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堅着實固執,吾若有汝之才,定赴京自薦……”
衆世子正在勸說着,就在此時,夜玉帶着一個頭扎雙丫髻的小侍婢和一個小廝,擡着兩個沉重的大籃子從後院走出,看樣子是正準備給在田間勞作的徒附們送飯呢。
恰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人飛馬進入前院,跳下馬,先向夜玉一躬身算施了禮,然後單手利索地接過兩隻籃子,無一絲停頓,返身又要上馬。
嘴裡還直嚷嚷道,“餓死也,餓死也,師母也真狠心,師傅已餓暈田頭……”
夜玉笑罵道,“汝師傅壯得象頭牛,餓不死他……汝吃完再去……”
“不了師母,今天活順,與師傅一塊吃。再有二三日,西隴十幾垧地,黍也能種上,秋日谷熟滿倉,明春時無憂也……”話沒說完,單手提着兩隻籃子,早已飛身上馬,衝出院門揚鞭而去。
傅毅在堂上看見,覺得有趣,便問班固道,“這是班宅僕傭?這得多大臂力?老天,有僕如此,班府可謂藏龍臥虎啊。此子了不得,真是生龍活虎。農作攜寶劍,騎術更精湛,分明有威振八方的大將軍之相也!”
馬防、馬嚴、徐幹三人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傅毅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班固便驕傲地說道,“借武仲吉言,此子非徒附,實是在下同產弟班超。從來劍不離身,在江湖上頗有名聲,號稱大漢第一劍客。此時正和師父請了十數人,與衆徒附在隴間種夏黍也……”
“嚴兄,爾三人不是俱與仲升交過手麼,結果如何?”曹世叔打趣道。
馬嚴苦笑着感嘆道,“說起這個,真是不勝愧怍也。此子身手了得,吾哪是其對手。那日吾以言語激其切磋,他空手相搏,也算手下留情,結果不足十合,吾劍莫名其妙被其奪下。如此奇男子,埋沒田野,專事稼穡,實在是可惜了!”
馬嚴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景況,那天馬嚴在班固的陪同下,一直找到水排下。當時,班超與班前、龍三正在修理水排。盛情難卻,班超二公子赤足空手在河堤上與馬嚴交開了手。結果,心不在焉的班超分明僅用了些微力量,馬嚴未搞明白怎麼回事兒,劍已經到了班超手中。
班超未用全力,如果真打,馬嚴會輸得很慘。此刻,見班超一個世家子弟,竟然如農人一般親事農桑,不免感嘆於懷。
徐幹道,“豈止馬兄,吾二人也非其對手。今與其相約,明日茂陵伯宗兄(注:耿恭字伯宗)自雒陽歸,將往訪仲升,彼二人才算棋逢對手……”
正在感嘆、閒話間,一員威風八面的武將,保護着一輛馬車除除進入院子。小廝停好車子,放好踏足,老夫人樊儇帶着媳婦雁旋和小女班昭,從車上款款下來。原來,竇夫人想念樊儇和雁旋了,端陽節前夕,便專門派馬車來右扶風,將樊儇母女三人接到雒陽竇府回“外家”,住了十來天,這纔剛剛歸來。
“麗姝之魁,第一才女,如此仙人,三輔真是人傑地靈哪……”
傅毅等人趕緊上前見禮,樊儇母女三人還禮後,進入內院。馬嚴、馬防俱與左車相熟,三人相談甚歡。倒是曹世叔,看着手拿便面,邁着小碎步流水一般走入內廷的班昭,瞬間癡了、暈了一般,嘴裡嘟囔着,小魂剎那間已是丟了。
“世叔見女公子美貌,莫非癲了不成耶?”傅毅打趣道。
“都言班府人才薈萃,女公子才貌雙全。今日一見,其實仙人矣……”世叔如被雷擊一般,完全失去了讀書人的定性,讓衆世子都覺不尋常。
班昭差一月才十四歲,從小天智聰穎,過目不忘。阿翁辭官專心修史的幾年,當時童年的班昭就乖巧地在一旁悉心學習。到阿翁班彪過世時,當時只有九歲的班昭,已經能熟誦《毛詩》三百首、《史記》和《春秋》,詩詞歌賦,無一不倒背如流。
班昭讀書,可不是死記硬背,而是通其義,觸類旁通,旁徵博引。
兄長班固和阿妹班昭,無疑是更多地繼承了阿翁班超的文人基因,兩人的共同語言自然更多一些。在五陵原的安陵邑平平凡凡地過了幾年後,阿妹漸漸成人,出落成一個氣質超羣的美貌才女。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動人心絃,被譽爲“五陵原上麗姝之魁,三輔大地第一才女”。
班家在前漢時曾經出過一個才女,被漢成帝封爲婕妤,史稱班婕妤。現在班昭長成,很有當年樊儇的模樣,更不輸其祖姑班婕妤之才,世人莫不稱奇。連夜玉都控制不住感嘆,何況五陵原上各家世族了,沒有一家不暗打主意,欲將其娶進府中,好光耀門楣。
“夫人,小女仙袂飄飄,雅靜溫淑。走路說話,無不和您當年一模一樣!”
樊儇聞言,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十分苦澀。經歷千辛萬苦,兒女逐一成人,總算不負班彪臨終願望。可身爲當年備受盛譽的儒林名士樊叔皮的獨生小女,她當年也被稱爲五陵原才貌雙絕的美女,可歲月無情,已經滿腹滄桑。現在,她最大的願望,就是給小女找一個好人家嫁出去。
雖然世家大族求婚者絡繹不絕,送納采求親的人踏破門檻,但樊儇一個也沒有看上。
雁旋和班昭兩位麗人歸來,頓時如一道陽光,讓傅毅等世子極其驚豔。可剛纔班昭分明多看了文質彬彬的曹世叔一眼,就這回眸一瞥,可勾了曹世叔的魂,要了曹世子的小命。班昭對着衆學子嫣然輕笑,或許僅僅是出於禮貌。可在曹世叔看來,分明是看他一人,分明是神仙眷顧,飛來的姻緣。
有時一樁美好的姻緣,只需要一瞥就足夠了。
傅毅和馬嚴等勸不動班固,便告別班母樊儇和師母夜玉,懨懨離去。曹世叔只好也象在夢中一般,癡癡迷迷地返回曹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