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香先將瓢放到女牧民手中,然後坐到榻上,與另一位女牧民一起,費力地將男子大腦袋搬起放到自己腿上,這才又接過瓢餵馬奶。
三個身材挺拔的胡女在榻上男子面前,便顯得纖細了些。昏迷的男子體形碩大,身長足有丈三。雖然仍在昏迷中,眼睛牢牢閉着,可當瓢碰到嘴脣時,他就象未睜開眼睛的嬰兒一般,卻主動張開大嘴巴,咕嚕咕嚕地喝着熱馬奶。
班超忍不住笑了,麥香與兩名女牧民相視一眼,也咯咯笑出聲來!
不一會兒,喝完了,男子還意猶未盡地巴拉巴拉嘴脣。麥香與女牧民將男子放下躺好,又拉過羊皮氈被將其小心地蓋上,還掖好被角。最後,又往盆中加了幾塊炭,這才與女牧民一起走出木架子房。走在最後的女牧民則又小心地將木架子房門前的木板蓋好,還在門前堆上一些雜物。
看着她們母愛爆發,傾心照顧着這個昏迷男子,班超已經大約知道了大漢的身份。
看着班超和權黍一問詢的目光,麥香道,“妾本不想讓兄長知道,此人其實是交河城漢軍屯田卒後人。漢軍欲徵白山,此人便來到伊吾,因在沙漠上斬殺了兩個匈奴士卒,被匈奴人打暈後吊在山林內欲喂狼,恰好被歙渠帶人打獵時發現救回。現已昏睡半月,未曾醒過……”
班超聞言肅然起敬,扭頭看了一眼馬架子屋,頂上和四周堆着乾草,頂上有紅泥,既不漏風,裡面又生着火盆保暖,心裡這才坦然了些。他又擔憂地問道,“汝救漢軍後人,就不怕匈奴人找到禍及汝全村麼?”
麥香遙望着彷彿飄在天上的潔白的白山,咬牙點點頭道,“吾不怕,吾與吾男人早想明白了,不過一死罷了。普天之下,也只有漢軍敢殺匈奴人。吾是蒲類人後代,焉能見死不救?大漢有了一個好皇帝,漢軍快來了,蒲類人又有了盼頭,吾何懼之有……”
班超又看了一眼恭恭敬敬侍候在一旁的幾位男女牧民,他們都堅定地點點頭。但他還是擔心,“匿於此處不妥,容易被鎮守使發現,這樣太危險了?”
麥香低首小聲道,“唉,因女僕告密,早爲鎮守使發現。只是吾以死相逼,彼這才默許了,未再聲張……”
面對這個被鎮守使霸佔的胡女,班超已經堅信,這是一羣他可能利用的力量。他們冒險掩埋漢軍斥侯屍體,主動營救漢軍屯田卒的後人,也讓班超對這夫妻二人、對蒲類國民,更增添了一份崇敬。
但同時,班超又爲他們的安全深深地擔憂。鎮守使貪戀女色,可張望及其手下斥侯,嗅覺如狗一般靈敏,如何逃脫得了他們的眼睛?
此時,牧民們已經送走雪狼,返回圍欄內。冬天天黑得早,謩色已經籠罩叢林和大地,班超和權黍一告別麥香和衆牧民,匆匆忙忙離開這個小村落。
望着霧靄中漸漸遠去的高大背影,麥香想起他堅定的目光,彷彿是要告訴她什麼。又想起了他說的話,“再苦也要活下去,相信吾,日會落山亦會升起!”
“兄長……”麥香淚水溢滿雙眼。
其實,早在駝隊剛來那天,她就隱隱感覺到這個漢人男子和他的駝隊不同尋常。歙渠帶着手下人爲漢軍斥侯收斂屍首,差點被匈奴士卒抓住,是一羣神秘人截殺了四名匈奴士卒,救了牧民們一命。當天夜裡,歙渠就告訴他,救牧民的人很可能是那個漢人班太公!
此刻,她又想起了歙渠的話,“相信吾,他們定是漢軍斥侯。大漢要北征了,吾蒲類人出頭之日不遠了!”
麥香用雙手捂住嘴,強烈的失落感,令她忍不住啜泣起來。
人世間男人千千萬,有一種男人,永遠是一座山。他們是力量的化身,從不會被困難或逆境打倒,始終富於進取、一往無前,總能給處在絕望中的柔弱的女人以依靠感、踏實感!
此刻,她遙望着他遠去的方向,這個男人就象可親可敬的兄長,那偉岸的身軀就象高居雲天之上的皚皚高山,讓她在絕望中彷彿有了力量、有了依靠。她堅信這個“兄長”一定還會出現,一定會率領漢軍趕走匈奴人,一定能救她一家和無數蒲類人出苦海……
班超未敢回頭,他知道自己的話,一定會燃起這個苦難女人活下去的希望。他知道麥香一定在遙望着他,那深潭一般的眼神,那溫柔如天籟之音的言語,那顆倍受凌辱卻無比堅強的心,讓他害怕多看一眼便會心痛。
男人愛護女人天經地意,但並非所有的女人都值得男人睠顧。
人世間女人萬萬千,總有一種女人,她們好比是高懸在天上的一輪明月,聖潔得讓人仰視,纖柔得惹人憐愛,總能激起男兒保護她的慾望。這個麥香就是這樣的女人,她爲北匈奴千騎長霸佔、欺凌着,卻似伊吾綠洲一朵頑強不息的榆樹花兒,從未磨滅生存下去的希望!
返回駝隊後,蒙榆、周令已經置辦好了三套獵戶裝束。班騶不悅地稟報,“胡焰、肖初月自午後即離開客棧,至今未歸。”權黍一聞言大驚,趕緊看着班超,可班超卻神色自若。班騶又道,“此沙匪行蹤鬼鬼祟祟,看着吾便想揍。尕叔,吾等身在敵後,不得不防……”
周令在一邊聽不下去了,不軟不硬地來了一句,“嘖,莫將牛皮吹破,真要打,汝未必是沙匪對手!”
“又不是汝一夥,汝找揍!”班騶怒髮衝冠,縱身而起擼袖子就想動手。被兄長班秉一瞪眼,便只好強行忍下了這口氣。
班超打了一個很響的呃,嘴裡說道,“周令言之有理,吾偏就喜歡無法無天之沙匪。或許一會兒,陳灰便能讓汝衆人刮目相看!”班騶聞言,氣得將臉扭向一邊,胡焰、肖初月不在,只能又恨恨地瞪了一眼蒙榆與周令。
衆人剛吃過夜食,匈奴什長帶着人又將客棧包圍了起來。原來,他們又在搜查大漢奸細。這一次,那個漢人張望沒有來。權黍一等人對這裡的門道門清得很,少不得花費了些銅錢,纔打發了這些瘟神。
但另一支剛到伊吾的于闐國駝隊,因符傳所載人數與實際人數不符,便出了大麻煩。他們剛走出沙漠,一名鏢師年輕氣盛,僅僅因爲怒視了匈奴騎卒一眼,多出關防人數的四名鏢師,便被士卒們拖到院中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