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將都知道班超想什麼,但沒人敢說,只有胡焰輕聲道,“蒙軍侯……或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班超看了一眼這個斷耳老沙匪,從胡焰臉上未看出一點公報私仇的味道。他馳近凹嶺村落旁邊的這片雪原,只見一隻駝羔被斬殺在其上,屍體已經凍僵,母駝正圍着駝羔的屍體躑躅哀鳴着。以駝羔爲中心,地面現出四片似乎被衆多戰馬刻意踩踏過的痕跡,泥濘中還現出一片片猩紅的血跡。
烏日塔與胡塔嘎、波日特兩個小女、幾個侍女,跪在駝羔不遠處的泥濘中啜泣着。而哈爾罕的三子、兩僕卻手握刀柄,神情緊張,正用仇恨的目光,遠遠地看着班超、淳于薊、霜刺等將和漢軍衆刑卒。班超已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後背上瞬間起了層層雞皮疙瘩。他厭惡地看了一眼跪在雪原上哭泣的女人們和兩個小女孩,然後向淳于薊示意了一下,便帶着班秉、班騶二人扭頭上了西山。
他們循着足跡順着山嶺澗道向山裡巡視了十數裡,山澗兩側峰巒起伏、溝壑縱橫,峽谷中的積雪或冰面之上,分明仍能看到嶄新的打鬥痕跡,蒙榆、周令、王艾、陳祖成等將顯然是奔向西南方去追蹤兇手去了。
班超遙望着白皚皚的天山主峰,他又感到了十數年前在崤山下感到的那份強大壓力,蒙榆與周令等將雖然梟勇,但想擒獲呼衍歷卻未必容易。尤其是蒙榆、周令二匪可是沙漠動物,在這積雪覆蓋的山巒之上,就未必是這個怪物對手了!
班超帶着班秉、班騶走後,淳于薊按令進入凹嶺小村落,先詢問了脫脫魯夜裡發生了什麼,可這個匈奴男牧民一言不發。又問烏日塔,她哭着說,“咋日醫工將軍尚來診治,阿賽病已越來越好。可今日天明吾起來,阿寨、額莫的氈房已經不見蹤影。四處尋找,卻在這裡發現痕跡……”說着,這個年輕女人便說不下去,傷心痛哭開了。
這個女人在撒謊,淳于薊眼中殺氣開始升騰!
雖然積雪都被踩爛,腳印紛亂,泥濘不堪,但二人還是能辨別出,咋日夜間,這裡除了發生過一場劇烈打鬥和一場血腥殺戮,無數曾經鮮活的生命,已伴隨着哈爾罕夫婦被埋進了地下,爲這個北匈奴大人活殉。慘絕人寰的殘酷殺戮,火焚大氈房時的濃煙烈焰,這一切她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她可能便是這場慘烈殺戮的兇手之一!
霜刺和王妃黑稗也趕過來了,他們正在一邊詢問烏日塔。胡塔嘎和波日特似乎對王妃更稗更親,她們就象兩隻可憐的小貓一樣靠在王妃黑稗身邊,楚楚可憐,欲言又止。
班超帶着班秉、班騶從西山歸來時已經到了餉食後,淳于薊、霜刺等將正在路上等着他。班超面色鐵青,只是冷峻地看了他們一眼,便咬牙說道,“毫無人性,罪該萬死!滅殺死士,斬殺能戰男子,移三女於蒲類城,部族女子、幼者終生爲奴!”言畢,便與霜刺、王妃返回蒲類城,而淳于薊、胡焰等將則遵令留在蒲類海西。
當天夜半,在夜晚呼嘯的寒風中,胡焰與肖初月監視着北山邊,淳于薊獨身一人,故意慢悠悠地走進蒲類海北岸這個小部族。當他抱着劍接近烏日塔氈房前的圍欄時,四條獵犬無聲地撲了上來,淳于薊揮劍無聲掠過,慘叫聲中,毫不費力地斬殺了三頭惡狗。另一犬凌空撲下,淳于薊閃身的同時,順着勁道一把捏住其脖頸,咔嚓一聲生生捏斷椎骨。
四條惡狗的屍首仍在雪地上戰慄着、抽搐着時,他耳邊隱隱聽着有動靜,便雙足蹬地身體驟然騰空而起。“嘣嘣嘣”的弦響之時,淳于薊早已躍到空中,身體已經穩穩站到了高高的大草垛頂上。緊跟着一串眼花繚亂的空中翻騰,躲過了幾支弩箭的攻擊。
他剛從草垛上翻騰落下,五名壯漢手拿僕刀或彎刀,已經從四面一齊撲了上來,慘烈的打鬥迅即展開。只不過這場打鬥實在沒有什麼懸念,在烏日塔的氈房外發生的這場惡鬥雖然劇烈極極其短暫,淳于薊帶着爲周邊幾個村寨的牧民報仇雪恨的心理招招放出的都是殺手,最終這五人均被他一一血腥斬殺。
淳于薊是遊俠,他看明白了。這是一羣死士,他們不懼死亡,明知必死,仍一往無前。他們身體素質過硬,受過嚴格訓練,攻擊能力驚人。按照班超“滅殺”指令,淳于薊以最殘忍的方式,放開恐怖的殺招,以一敵五,僅僅二三個回合,便將二人生生劈爲兩截,將二人活活劈爲兩瓣!
