾日忙的焦了頭腦,竟忘記了卿玦已經走了這麼許多天,勝乙,卿玦本是個不出門的公子,臨時到了那荒僻之地,有沒有消息傳回來,他在那裡可還適應?”
在人前,曾勝乙是晏亭的門客,他也總是畢恭畢敬的尊她一聲“少主”,背過人後,事情卻是別一種狀態,當初在太行山腳下的聚賓樓中,晏亭已經同曾勝乙講好,以晏亭現在的身份,若想收如曾勝乙這樣深藏不露的高手,怕是有些吃力的,因此人後他們不過有些私念的朋友,晏亭藉助曾勝乙的能力,而曾勝乙這個好漢也爲五斗米折腰,投在晏亭門下,只爲尋三餐飽食、行有車、寢有宅,且晏亭乃晏痕之後,他曾勝乙也算保了顏面,這是個幾近完美的理由,不管有沒有破綻,他說她便信,他也當真護着她。
如今只他二人在,聽着晏亭語調中不掩的關心,曾勝乙爽朗一笑,竟與晏亭說起來了玩笑來了,“不知怎地,聽見少主這等關懷之言,我竟想起了懷着豆蔻心思的女兒家了。”
單聽字面的意思,晏亭已經明白了曾勝乙是在說些什麼,可還是沒管住自己的嘴,衝口道:“勝乙,你說什麼?”
曾勝乙挑了挑濃眉的眉,隨即朗笑道:“也沒什麼,像五公子那樣的人,的確是讓人禁不住的想呵護着,若我同衆人一般,大概也會念着他可受得住那邊城的苦,瞧着一身細皮嫩肉的,是令人不怎麼放心。”
晏亭感覺到自己的心頭劇烈的跳動着,她想不出自己哪裡給人一種女兒態的感覺,已經小心再小心了,卻還是被曾勝乙明晃晃的說出來了,儘管曾勝乙這話大概真的是與她玩笑,可他向來不說無影的事,亦或許,她真的對卿玦有些自己都看不透的思念,卻被旁觀者瞧了個分明,有了關於自己的盤算,晏亭竟然忽略了曾勝乙話中若他和平常人一般的說法,怎的就不一般了,若晏亭動了心思追問了,許曾勝乙有可能不瞞着她 —— 他和卿玦本爲故人,自然還有別夕也一併算在一起。
空氣凝滯着,曾勝乙看着晏亭眉頭緊鎖,搪着脣輕咳了咳,隨即正了聲音道:“屬下不說笑了,姬校尉日前已經到了邊城,聚了城外閒散的百姓於城中,若非萬不得已,邊城的城門不得隨意開啓,姬校尉去了
第二日給傳回的消息,說自己安好,邊城百姓對其甚是侍賴。”
聽曾勝乙之言,晏亭微微點了點頭,柔和道:“適應便好。”
半晌曾勝乙又壓低了聲音神秘道:“這消息是傳令使快馬送回,自王宮出來後隨即便轉到了晏府,我私下套了些交情,得了些姬校尉才進邊城時的消息。”
見曾勝乙神秘兮兮的樣貌,晏亭略帶不解的擡頭問曰:“你探到了此什麼消息?”
晏亭出聲問了,曾勝乙不掩開懷道:“瞧着姬校尉那臉,出征之前也要帶上鬼面,想想邊城的城主瞧見了姬校尉,那心頭怕也要涼了大半截子的,我不過是問了問姬校尉剛到邊城時候的情況,聽說那城主親自帶了人去侯着姬校尉,其後的情況我猜的果然不錯,傳令使說那邊城的城主瞧見姬校尉的臉,差點落了男兒淚。
說到這裡,曾勝乙口中竟發出了一陣奇怪的聲音,晏亭擡眼看他,見他那清癜的臉極力的憋着笑,看上去有些走樣,晏亭翻翻白眼,端起主子的架勢道:“勝乙,好歹我與他有些交情,怎麼瞧着他遭此輕視,你反倒恁般開懷了,竟是連平日裡那等凜然正氣的樣子都收了去?”
