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見司徒虞延終於表示沒有意見,爲了小書傭班超而弄出的當廷“雜考”,終於順利通過,故而劉莊輕舒一口氣後,對班超和鄧堯沒好氣地道,“汝二人滾下罷!”
皇帝用了一個“滾”字,衆官都覺得玩味,可沒等細想,鄧堯已經高呼道,“民女鄧堯謝皇上,願陛下長樂未央!”
班超也跟着高呼,“小民班超謝皇上,願陛下長樂未央!”
“罷了罷了,真跡奉歸蘭臺,摹絹帶回班府珍藏傳世,滾下去罷!”劉莊擺擺手,再次用一個“滾”字,將兩人趕下堂去。
要知道,劉莊本身就是頂天的大儒,朝堂之上竟然連着用了兩個“滾”字,衆臣都不明就裡。連趙熹這樣的人精,自視爲皇帝心中的蛔蟲,也被弄糊塗了。皇帝挖空心思要赦免二人,爲何又如此氣急敗壞?
其實,真正的心思不能爲外人道也,只有劉莊自己一人知道。
此時,見鄧堯收起兩塊黃絹款款走下朝堂,衆目睽睽之下,分明也把真跡帶走了,劉莊心裡那個氣啊,無法言說。
今天這一出都是他一人搞出來的,此時他也只能恨恨地在心裡暗罵道,“太傅啊太傅,汝真是老奸巨滑,汝愛吾,如此才貌雙全的孫女,竟然不送入宮中,還藏匿得這樣深。真是便宜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小書傭,太傅,汝氣死朕也!”
而蘭臺御史薛池分明也看到了更不可思議的一幕,更是讓他一時目瞪口呆。鄧堯竟然當着皇帝和滿朝文武的面,在“滾”下去之前,悠然地將班妤婕的真跡也一併帶走了。“這……這……這……”他手指鄧堯,一時急得說不出話兒來。
一旁的趙熹見狀,便扭頭取笑道,“薛大人,身爲御史臺首官,‘雜考’已畢,何故如此侷促耶?”
薛池讀懂太尉目光中的意思,便紅了臉,繼而怏怏地放下手,不再敢亂說話了。
這一幕戲劇性的變化,滿朝文武未覺得皇帝與三公徇私,這場官司竟然成了一段佳話。按說私拿皇家典藏是重罪,族誅也不爲過。班超平時又太過散漫,但英明的劉莊卻法外開恩,僅僅讓班超丟了官便算了事,連笞杖都由皇后監督太監或宮女們行刑,這和省了沒差別,還可以繼續做書傭,在蘭臺走動。
笞杖,是漢明帝劉莊發明的。光武大帝劉秀以“柔”治天下,而劉莊以“嚴”著稱於青史。他治吏極嚴,大臣凡有不該有的過失,劉莊常常親自拿着杖,笞杖官員屁股。郎官藥崧做錯事,劉莊怒斥之餘,正在氣頭上,便親執大杖,追着欲笞藥崧屁股。
藥崧嚇死了,驚惶之中,鑽進皇帝的坐牀之下。皇帝的坐牀雖然比大臣的坐牀高,但下面擠進一個人,屁股肯定是打不着的。劉莊打不着,便怒喝道,“郎官出,郎官出!”
藥崧倉皇答道,“天子穆穆,諸候煌煌。未聞人君,自起撞郎!”劉莊被其逗笑,這才轉怒爲喜,擲杖赦免藥崧。
藥崧家貧,隻身在雒陽無家可歸,晚上只能住在尚書檯,連被子都沒有,寒冬時只能以簡冊爲被。一日劉莊夜至尚書檯,發現藥崧大冬天蜷身而臥,瑟瑟發抖。問明緣由,不僅賜御被和房屋,還賜給他兩個美豔的宮女爲妾。
原來,漢匈攤牌愈來愈近,劉莊思慕良將,一日便從章德殿至南宮雲臺,重溫雲臺二十八將功勳。他見擦試畫像的兩名宮女均已年近二十,忽然想到不知有多少宮女老死宮中,心裡不覺戚然,於是便囑馬後,凡宮女願出宮嫁人者,均給以便利!
可詔書下了,掖廷不久便稟報,衆宮女無一願意出宮。劉莊與馬後也不好強人所難,但見到藥崧身在尚書檯爲郎官,卻如此寒酸,劉莊便瞬間想起了那二名年長宮女,於是便將二女配與藥崧。藥崧後來官至太守,這兩名宮女也算因禍得福,找到了好歸宿。
終明帝一朝,是兩漢帝國四百餘年間,整治最清明的時期。大臣不管什麼事,誰也別想騙過皇帝,諸臣戰戰兢兢,惟恐忤旨,莫不惴慄。可班超闖了這麼大的禍,明察秋毫的劉莊卻連笞杖都沒正經罰,就赦免了他,確實罕見。
班超因膽大妄爲而丟官,付出了代價,班府內外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喜的是那些恨他娶得鄧堯的世子們,情場得意,官場失意,讓大家的心態稍微好受了些。愁苦的,是老夫人樊儇和師母夜玉。班家是文章傳家的,她們要面子。因此很傷心,偶有客來,也以便面遮面,羞憤難言,是傷心透了。
可愛妻鄧堯,卻出乎意料地一點也不怪班超。班超用一個小小的蘭臺史令職位,卻讓她保住了班婕妤的真跡,這絕對值得。況且,自己的臨摹竟然騙過了當朝大儒薛大人的法眼這麼多年,這也讓她更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很了不起。
夫妻二人的受罰也權當是獎勵,班超被侍中廬官員帶進後廷,馬後對班氏有報恩之心,況且她太知道皇帝的心思了,因此根本就沒罰,只是嘉勉了一番,便將其放歸蘭臺。鄧堯則被“罰”到南宮四姓小候學,講了八課《尚書》,即《虞書》、《夏書》、《商書》和《周書》各二課。
四姓小侯學創設於劉莊永平九年(公元66年),是雒陽太學中的“貴族學校”,初期允許入學的,只有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子弟,號‘四姓小侯’。四姓小侯學在聘選教師等方面超過太學,因此聲名日隆。鄧堯能被皇帝欽點爲四姓小候講學,這該是何等的榮耀啊。
本來是責罰,結果最後弄得成了“獎勵”。
每次上課,太常周澤都要親自來接鄧堯。鄧堯則帶着侍婢綠荷或小宛,先至長秋宮,向皇后請安。然後簇擁着馬皇后的御輦,在衆太監、宮女和羽林士卒的簇擁下,來到南宮四姓小候學。太常周澤主持,鄧堯和鄧後則同坐於簾後,纔開講。
這一下子,鄧堯之才名,一時名貫朝野。這本是好事,又讓班超生出煩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