最強悍的是長子脫脫魯,這個披髮匈奴健兒身材彪悍,見四人以這麼慘烈的方式被擊殺,明知自己根本不敵再打下去是必死,可他他非但未退,卻仍提着一柄朴刀不顧死活地向淳于薊進招。這分明是送死,這讓淳于薊打得有點迷糊。
淳于薊放出手段,不到二個回合,便一劍將脫脫魯兒左臂生生給斬下。手臂飛出丈餘遠,脫脫魯慘叫聲中身體劇烈搖晃了一下,又僅憑右手單臂舉着朴刀,趁淳于薊回劍不及如風一般橫掠過來,發出最致命一擊!
淳于薊一劍削下對方手臂,已回身不及,朴刀挾着勁風已經橫削而至。倉促間淳于薊雙後足蹬地,竟然絕地縱身而起,身體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便騰空而上,堪堪躲過這最要命的一擊,同時手中劍從脫脫魯脖頸側面輕輕掠過。
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與永平五年(公元62年),淳于薊與班超先後在邙山下的關中人家酒肆經歷過兩場大戰,所謂不打不成交,兩人也從對手成爲過命兄弟。這兩場大戰,班超都是在陷入被動的時候,靠凌空而起、絕地反擊絕招,最終取得了勝利。
其後十年,淳于薊身陷牢籠,囹圄之中,他苦心孤詣,精悟天下武道,對班超的身法自然也做到了然於心。兩人在涼州大營再次相逢後,淳于薊未再想挑起一場比武,他原本相信此時他或許能戰勝班超。可甫一見面,他便知道自己仍然不是他對手。現在,他正是用班超的這一戰法制服了眼前這個死士。
脫脫魯兒手柱朴刀,右側脖頸血滋起有一兩尺高,他身體搖晃了一下,終於慢慢地立住。淳于薊收起劍抱於懷中,見脫脫魯兒已經必死無疑,這才慢騰騰地走向自己的馬匹。脫脫魯兒感到自己彷彿掉進冰窖,徹骨寒冷。他拚着最後一點氣息,望着黑暗中對手正慢慢走遠,圓睜雙目猙獰死去。
血仍在汩汩地流淌着,可腳上和手上的血已經慢慢與朴刀凍在一起,身軀也與腳下的草原漸漸融爲一體。
胡焰帶着刑卒們控制了這個部族,淳于薊血戰五名死士之時,五名死士的女人和四名男童卻一身甲服,手提弩箭正欲出帳相助。於是,一場短暫的激戰過後,這些女人與男童均被斬殺,刑卒也有一個被射殺。胡焰大怒,又將三名高過車輪的男童血腥斬殺。
但烏日塔母女三人的氈房卻一直緊閉着門!
天明後,四具屍首躺在圍欄四周,脫脫魯兒立着,已經被凍成了冰人,凹嶺部族各落內外都一片血腥。淳于薊、胡焰遠遠地抱着劍,靜靜地看着這個已經變成屍山血海的小部族。烏日塔的氈房門開了,這個女人走出氈房,走過地上的屍首、血腥,將各氈房內剩下的三名男童年、五名女童都一一抱進了自己的氈房。
一會兒,霜刺國王和黑稗帶着國兵們來了。“叩見國王,叩見王妃!”烏日塔帶着兩個小女和男童、女童們,跪了一地迎接國王、王妃。霜刺、黑稗沒有理會她們,王妃令國兵們用馬車、雪牀將烏日塔母女和兒童們接進了蒲類城,霜刺則帶着國後埋葬掉匈奴人屍體,將小部族及周邊無人部族的牛羊全部分到其他部族。
班超令胡焰、淳于薊帶着刑卒們刨開被踏實、凍住的雪原,駝羔身下的大坑中,果然埋的是身裹氈毯、一身盛裝的哈爾罕夫婦。他們頭上戴着狼形金飾,脖子上戴着黃金項圈,雙手則握着一串黑色的串珠,身上則裹着厚厚的氈毯。而其脖頸卻分明現出一道微小的十字刀口,他們果然是被人切開脖頸而亡!
而周圍四個大坑內,埋的是密密匝匝的屍首,男女老少,交錯相疊,屍體呈現各種痛苦的姿態,傷口都在脖頸,也都是微小的十字傷口。數了一下,整整一百七十多人,最小的還是襁褓中的十幾個嬰兒。
從周圍四個小村落的地面和殉葬地點地面的足跡,以及屍體上整齊的傷口看,這些殉葬者絕大多數人沒有反抗,有的人還刻意穿着新衣服。他們是排着隊被人一一斬殺後推進坑中殉葬的,或者說他們是自願殉葬的。這慘烈而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再一次令衆卒不寒而慄,連殺人魔頭淳于薊都感到陣陣戰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