聽晏亭口氣中的不滿,曾勝乙適才微微止住了表情道:“男人生成那哥模樣,得了這樣的對待,實不爲奇,我乃海中一浮萍,是少主高看了我,哪裡有什公正氣凜然的表現,不過是裝腔作勢,充充高人罷了,我知少主與他有交情,方纔那話不過是說說,少主萬不好往心裡去。”
晏亭揮了揮手,其實從曾勝乙口中聽見其以卿**取笑實在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那次相見之**晏亭已經從曾勝乙的表情中看出他對卿玦是有着莫名敵意的,先前並未上心,只當他是護着她的,如今看來,想必曾勝乙定然是認得卿玦的,思及此,晏亭垂眸凝思片刻,復又緩聲道:“勝乙心中厭煩着卿玦?”
曾勝乙對於晏亭的問題並不覺得突兀,半晌徹底的沉寂了方纔那竊笑的表情,卻並沒有直接回答了晏亭的問題,只把卿玦的情況細細道來:“姬校尉這人素來獨處,其父信常侯並不喜歡他,有傳聞說姬校尉出生三年,信常侯沒去看他一次,兩年年前信常侯遊離回府,突然就想要見見姬校尉,竟被他回絕了,幾日未見,信常侯詢問過下人才知道姬校尉已經有將近一年未走出他那院子半步,信常侯請了當時聲名大噪的鶴先生過府一探究竟,後來鶴先生告之信常侯,姬校尉那靜寂的性子並非只是個人喜好那麼簡單,那是一種以我這種粗人理解不了的病態,姬校尉對外面的事物從不見生出興趣,若非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出現在他周邊,他是察覺不到身邊都有些什麼人存在的,不與人對視,不與人說話,這些是姬校尉在所有認識他的人眼中的樣子,也有些他過去二十幾年做得最多的事情,如他喜歡盯着一樣在別人眼中或許很平常的東西,一看便是許久,且一旦是他認定了的東西,便不會因爲任何事情而放棄。”
晏亭靜靜的聽着曾勝乙口中的卿玦,不必再追問了曾勝乙與卿玦是否爲日識,這樣詳盡的解釋若非知根知底的人,怎能說得分明,她想得最多的還是那時花海中的絕色—— 那個時候他並不看她,現在分明,他不是透過她看到了別的東西,而是他本性便不與人對視罷了。
曾勝乙頓了頓又說了起來,“我是不管他有沒有毛病的,一個男人生成女人樣貌本無可厚非,可若如此便若鼠輩般藏頭縮尾,我是瞧他不慣的,此番姬校尉去了邊城,不瞞少主,我便是想要看看他那性子怎得與人接觸,不過隔絕於世倒也有好處,那一身本事對付一個城主還是綽綽有餘,那城主不待見他,姬校尉倒也不與他多話,直接動手,三招便放倒了那個城主,其後邊城人奉其爲天神下凡相助,信常侯有五位公子,除去傳聞中三公子早天之外,其餘皆早已娶親,獨姬校尉例外,信常侯不寵他,特意忽視他的存在,即便他那樣貌恁般出衆,可至今仍日未曾娶妻,那城主也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聽說有個如花美貌的女兒,願意許給姬校尉,只要他能保得邊城平安。”
曾勝乙說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完全沒了任何取笑的情緒,只是對晏亭陳述了從傳令使那裡得來的原話罷了,可聽見晏亭的耳中卻似乎比方纔曾勝乙一改常態的取笑還震撼,喃喃重複道:“竟也像蒼雙那妖孽一樣,是個招桃花的主。”
聽見晏亭的呢喃,曾勝乙的表情再次起了微微的變化,打眼細端量了一陣,腦子裡突然縈着先前公子野看見晏亭那一副見鬼般的表情,微微嚥了咽口水,尖細的喉結十分明顯的上下串了幾串,纔有些尷尬的探問道:“夫人賢淑美好,實乃當世男子心中窈窕之女,我卻覺得少主未曾動過一點點正常男子的心思,不知何故?”
