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英見衆人都望着他,面色一紅,急中生智道,“公主金枝玉葉,這冰天雪地,長途奔襲,是否可以不去?”
衆人這才明白,他是見金慄身材瘦弱,怕途中累贅,便頗感爲難。
沒有想到,金慄雖不懂漢話,但看甘英神態也大體明白了意思,先跺着腳怒了,鼻子兩側每一個小雀斑似乎都要咆哮起來,“嫌棄吾就明說,吾不要汝照顧行了罷。從小奴奴便生在山北,再說坐鹿御雪牀,吾怕什麼冰天雪地?!”
甘英說的是漢地話,他沒想到這個假小子脾氣還挺大,還能聽懂漢話,趕緊躬身認錯,“不是嫌棄,一百多裡雪路,天又冷……吾是怕公主吃苦……”
嘴裡說得心虛,越描越黑,金慄嘴裡“嘖”地一聲,扭頭不理他了。胡焰笑着着這兩個小人道,“汝二人又不識伊蘭公主,我看金慄還是去吧。可備一輛輜車,讓金慄乘車前往!”
甘英、劉奕仁領命而去,金慄也匆匆返回自己營地。
二將返回前軍大營,點起二十精卒,正要令刑卒去蒲類國趕一輛輜車來,卻見金慄帶着十餘國兵,趕着七八輛由白山馬鹿拉着的雪牀(注:即鹿拉雪爬犁),一路招搖着疾馳到營中。漢軍前軍刑卒們見狀,一齊愣住了。
這些白山馬鹿都已經被馴化,體形碩大,比駝鹿稍小,如矮馬一般。被用來拉雪牀的馬鹿均爲公鹿,身體呈深褐色,背部及兩側偶有白色斑點,頭上長着高高的鹿角,分着很多叉,性格溫順,憨態可掬。它們在厚達人膝蓋深的積雪上行走自如,拖着雪牀輕鬆奔跑,矯健如飛。這些雪牀也有講究,其實便是馬車取去輪子,車轅上翹如舟,後面較寬。而到了春末雪融化後,裝上車輪便是馬車。
金慄的雪牀還有車廂,上覆厚氈,裡面還放着一盆小炭火。她見外面一時沒有動靜,便掀開門簾叱道,“汝二人走不走,再不走吾便自去!”
甘英、劉奕仁聞言便騰身躍上戰馬,揮鞭策馬當先出營。蒲類國兵們趕着雪牀,便緊緊跟上。這些馴鹿體力強健,在雪上奔跑如飛,這一幕讓刑卒們大發感慨,大開眼界。
二將出發後,田慮剛剛來複命,班超和淳于薊、胡焰正在商討如何防範寒冷,班騶進來稟報,“尕叔,小姑偷糧,寡婦資敵,該殺!”
資敵?小姑、寡婦訓練有素,如何會資敵?班超、淳于薊這纔想起忘了一個重要的寶貝。
衆人一起走到淳于薊帳前,只見小姑在帳前看門,它擋着班秉,就是不讓其進帳。班超掀開帳門,見寡婦在帳內,口叼烤肉,不時送到枯且罕嘴中。枯且罕雙手被綁在身後,肥胖的身軀坐在毯上,閉着眼,嘴中正在咀嚼着寡婦奉獻的烤肉。而同時被綁來的還有一名護兵,卻圓睜着眼,流着垂涎,眼巴巴地看着二犬餵食鎮守使!
這一幕,讓班超、淳于薊與衆將驚訝不已。小姑、寡婦有天然的分辨敵我能力,難道它們就能肯定,這個肥胖的鎮守使,呼衍部的核心人物之一,便會歸順大漢?
“狗日的,吃裡扒外……”
班秉、班騶、田慮幾將吵吵嚷嚷,怒不可遏,與小姑對峙着。小姑嗓子眼裡低吼着,怒目圓睜,似乎班秉、班騶要敢動粗,它可就不客氣了。淳于薊看在眼裡,便阻止二人,聽憑二犬細心照料枯且罕。
衆人回到中軍大帳,不一會兒,國王與王妃又來了。他們身後,幾名胡女用馴鹿拉着的雪牀上,放着幾桶熱乎乎的馬奶茶和雪白的綿餅(注:即發麪餅,發酵技術始於東漢初)、烤肉、奶酪等點心,還有一盆熱乎乎的鹹麪醬。
王妃親自動手,衆人喝着熱乎乎的馬奶茶,吃着酸滋滋的奶酪,嚼着噴香的烤肉,還在議論着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王妃聽明白了,便自己跑到淳于薊帳前瞅了一眼,她從帳前刑卒腰上抽出刀便想進去教訓枯且罕。可小姑威風八面,與她對峙着,就是不讓她進帳!
黑稗氣咻咻地回來道,“將軍,這畜牲資敵,該殺!”
班超點點頭,他想起了麥香的遭遇,深知王妃心中的仇恨,便對淳于薊道,“將人押來吧,聽憑王妃處置!”
霜刺和黑稗不懂漢話,淳于薊手一拍,刑卒陳祖成與於僮將鎮守使枯且罕與一名護兵手上的繩子解開,提着厚胡服的翻領子生生地提了進來,扔到帳下。霜刺和黑稗見鎮守使被押來,畢竟蒲類人曾爲其手下奴僕,此時竟然驚詫得反射性地站起身來。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鎮守使嚇得跪於地上,頭叩到雪上,連連求饒。霜刺和黑稗平靜下來,又坐下身子,都不屑地扭過頭去。又看到霜刺、黑稗在坐,自己現在卻成了階下囚,巨大的反差,讓他尷尬地深深低下頭!
小姑與寡婦也跟了進來,但它們卻不再管這閒事了,懶洋洋地臥在班超案兩側,將頭縮進肚皮下的厚毛中,大睡開了。
“枯且罕大人,汝還需要農具麼?”班超問道。
“需要,需要……汝……”他聽着聲音熟悉,擡起頭一看,不禁大吃了一驚,“班太公?汝……汝是漢軍……班將軍……”高興之時,竟然站起身高興得跳了起來,還興奮地衝過來,抓着班超的手搖晃着,如老友重逢一般。
班超、淳于薊和胡焰等衆將看着,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班超笑道,“吾乃大漢假司馬班超,農具就不給汝了。因爲,漢軍將派大軍在疏榆谷和伊吾屯田,吾看鎮守使的上林苑夢也別做了。來人哪,送鎮守使大人上路!”
鎮守使一聽要殺頭,這纔想起自己現在是囚徒,便又返回身跪下,一邊求饒,一邊極爲不解地問道,“別別別,將軍……別啊,將軍,你我相見恨晚,乃故人也,何故如此絕情耶?”
霜刺、黑稗夫婦見枯且罕竟然與班超是故人,且似乎班超根本就不該殺他,便震驚地一齊看着班超。
班超知道國王與王妃心思,便對枯且罕冷笑道,“情?哼!汝不是欲提兵雒陽、牧馬上林苑麼?此‘情’足以讓吾碎剮了汝!命該生在漠北,汝卻時時做着寇掠大漢美夢,今天便送汝做大夢去吧,來人!”
陳祖成與於僮健步走上前來,一把提着衣領,將枯且罕拎了起來。
“將軍且慢!”沒想到王妃黑稗嬌喝一聲,“不需將軍動手,讓奴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