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麼一鬧騰,此時天已拂曉,津門大街上吏民已盡知魚邸慘遭血案,街上行人知道班府這是來接權魚子女了。班府這一行動非同小可啊,這可是向北胡斥侯們公開放出漢人豪言,那就是:班氏與權氏同生共榮,果有種便衝班府來吧,權氏血海深仇便由班氏來報!
輜車隊馳過津門大街,又轉入雍門大街,此時的班氏可謂萬衆矚目。班府現在已是大漢文武世族,班超與二僕遠征在外,班府除了文人便只剩侍婢、小兒上陣了,漢人重血性,街道兩邊的吏民們都自發地躬身致敬,雒陽帶劍世子們都被激怒,血已經被點燃。這一驚天慘案,很快也將傳遍全國,並點燃大漢舉國俠士豪傑劍客的熱血!
絕大多數雒陽世子沒能象班超一樣幸運,得以進入竇固軍中隨漢軍北征。班超便是他們心中的英雄,便寄託了天下男兒爲國出征、北擊匈奴的豪情壯志。他們自然不能允許匈奴人危及班超家人的安全,有的世族子弟、帶劍世子們已經情不自禁地隨着車隊,一路向下西洛走去!
可曼陀葉卻沒聽鄧堯勸解,她沒有躲進班府。此時倉皇慘淡的魚邸離不開她,這個堅強的慄弋女人視死如歸,她將四個兒女交給鄧堯後,自己毅然決然地留在魚府主持大局,料理後事!
鄧堯將權魚四個子女接回班府的當天晌午,雒陽城七十二家劍坊聞風而動,小南國劍坊舵主盧鬆、天一坊舵主柳旬、無爲坊舵主曾河、于闐坊舵主玉宜、河南坊舵主於敦、中山坊舵主北地、東夷舵主陳聲七大劍坊掌門,與衆舵主齊聚位於河南宮邊的小南國道場。
這場舵主盛會之後不久,竇固的江湖檄文也已傳遍大漢千山萬水。於是,最早得到消息的司隸校尉部和河東、河西各郡豪傑俠士劍客高人們聞風而起,開始自發追殺在雒陽爲禍的北胡人!
十餘日後,盧鬆、柳旬帶着弟子二十餘人,在位於祁連山雪峰之下的一個湖泊邊,在一個叫爾錯的羌人村落裡查到了胡人的蛛絲馬跡。於是,盧鬆、柳旬與北胡十名死士血戰了一場,胡人被擊殺數人,而盧鬆、柳旬均是左臂中劍負傷,劍客們則陣亡六人。
幸好楊仁、竇戈也帶着竇府門客們從武威郡一路追查到了敦煌郡,大漢玉門關、陽關守將林曾聞到了北面山巔之上有血腥味兒,也帶着十數名敦煌郡戰將北巡祁連山。這兩支勁旅幾乎一齊到來,一場大戰,助盧鬆、柳旬全部擊殺了這十名功夫超羣的胡人死士和數十名心向北胡的羌人!
大戰之後,楊仁勘查了死士和羌人屍體,一眼更看出了名堂,他對盧鬆、 柳旬道,“汝等輕易離開雒陽,均已中計,這些胡人未進過雒陽……”
“啊?!”衆人聞言無不大驚,盧鬆臉色煞白,急忙問道,“聲西擊東?莫非……想在雒陽魚邸、班府爲禍?”
楊仁點點頭,先對林曾道,“都尉可速還敦煌郡,小魚兒正在敦煌郡權氏貨棧。小魚兒有危,惟汝是問。汝再速派出驛吏,通報班超前出白龍堆,迎護權魚、寒菸駝隊。此乃胡人詭計,既斷了權魚中原歸路,又震懾了居中原之慄弋賈胡,使其不得助漢,可謂一石數鳥,謀劃得是真毒啊!”
林曾領命道,“末將遵令,只是班府、竇府此時……”盧鬆、柳旬也抱着傷臂焦急地道,“楊大人,班府、竇府此時或已血流成河,吾等當速還雒陽哪……”
“笑話!”竇戈面帶冷笑,極爲不恥地道,“關尉、舵主不必驚慌,死士固然梟勇,然想動竇府、班府,胡人未免輕狂了些,以爲吾漢朝果真無人耶?!”
林曾和舵主們雖然疑懼,但還是按令行事。此時的雒陽城內,新任洛陽令際滎加強了對津門大街、上東門大街、下西洛大街的警衛、巡邏,在各街道武亭上設崗,夜晚時嚴密盤查每一個路人、每一輛車馬。鄧堯將權魚子女接進班府後,更令際滎膽顫心驚,夜不成寐。竇府、班府、魚府再出一丁點差錯,皇帝不砍他的頭,吏民們不撕碎了他,他也只能自裁,斷無臉再在雒陽活下去!
