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世紀的西歐,基督教會以其獨有方式控制着整個社會,整個社會都圍繞且依託着宗教信仰而運轉。騎士貴族階級正是在基督教信仰控制下,逐漸發育出了自身特有的,同時也是那個時代、那個社會特有的騎士精神。騎士精神不僅是一種階級意識,更是一種在特定環境下社會生活與自我認知的完美結合,它所承載的是整個中世紀西歐社會的信仰與價值。
“騎士”一詞在現代英語中爲knight和cavalier。而chivalry則包含“騎士精神”和“騎士制度”的重要含義。“騎士”一詞法語爲chevalier,德語爲ritter,意大利語爲cavaliere,西班牙語爲caballero。
“早期的騎士是起源於日耳曼習俗的重騎兵,是中世紀歐洲戰場上的主力軍;11世紀以後在教會的影響下,騎士逐漸演變爲‘基督的戰士’,併成爲一種身份標誌;13世紀左右在教會和社會環境的約束下,形成一種紳士風度和騎士精神。”。
什麼是騎士精神呢?本文探討廣義的騎士精神,即chivalry。埃德加·普雷斯蒂奇(Edgar Prestag)認爲,chivalry最初表示由重騎兵組成的軍事貴族階層,但在中世紀後期也表示整個騎士制度,包括騎士特有的宗教意識、道德觀念和社會行爲標準。莫里斯·肯恩(Maurice Keen)認爲,chivalry是一種時代精神,其中混合着尚武、高貴、基督教化的因素。奧爾多·斯卡格萊昂納(Aldo Scaglione)認爲,chivalry是一個文化適應的過程,這個過程包括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騎士被改造成基督的戰士,爲信仰而戰;第二個階段是騎士被改造成彬彬有禮的君子。
騎士精神是基督教思想內涵的特定表達與騎士自身在社會大環境下自我認知的結合,騎士精神不僅對於騎士階級本身是種強化,而且對於整個中世紀西歐社會的行爲規範產生了深遠影響。騎士精神根源於日耳曼民族的尚武傳統和忠誠習俗,又受到基督教宣誓及獻身理念的培養,再經過宮廷文化的渲染,最終在中世紀形成。騎士精神具體體現爲忠誠、英勇、慷慨、謙遜等等品質。教會對騎士精神的改造與培養貫穿於騎士生活的各個方面,對於騎士精神的最終形成有着不可忽視的作用。然而,作爲一種社會意識,簡單地將騎士精神的形成歸因於基督教會的培養顯然是不全面的,應當從當時中世紀的社會存在進行整體分析。本文在論述過程中,力圖還原騎士在社會生活各個層面的表現,因爲這種日常行爲既有“給定性”又有“創造性”,騎士精神既表現出基督教理想的培養滲透,又表現出騎士內心的思想活動,既有內在的文化意義,又有外在的社會意義,正是這種“接點”才體現出文化與政治、經濟、社會的連接。所以應當說,騎士精神作爲一種中世紀文化,乃是基督教思想內涵的特定表達與騎士自身在社會大環境下自我認知的完美結合。
那麼,基督教會爲什麼要對騎士精神進行培養和改造呢?首先,是從教會自身出發,爲了保護並擴大教會自身的利益而對騎士精神進行一系列改造及培養。雖然教會擁有衆多教士和廣闊領地,但卻手無寸鐵,極易成爲暴戾的騎士劫掠的對象。因此,爲了保護自身利益,教會不僅極力規勸騎士停止相互爭鬥,而且將騎士制度包裹上宗教的外衣,用對基督的信誓來馴服和約束其暴戾習氣。而當教會成爲一個政治、精神力量皆具的強大實體時,它也需要通過戰爭來擴大自己的利益,並由此來爲騎士們提供真實、刺激的冒險經歷,給這些尚武好鬥的職業武士提供充分展示和發泄其武力的機會,進一步將騎士與生俱來的暴戾習氣轉化爲高尚的英勇品質以及爲基督而戰的忠誠信仰,也由此而達到教會自身擴張勢力的目的。
其次,是從騎士階級出發,騎士本身也需要教會對他們的培養與改造。一方面,戰爭具有殘酷性,儘管騎士都是暴戾好鬥的職業武士,但也難免有內心膽怯之時,而基督教適時地出現,並以上帝保佑等強烈的信仰來安撫騎士,成爲其精神寄託。“中世紀騎士對超自然的神上帝的感知——認定上帝決定了戰爭的勝負,並虔誠地以各種方式癡迷地祈求上帝的贊助,騎士的這種宗教情感並不是其所獨有的,而是每個時代的武士階層所共有的精神現象,只不過中世紀騎士的宗教情感更爲強烈些而已。”另一方面,戰爭也具有徵服性和掠奪性。對於騎士來說,他們對敵人的征服和對財富的掠奪需要獲得社會的認可和尊崇。而教會爲戰爭披上宗教外衣,征服和掠奪都以“爲了基督”的名義進行,無疑是獲得社會認可和尊崇的最佳方式。在封建時代的西歐,出於對基督教的熱忱信仰而認可暴力和劫掠,乃至頌揚戰爭,成爲一種社會風尚。
