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沾聞言搖首道,“班司馬,蒲奴單于連派石舂、木都兩員大將去焉耆,盯住的便是鄯善國。汝區區三十餘騎孤軍深入,最近的敦煌郡離驩泥城千二百里,這一路上倘若有變,汝將很難全身而退……”
班超道,“回稟長史,假如吾使團不能威服鄯善王廣,縱兵多亦無益!”
“仲升所言有理。”竇固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汝是想帶隨你追殺呼衍王之三十六騎乎?”
班超道,“回稟都尉,正是隨吾深入漠北之三十六騎。別部精華盡在其中,馬戰、步戰均是悍將!”
耿忠聞言捋着鬍鬚頻頻點首道,“白天吾與都尉觀別部訓練,其勇悍不可擋,刑卒戰力已復。班司馬既有成算,吾以爲出使鄯善國非司馬與別部不能也!”
竇固象每次做出重大決斷前一樣,沉呤一會,便斷然下定了決心,“此番是出使而非出徵,吾諒鄯善人畏吾軍威,斷不敢輕視漢使團。”說着,扭頭對黃沾道,“召從事郭恂!”
從事郭恂走進大帳,恭敬地向班超點點頭,班超趕緊躬身致意。班超從其平靜的神色能看出,郭恂顯然已經知道使命。只見竇固接過黃沾手中的符節授予郭恂,便正式下達將令,“從事郭恂、假司馬班超聽令,本都尉命汝二人爲正、副使節,挾吾軍大勝之威,今夜五更即持節啓程出使鄯善國。此行務令鄯善王廣棄匈歸漢,再通西域南線!”
“職下得令!”“末將遵令!”
等二人領命後,竇固又叮囑道,“據敵後斥侯密報,呼衍獗已令屋賴帶爲正使、比離支爲副使,率匈奴使團不日將趕赴鄯善國。吾使團需先聲奪人,迅速南下,搶在匈奴使團之前進入驩泥城。鄯善國已成漢匈爭奪焦點,兩國使團在驩泥城相遇則必有一爭。陽關距驩泥城千二百餘里,一切均靠使團臨機應對!”
“末將遵令!”
班超嘴裡答應,心裡卻對與郭恂同行極爲不爽。郭恂是文官,擅長運籌帷幄,在中軍衆從事掾吏中最爲竇固所倚重。然而文人通病,郭恂是大儒,好與人辯論,喜引經據典,再簡單的事他都能將其說得很複雜。班超一向認爲郭恂爲趙括之流,只能紙上談兵,故素不與其來往。此次出使卻要以郭恂爲主,讓他心裡對竇固也隱隱有一些不滿。
其實,此時的班超,還不能完全理解竇固心機之縝密!
郭恂心裡想的也一樣,他只是一個安分守已的文吏,既沒有張騫、常戎之才能,更沒有傅介子、鄭衆之勇悍、血性,可沒想到只因爲自己的一個尋常的獻策便引火燒身,竇固都尉竟然讓自己一介文人在兵荒馬亂的西域爲正使。這可是孤身涉險、凶多吉少啊,班超經蒲類海一戰,已經石破天驚,在皇上眼裡可能都掛了號了。與匈奴使團當面鑼對面鼓地幹,還真得靠其三十餘亡命之徒,這可都是班超的鐵桿麾下。
餉食後竇固、耿忠、黃沾也是三人一起召他郭恂交待出使使命,這一個下午他都在冥思苦想。他習過擊劍,也有建功立業的男兒夢想。可越想越覺得真窩囊,此行龍潭虎穴,事成了功勞歸班超,事敗了這千古罵名得他郭恂一人揹着。竇固老東西果然厲害,你要想成全班彪後人班老二就明說,何故動如此心事?心裡想着、暗罵着,可又不敢說出來,此刻嘴上還只能表態,“請都尉大人放心,恂定與班司馬同心協力,不辱使命,讓鄯善國重回大漢版圖!”
臨出大帳前,竇固當着郭恂的面,緊握班超的手叮囑道,“此去鄯善,以送伊蘭公主歸國爲掩護。爾三十六人是爲孤軍,到驩泥城前勿要暴露吾使團身份,不得有誤!”班超能聽出,竇固言語中的牽掛與擔心。
耿忠也叮囑道,“擊殺北匈奴使團,更需隨機應變,雷霆萬鈞。鄯善兵有數千人,如有不軌苗頭,漢使團應儘快脫離。仲升切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另外,爾去鄯善後,別部將由渠耆校尉代領主將,暫駐於敦煌陽關,以爲汝後應!”
班超抱拳躬身致謝,“請都尉放心,超定然不負使命!”
