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小姑等四條獵犬,它們極其從容,依然躺在駝上酣睡着。白天便該由人來料理駝隊,只有到了晚上纔是它們警戒的時候。此刻,即便如此恐怖的大沙暴,也未擾亂它們的香夢。
班超倉皇之中,回首一看,適才古駝隊被埋處,此時早已不知所蹤,一座高高的大沙堆,在狂風中正愈堆愈高,足有十數丈。沙暴一個來回,白龍堆東側已經恢復原樣。可人世間卻有去無回,如果再遲那怕就那麼一小會兒,衆人也將被沙丘掩埋,那麼他們也將會和先人一樣,成爲一堆乾屍!
“司馬神人,此乃天送寶劍與司馬也!”
劫難過後,周福、權黍一、蒙榆和周令等人,臉無血色,竟然頂着狂風對着班超戰戰兢兢地伏身便拜!
“絕命之地,儘快前行!”
拍馬屁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班超一腿將迂腐的蒙榆踹了一個跟斗。兩人倉皇而起,帶領駝隊趕緊北上。班超忽然想起那八個字,可再看手上,倉促忙亂間,骨牌早已不知去向。策馬找尋了一圈,地面沙子都被駝、馬踏爛,哪裡還有骨牌影子。
班超心裡懊惱不已,此骨牌乃遠古時代實物,如帶回給兄長班固或阿妹班昭考證,定然價值連城。果能如此,一貫“不學無術”的自己該是多有面子啊!不僅骨牌丟失令他傷心,剛纔那支駝隊隨身之物,隨便哪一樣,都是數千年前遠古時代遺物,都有巨大考究價值,他心裡那個悔啊,道不出!
西域戈壁大沙漠下,或許隱藏着無窮文明密碼和生命的秘密。斗轉星移,每一個天地輪迴,或許都會誕生出一個文明。滄海桑田,地球每一個氣候變化時期,都會伴隨着某些文明的消亡。今日新疆考古成就,已經讓更多的秘密大白於天下!
班超身處兩千年前的兩漢時代,既無法、也沒有時間去洞察他見到的奇異事物。因爲,越過白龍堆繼續北上不久,一座飄在天上的雪山已遙遙可見,同時駝隊又進入了又一個兇險的地理區域,即哈順百里風區。
沙漠之兇險,班超已領教一二。走出白龍堆時,他回首望着無垠流沙,不禁感慨萬千。從出玉門關進入沙漠始,一直到伊吾,一千四五百里荒漠,無處補充水源。數千年來,商旅在西域與中土間往來不絕,該經歷何等艱難險阻啊!
風越來越大,猶如千軍萬馬,挾着黃沙,自北向南,呼嘯而去。有時又如濃煙四起,裹着瀰漫的沙塵,奔騰而來,又奔騰遠去。駝隊頂風而行,每一陣風砸在人身上,既如刀子般寒冷,也如重錘一般沉重。稍不小心,人便會被吹落駝下、馬下,如車輪一般翻滾着遠去!
由於沙漠戈壁特殊的地理環境,這樣的百里風區在西域不止一處。刑卒們只能牽着駝、馬,如走在風箱中一般,戰戰兢兢地頂風艱難行走!
出了白龍堆不久,北方高高聳立的白山,便遙遙相望。又如天邊的一抹白雲一般,雪山從東往西,高居雲端,無邊無際。權黍一欣喜的聲音響起,“太公,再有百餘里便至伊吾綠洲……”
這聲音似乎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意味,班超自己也有一股倖免於難的僥倖感覺。駝隊繼續北上,所謂望山跑死馬,北方那白色的白山遙遙在望,可駝隊又走了整整一天,才終於進入伊吾廬沙漠綠洲。
“嗷……嗷……”當蒼茫戈壁中遠天那一小團褐色叢林終於撲面而來時,刑卒們都沙啞着嗓子,自發地爆發出一陣沙啞的歡呼聲!
從新年第二天出玉門關時起,駝隊已經在沙漠中行走了近二十天。途中又被延誤了兩日行程,儘管後來想補上,但等走出沙漠進入綠洲,還是已經正月二十了。
走出茫茫戈壁,走出死亡之海,驟然出現的匈奴人,又讓刑卒們感受到進入敵佔區的恐怖感!
幾支戴着翻毛皮帽、身穿翻毛皮袍、腰持彎刀的北匈奴呼衍部巡哨小隊,吵吵嚷嚷、威風八面地穿梭在沙漠與綠洲的相接處,一一搜查着進出伊吾綠洲的每一支駝隊、每一支越過沙漠而來的人馬。
一支自樓蘭城北上的小部族,共十一口人,只因沒有當地北匈奴監稅官出具的符傳(注:漢代的通關文牒叫符傳,明清爲關照,現代則爲護照)便被羈押爲奴。族中三名年輕男子因反抗被巡哨士卒斬首,屍體便扔在商道邊。一羣黑色的烏鴉,正在吵嚷着爭食屍體。
班超率駝隊經過這裡時,烏鴉們旁若無人地搶食、打架,對駝隊熟視無睹。刑卒們看着這血腥的一幕,沙漠戈壁上的兇險迅即被拋諸腦後!
從接近綠洲起,駝隊便受到了數次檢查。權黍一經常行走在樓蘭城與伊吾廬城之間,對這些巡哨小隊應付裕如,出具符傳,小使賄賂,駝隊總算有驚無險,一一過關。
當那一團充滿希望的褐色終於到來時,刑卒們這纔看明白,這是大團大團的胡楊林、沙柳、荊棘和乾枯的蘆葦。一條沙漠中的小河,河面已經封凍,鋪滿了黃色的沙子,但冰面下的河水仍清晰可見。在小河的東面,一座建築在黃土高臺之上的沙漠古城堡(注:即今艾斯克霞爾古城堡),巍峨肅立。
這裡是綠洲的邊緣地帶,小河兩邊的大沙漠上,狂風肆虐着,猶如千軍萬馬在奔騰,飛沙走石,遮天蔽日,掠過古堡和河岸邊的叢林,呼嘯着奔騰南去。
這裡的地貌雖然奇特,卻與白龍堆又大不一樣。疏鬆的岩層被風剝蝕成形狀各異、千奇百怪的景觀,有的似殿堂、城堡,有的如龜兔、獅虎,形象萬千,造型別致,橫臥在平坦廣袤的戈壁翰海上。
在風蝕地貌中,古城堡位於一座突兀的沙岩頂端,坐南朝北,由二座古堡和十餘座房屋組成,修建在幾丈高的巖體上。每一古堡長約十餘丈,高約三四丈。古堡爲土坯建築,上下二層,牆體上箭孔、雉堞肅然,令剛剛走出沙漠的人們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