晏亭微微偏過臉面盯着曾勝乙顯出紅潤的面龐,她心中分明,曾勝乙那人是個隨意的性子,斷不會同她討論到底該不該去喜歡屠幼菱這樣的事情,既是如此,他眼下有此一問,便是揣着別樣的念頭了,暗笑一聲,晏亭揚聲問了起來:“怎的,勝乙莫不是再暗示我,你對我的夫人惦上了不該有的心思?”
本是句玩笑話,卻把曾勝乙梗在了那裡,張口結舌了半晌,一個字也沒說出口來,晏亭站起了身,繞過案頭移到曾勝乙面前,伸手頗豪氣的拍着曾勝乙的肩膀道:“玩笑罷了,當不得真,夫人是美好,可比她更美好的也並非沒有,若按你這說法,莫非遇上美好的,我便動了心思,若是那樣,想必咱們晏府可是要闊宅子了。”
曾勝乙扯了扯嘴角,捏了捏手中的玉首劍,隨即朗笑道:“是我小人之心了,少主莫要見怪,平日裡總覺得少主與府中女眷鮮少接觸,卻對別夕和姬校尉存着別樣的情緒,加之公子野見了少主人那副表現,我實在是……”
晏亭眼角抽了抽,她時常猜想着蒼雙鶴和睿王二人有些見不得光的喜好,卻原來背後亦是有人懷疑她也是個怪異的,其實若她當真喜歡屠幼菱那才稀奇了,自然這此是不能讓任何人知曉的,可想想曾勝乙拿那種目光看待自己便覺得心頭鬱結,一報還一報,風水輪流轉了。
維持着臉上的表情不變,晏亭擡手勾上了曾勝乙肩膀,江湖氣恁般濃重的對曾勝乙說道:“我與他們之間的情誼不遜於和你的感情,你覺得,我可是對你存在着什麼特別的念頭?”
曾勝乙笑得牽強道:“少主,我知錯了。“
晏亭能體會曾勝乙那身子異常緊繃着,倒也不再難爲他,緩緩的鬆了,半響還是輕出聲問道:“如今聽你之言,是與卿玦有些芥蒂的,若當真有那麼一日,我欲與卿玦攀上交情,借其力得九鼎,你可會與他相安無事?”
以晏亭如今的能力,加之聽見先前聽到的關於蒼雙鶴的能耐,掂量之後不得不承認.現在想得了九鼎實在無異於癡人說夢,既然外面得鼎似乎簡單些,那麼卿玦便是她最好的幫手——蒼雙鶴保舉的人,萬萬不會太差,因此卿玦集鼎該是有譜的事情,一人兩人想成大事太難,若是她手下的能人心無芥蒂的合作,成事便不會難如登天。
聽見晏亭欲用卿玦得鼎,曾勝乙心口似乎一瞬間堵上了塊石頭,並非是他當真糾纏着過往的事情不肯與卿玦冰釋前嫌,其實細算起來,當真有仇也該是和別夕對立纔是,卿玦不過是和別夕在功夫上師承一人罷了,且當年白玉氏滅門之後,他們同時歸於蒼雙門下,即便有些恩怨,也是前仇舊恨,實在算不上什麼了,他如今心頭添堵,只是因爲從心底已經開始把晏亭當成自己的朋友了,得烏驪之前他便覺得她人好,那樣名貴的烏驪晏亭毫不遲疑的贈予他,想想也不好負了晏亭,就是因爲害怕有愧,纔會心中鬱結 —— 自己乃鶴先生的人,卿玦也是,晏亭同鶴先生賭鼎,皆用他的人,那麼真正的勝負,未開始便已經成定局了!
