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來得“巧”,竇固當時“恰好”在練兵署內。練兵署就是過去的北軍中候官署,是一座宮殿式建築。竇固和耿忠接管北軍大營後,原北軍軍侯黃坫升任中軍長史,北軍軍侯官署則成爲虎賁中郎將竇固的練兵使署。
班超進入中軍大廳內時,竇固正在與耿忠下圍棋。下面兩排將校分列,平頭百姓班超第一次進入將校如林的中軍大帳,一點也不發怵。這些將校,除了趙統爲原北軍越騎營司馬,現已升校尉,其餘都不認識。他與趙統互相頷首致禮,便抱拳站立堂下。
將校們雖然詫異,但深知竇班兩家世交之深厚,便也不敢多言。
“仲升軍中相訪,何故也?”竇固性情敦厚,他見班超昂然而進,便頭也不擡,手捋長鬚,明知故問道。
“匈奴屢寇涼州,超以爲朝廷遲早要懲罰匈奴。故特來投奔將軍,從軍報國。如蒙不棄,超願爲將軍馬前小卒,隨將軍橫掃匈奴人於漠北,雖萬死亦不辭也!”班超比竇固小一輩,當着一干將佐的面,乾脆直接道明來意。
竇固看了一眼班超,又扶須一笑,未置可否,還看了騎都尉耿忠一眼。耿忠心領神會,頭都沒扭一下,嘴裡卻說道,“班超,我軍兵多將廣,爾一個被廢的蘭臺史令,不好好校閱書簡,也敢來營言陣前立功,以爲吾軍中無人乎?”
耿忠這話明顯是有點挑撥點火的味道了,班超心裡明鏡似的,他不顧帳下將校們喘息聲漸粗,嘴上仍說道,“超雖爲蘭臺書傭,然自幼習步戰騎射,陣法進退,頗有心得。男兒本應志在千里,此正是報效國家、光宗耀祖之時也,超不敢度身事外!”
此言一出,如火落油中,哄地一聲,將校們果然炸窩了。
屯騎營校尉渠耆扶劍出列,目露怒火,不屑地圍着班超轉了一圈,高聲喝道,“將軍帳下,也敢大言不慚。汝有何能,就敢大言立功?視吾等衆將如無物乎?”
渠耆是參狼羌人,祖居河西盧水,秩比二千石。當年做軍司馬時,曾隨竇固出征燒當羌,斬敵無數。他虎面豹眼,外號“萬人敵”,是竇固帳下第一悍將。
有勇將渠耆帶頭一鼓譟,長水營校尉孫喆、步兵營(注:竇固軍無步兵,實爲漢騎營,用五營中步兵營編制)校尉劉萊、射聲營校尉曹錢以及屯騎營軍司馬耆莫等一班將校,俱是百戰驍將,一齊都厲聲斥責班超。
班超抱鐗而立,任衆將奚落,既不惱也不爭辯。
樓煩人班騶是個急性子,見衆人圍毆自家主公,便不知輕重,龍行虎步奔向堂下,直趨渠耆面前,手指着渠耆瞪眼大呼道,“大丈夫勿逞嘴技,果有種乎,與餘馬上見個分曉。小將班騶不才,願與諸位將軍大戰三百合,以見高下!”
將軍帳下,下人都敢如此無理,將校們頓時臉都綠了,就差撥劍相向。
“山野村夫,膽敢咆哮軍帳,左右給我拿下,推出斬了!”漢騎營軍司馬蘇安豹眼圓睜,怒喝聲中,倉浪一聲抽出寶劍,架到了班騶脖子上。衆將也羣情激憤,在齊聲斥責聲中,四名執鎩士卒舉鎩進帳,將班騶扭住,刀架到了脖子上。
班騶不爲所動,全無所懼,依然瞪眼與渠耆和衆將對峙着。
竇固並不理會帳下衆將的吵鬧,軍營之中,這種互相不服、互相較勁的事兒,愈多愈好。正在下棋的騎都尉耿忠呵呵一笑,拈長鬚笑道,“有其主必有其僕,此言不虛也。班超,汝在帝都故事可不少,末將素聞汝有異相,今日一見,果然讓老夫見識了!”
班超臉色駝紅,先喝住班騶,才趕緊作揖說道,“將軍見笑,衆將見諒。家僕班騶年少,無知莽撞,請將軍和衆將恕罪。至於異相一說,不過江湖人誑語,當不得真,乃戲言爾。”
原來,班超被辭掉蘭臺史令後,心裡不舒服,便欲至權魚府大醉一場。出城後竟然走到南市,便閒逛了一回。適遇一相士,擺攤算命,見班超目無方物,抱鐗龍行虎步,引街市衆人側目,自己卻全無覺察,便將其攔下。班超不解,相士細一端詳班超,便大驚失色,連番作揖,口稱貴人:
“祭酒,布衣諸生耳,而當封侯萬里之外!”
雒陽市民最喜看熱鬧,此時見狀,便都圍觀上來,都是一付不解的樣子。班超也被相士說愣了,他還未反應過來,便問道,“先生說什麼?”
相士又一拜,纔對班超說道,“如果吾未猜錯,先生定然爲大漢第一劍客班仲升也。今視先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封侯之相也……”
班超心裡正煩惱着呢,見相士叨叨不休的樣兒,便有些煩。尤其是相士那一聲“祭酒”,讓他煩之又煩。當年,張道陵已辭江州令隱於邙山之中。一日班超與師傅左車曾與其“偶遇”,張道陵講解道學無爲精要,希望左車能爲其弟子,學成後可爲“祭酒”。
左車婉拒後,張道陵又數次於山中“偶遇”,到最後,師傅二人便不再至山中習武了。此時,又聽得相士言“祭酒”二字,他怎麼能不煩。恰又見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便氣得扭頭而去。
京都雒陽有三大市場,即金市、馬市和南市。金市在城內西部,與下西洛僅隔着兩條街區,西南不遠便是皇帝居住的北宮,最是繁華、上檔次。馬市在中東門外城牆外邊的幹道之上,與金市東西對稱。南市則在城南的雒水河岸上,位於津門外幹道之上,與金市南北呼應。
雒陽城是漢帝國最繁花所在,三市又均佔有地利,商業興盛,熙熙攘攘,是漢帝國的商業和金融活動中心,史載“船車賈販,周於四方,廢居積貯,滿於都城”。
老班家雖然破落,但名聲在外,一舉一動,一向被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班超在南市被相士強行看相,他自己當時也只當是個笑談,全未在意。雒陽城關於他的笑料、段子原就不少,又不多這一個。可他沒想到的是,這典故從南市傳到金市、東市,很快便傳遍都城,這不都傳到軍營了。
此時,耿忠提此笑談,看似無心,其實卻是唯恐天下不亂,仍在故意點火、激將。果然,他話一出,將校們幾乎樂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