最後,是從社會環境出發,對騎士進行改造和培養乃是教會對於整個社會的價值體系進行塑造的重要組成部分。教會作爲中世紀西歐社會的精神領袖,統治着人們的精神世界,併爲社會各階層制定相應的義務和準則。騎士作爲“作戰的人”,承擔着用武力和戰爭幫助教會改造世界的責任,同時,騎士也承擔着對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進行引導的責任,通過騎士的行動,既滿足騎士自身的需要,又引導社會各階層人們的行爲按照教會希望的方式來進行。正如《封建社會》一書中所說:“基督教的力量在於他給人們提供一種信仰,而非知識;是一種藝術,而非科學;是一種美感,而非真理。故中世紀大部分的人將自己臣服於信仰,相信上帝與教會,一如現代人相信科學與國家一樣。”
教會將騎士對首領的忠誠轉化爲對上帝的忠誠。教會規定,只有成爲基督徒的戰士纔可以稱爲騎士,經過聖水洗禮的騎士會得到淨化,而他們思想中的日耳曼傳統也會隨之淨化爲基督教信仰。教會爲騎士訂立了十條戒律,其中一條規定:“你要相信教會的教義,並遵從它的一切誡命。”12世紀的教會作家索爾茲伯裡的約翰(John of Salisburg)指出:“軍事職業是上帝的安排,作爲騎士應首先忠於上帝,其次是國王。”教會將強烈的宗教觀念植入騎士心靈,使騎士從此獻身於上帝,服從上帝的指引,這種對上帝的忠誠使騎士聽憑教會驅使。
教會在12世紀開始對騎士的授劍儀式進行祝福,併爲其中的環節賦予宗教內涵。授劍前一夜的沐浴意味着靈魂淨化,洗浴後穿上白色外衣、紅色長袍和黑色緊身上衣,寓意聖潔、獻身和死亡;主教儀典中寫道,對騎士佩劍進行祈禱時說:“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接受這把劍,用它來自我保護,並保護上帝的教會;爲了消滅基督十字架的敵人而前進;同時切記:聖徒用信仰而不是武力去征服一個王國。”《爲教會衛士或其他騎士配備武器之章程》(Ordnung mr die Waffnung enies Verteidigers derKirche oder enis anderen Ritters)是一部重要的教會文獻,其中記載了教會對武裝騎士的一系列規定:首先爲戰旗、矛、劍和盾祈福,然後爲騎士祈福,在這之後,主教爲騎士佩劍並對他說:“接受這把劍吧,這是上帝的恩賜,現在把它授予你,就是爲了讓你更加強大,能夠借聖靈之力抵抗並戰勝上帝的神聖教會和你的所有敵人。”
在12世紀初的文學作品《聖盃傳奇》(Conte du Graal)中,描寫了帕齊瓦爾在戈爾的戈涅芒宮廷舉行的行劍禮。清晨,帕齊瓦爾的領主爲他安好馬刺並將劍系在他腰上,吻他,然後說:“授予你這把劍,就是受上帝之命授予你最高的勳章,這勳章是上帝所賜,不容玷污。”領主訓誡帕齊瓦爾,教導他要履行騎士義務,然後在他的頭上劃十字並舉手說道:“親愛的兄弟,上帝賜福予你,請隨他而去!“,索爾茲伯裡也在《論政治》中描述了“一種令人尊敬的習俗,即每個要佩上騎士綬帶的人都要隆重地走進教堂,把劍放在聖壇上,用**的宣誓證明自己聽命於聖壇”。由此可見,教會把日耳曼傳統中侍從對首領的絕對忠誠轉變爲對上帝的忠誠,接受教會對佩劍的祝福即意味着這名騎士成爲教會之子。
索爾慈伯裡的約翰曾經說過:“爲什麼建立騎士制度?爲了保衛教會,爲了與不信教的人進行鬥爭,爲了尊敬教士,爲了保護窮人免受不公正對待,爲了生活得到安寧,爲了獻出自己的鮮血,如果需要,願爲兄弟獻出生命。”《騎士規則全書》(Ordene de Chevalerie)中寫道:“騎士的使命就是做窮人的保護者,這樣富人就不會傷害窮人;騎士的使命就是救濟弱者,這樣強者就不會欺壓他們。”史詩中強調,騎士無論何時都要理解和體諒弱者,“每一位紳士,每一位騎士,都有義務陪伴弱者,這樣就不會有人去騷擾他、攻擊他,他因騎士的庇護而擁有崇高的勇氣”。而史詩的宣揚對騎士行爲產生了不可低估的影響。查理曼臨終前吩咐其子:“不要在窮人面前顯露聲望和名譽,而要給予他們幫助和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