際滎原是一介文官,曾在楊仁麾下在侍中廬做過郎官,後官至河南尹麾下府丞。與光武年間聞名於世的雒陽令董宣等治吏一樣,他也是一個名聲顯赫的酷吏。光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曾在河南宮助楊仁看守反王劉荊,足智多謀,身有膂力,劍術超羣,且有大功於本朝!
魚府辦完衆人喪事,已經慢慢平靜下來。際滎也總算限期破案,他基本摸清了線索,這確實是漠北或西域一夥強人所爲,是爲復白山之仇。漢明帝也因此沒有治際滎的罪,但卻下了一道嚴旨,“魚府再死一人,河南尹、洛陽令掾吏以上官吏,將盡治死罪!”
皇帝可是金口玉言,不被逼急了不會下此嚴令。賊人並未歸案,這陰影象一個幽靈,不僅讓河南尹、雒陽令兩大衙門所有官吏戰戰兢兢,也讓漢帝國都城雒陽始終籠罩在不安之中。
其實,早在魚府大案後的一個午後,下西洛大街便戰戰巍巍地走來了一個雲遊天下的古稀老翁。此人白鬚飄動,目光渾濁,眼角趴着兩小坨黃色的眼屎,一臉溝壑滄桑得如老桑皮一般。他身上穿着已經發白的灰色麻布深衣,寬袍長袖,腰中扎着一根麻繩,手柱一枚竹杖,足蹬麻履,雙膝戰顫,步履蹣跚,似乎一不小心便能隨風而倒,一付避居山野的隱士閒人裝扮。
大漢多隱士,劍客俠士多,沒有人會以貌取人輕易去輕薄一個隱士。下西洛繁華之地,人流車馬來來往往不息,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只見他顫顫悠悠的走到小巧的班府大門前,便輕輕釦動古銅色的門環。
班府正門、後門前後左右,都有十幾個雒陽帶劍世子抱着劍默默地立着。從班超夫人鄧堯將權魚後人接進班府起,無數劍客、世子便在劍坊舵主們的調度下,將班府護衛得嚴嚴實實。此時,世子們看着這個老者,正要阻擋,老人卻張開手掌,掌心內分明躺着一塊圓形的玉佩。世子們驚訝、敬畏地讓開了道,非但不阻擋,還一起恭敬地躬身施大禮!
原來,老人掌心這塊綠玉佩大有來頭,在江湖上可是神一樣的存在,它正是已經消失多年的“大漢第一劍客”信物。永平五年(公元62年),雒陽著名的三十六坊組織了一次盛世巔峰論劍,班超與淳于薊大戰近百合不分勝負,最終兩人分享了“大漢第一劍客”這至高無上的榮譽。班超掛上金綬帶,而象徵這一榮譽的玉佩則由淳于薊繼續保留。
那場驚動江湖的大比武結束後,淳于薊便雲遊四方,最終在東夷掖國血剮、殘殺大賈朱寧一族二百餘口,犯下滔天大罪,從此身陷囹圄,而玉佩也整整十餘年流落江湖,不知所蹤。今天,正當帝都雒陽城被北匈奴死士鬧得人心浮動的混亂時刻,這塊綠色的玉佩驟然重現江湖,怎麼不令這些劍客、世子們震撼雖然沒人認得持有這塊玉佩的隱士,但所有人都知道,胡人作大了,其胡作非爲定然已經激怒了大漢劍壇的扛鼎高人!
在世子、劍客們敬畏的目光中,班府的大門吱呀吱呀地開了,一個身着青布長袍、面容清秀的小廝走出門外,躬身抱拳道,“見過長者,請問老太公找誰?”老人抱拳還禮道,“小老兒乃東夷國遊方閒隱之人,今欲借宿貴府小住數日,煩請小兄弟進內府通報班老夫人!”
小廝聞言愣了一下,來班府的人,一般是大公子的朝中同儕,且是來借書的多,可這位老人家卻是直接點名要求見班老夫人,這或是班家故舊也未可知,反正來頭不小讓他不敢怠慢。於是小廝便將老人請進廂房內暫坐,並恭敬地奉上香茶,嘴上道,“老人家暫坐,小的即着人進內通報!”
另一名小廝一邊往裡走,一邊還納悶着,真是怪了,班家小門小院,平日冷冷清清,稀少來往的不過竇府、鄧府、薛府幾家。二公子入北軍爲假司馬後,尋常也就軍侯和在京的屯長們眷屬走動多了些。咋日已有一胖大醉漢借宿班府,嗜飲懶散每日大醉,今日又來一個風一刮便要倒的遊方老者。右邊一步之遙便是豪門大族翟府,卻偏來班家借宿,不知道人家府上最近正有事麼?
心裡納悶,腳下還是不敢耽擱趕緊進內通報。家主班固雖在朝中蘭臺當值未歸,但班家以詩書傳家,自然不會怠慢遠行人。很快班家大人虞四月便柱着杖親自出來相見,並請老者至中院正堂。班府這是賃來的三重小宅,僅有三院,前院是班超居住,中院是班固居住,也是班家的廳堂和世族門面。而後院,則是老夫人與夜玉夫婦居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