曾勝乙臉上陰猜不定,晏亭默聲細端量過後,輕嘆了一聲,有些落寞道:“他搶了你的妻還是燒了你的宅,不過是讓你們一道去完成些大事,瞧你這一臉的不甘,讓我跟着也心頭堵着了。”
瞬間回神,心頭豁然,鶴先生暗地裡護着晏亭,且他們也算師兄弟的,如此鶴先生斷不會傷害晏亭便是,陰業與天塵子是何等高人,鬥了幾十年,也沒見他們真的把對方怎樣了,他實在沒必要杞人憂天了,隨即朗笑道:“若有奪妻之恨,想必我與他也不可能同時孑然一身瞭如那燒宅子一說更是好笑,勝乙半生飄搖,居無定所,怎是那藏於高牆內的公子能尋到落腳地的,方纔遲疑,只是因爲同那麼個被睿王都奉爲“美人”的男子一道做事,總有些許怪異的感覺,怕恍惚之時,我這獨身之人會把他錯看了去,那樣就實在罪過了!”
晏亭扯了扯嘴角,用力的拍了一下曾勝乙的肩膀,雖面上現出責怪,可是心情因爲曾勝乙的話而大好,聲調也不覺的高了幾分,揚聲道:“勝乙,想必我真錯看了去,沒想到這你口舌倒也實在伶俐,卿玦也不是真的嬌柔美人,即便你錯看了能把他怎樣了!”
曾勝乙似沉思般的撫着下巴道:“若真有那時,我會在少主眼前脫光了他,以便確定一下他胯下當真是有屬於男人的物事兒的。”
好像被針紮了般迅速的收手,嘴角微微扯着,晏亭看向曾勝乙的目光中已經現出了些微的惶恐,即便曾於百十裸身男子中行走淡然自若,可如今曾勝乙提及的乃是卿玦,光聽曾勝乙描繪的做法,晏亭臉上便開始泛起了淡淡的熱,微顫着聲音勸撫曾勝乙道:“卿玦是男子,你即便要確認什麼,也要揹着人,哪裡好當着外人的面胡來,且你這樣做了,卿玦日後必與你結下樑子,實在沒那個必要,而且我可以十分明白的告訴你,卿玦絕對是男子,我不會錯看的。”
“我知他乃男子,不過他那臉實在是生得有些罪過了,有我這樣念頭的人絕非是我一個,若非沒那個機會或伸手,我也不過是說說,哪裡真的敢那樣做,若是真的那樣做了,想必卿玦的新目標便出現了,他不殺了我,此生是不會消停了!”
曾勝乙笑得平和,晏亭明白他那樣說不過只是玩笑罷了,倒也漸漸平復了心中的掛懷,曾勝乙笑過之後便要退出去了,晏亭一會兒要去用早膳,這是晏府的規矩,因此曾勝乙要走,晏亭也不拉着他繼續說話,曾勝乙前腳已經邁出房門,隨即頓了一下,又縮回了原本的步子。
回身見晏亭捏着竹簡垂着眉眼,似乎在想些什麼,曾勝乙偷偷細打量了一番,儘管相處了許久,晏亭那臉在曾勝乙心中始終不分明,想起來的時候便是一片烏黑的模糊,現在遠遠的瞧着,還是遠遠不敵宮裡宮外的人,曾勝乙悶悶的想到,其實晏亭這樣貌,連他也是比不得的,不過即便難看,曾勝乙卻覺得晏亭十分的順眼。
後知後覺的發現曾勝乙還沒離開,晏亭擡眼輕笑的問曰:“勝乙還沒走,可還有事?”
晏亭開了口,曾勝乙伸手進懷中摸索着什麼,走到晏亭身邊的時候,略有些失禮的抓上了晏亭的手,把自懷中摸索出的一個明黃的錦囊輕輕的放在了晏亭收心。
“這是?”
曾勝乙笑道:“傳令使出了皇宮便來到這裡,便是要送這個給少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