郭恂那個惱啊,自己身爲正使,現在還沒出發呢,三個老傢伙分明都關心班超,沒人對他郭恂憐惜一句。在竇固和耿忠、黃沾眼裡,或許自己明擺着就是個擺設。擺設的作用說白了,是關鍵時刻可以用來犧牲的。
形勢變化真是瞬息萬變,班超回到別部大營,原想連夜召集刑卒組建漢使團呢,可眼前的一切令他大驚!
原來他還在城北大營受領使命時,中軍掾吏樨子已經來別部大營向淳于薊、胡焰、蒙榆等將傳達了竇固的將令。這便是竇固風格,中軍早已悄然將一切點水不漏地籌備妥當,可未到行動開始時你看不出什麼徵兆。此時全軍都已就寢,可營中校場上卻火把通明,軍威整肅。爲了與呼衍獗派出的北匈奴使團搶時間,也爲了保密,淳于薊早已經點起三十六將,並進行了分組,隨時都能啓程。
班超拿起花名看了一眼便會心而笑,原來淳于薊將三十六人也分成前軍、中軍和後軍三個小隊,加上一個中軍大營。三名軍候,則爲三個小隊的主將,與漢軍別部的架構一模一樣。
中軍大營,由班超、淳于薊、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班騶、班秉八人組成。班超是主將,淳于薊爲副將,胡焰爲從事兼刺奸、斥候事務。
第一小隊共十人爲前軍,什長爲軍候田慮,副什長爲屯長甘英。隊員分別爲刑卒、隊率王艾,屯長劉奕仁,刑卒、隊率陳祖成,什長楊軒,伍長兼別部主簿黃躋,刑卒童周,兵曹吳彥,刑卒徐乾。
第二小隊爲中軍、側衛,共九人。什長爲軍候華塗,副什長爲刑卒、屯人之後胡柏,隊員分別爲,隊率高軒燁,刑卒、什長何叢,隊率郭匡郢,什長馬翼曦,刑卒馬琅,刑卒羅晟和羅琛。
第三小隊爲後軍,共九人。什長爲軍候樑寶麟,副什長爲屯長宋騫。隊員分別爲,屯長鄭淇,隊率謝檀,隊率韓煢,刑卒、什長唐芷,什長馮蓁,刑卒、伍長於潼,刑卒董牧和蕭亦。
胡焰又稟報道,“使團每人配兩匹戰馬、兩峰駱駝,攜帶二十天糗糧、乾肉脯、鹹鹽、麪醬、慄料精料,大帳與單人帳蓬一套,二十天飲水,弩矢一百支,漢服胡服各備用一套,火石火鐮火繩二套,繩索一套,鐵鍬一把……”
班超不太關注糧秣和配備,中軍那幫無所不能的從事、掾吏已經將一切籌劃妥當,不用他操心。他看着花名,腦海中又浮現出疏榆谷那場慘絕人寰的生死大戰,耳畔又隱隱響起隆隆戰鼓之聲,一股男兒豪情在胸腔激盪。這恐怕是普天之下戰力最強悍的外交使團了,駕馭這三十餘頭野獸,此番鄯善之行,必攻必克,守必固,縱使前面有關山冰河之險亦難阻擋!
“司馬,此爲吾與陳灰、寒木(注:蒙榆字寒木、苦木)編成之‘三十六騎陣法’,共四套,專爲吾漢使團精習陷陣、守陣之用。進入沙漠後,使團於途中演練之!”淳于薊又遞上一迭縑書說道。
原來竇固中軍在忙活之時,別部中軍衆將也沒閒着,也在悄然籌備着。班超接過看了一下,“鶴翼陣”、“鋒矢陣”、“車懸陣”和“衝軛陣”等等,均爲鬼谷子、孫武、孫臏、韓信、霍去病、竇融等先人當年所創的古陣法。班超笑着感嘆道,“陳灰、寒木本爲竇融老大人麾下,知戰陣不奇怪。兀然兄可是大漢第一遊俠,竟然還是知陣法者。”
淳于薊小聲道,“年少時跟仲父(注:即漢章帝時名臣淳于恭,淳于薊叔叔、師父)習得皮毛,昔在楚郡時又曾拜墨俠禽兼爲師,盡習鬼谷之法,戰法陣法不過略知一二!”淳于薊從不講自己過往,班超自然不好多問,但淳于薊是禽兼弟子還是令他頗感震撼。禽兼是墨子弟子禽滑釐後人,一生隱於楚地,畢生秉持墨者兼愛、非攻、尚賢、尚同等學說理想。墨學雖被視爲異端邪說而備受打擊,但一個兼字,足見禽兼特立於世、甘隱於草莽的風骨。如果讓出身高貴的劉萊、孫喆等將知道淳于薊是一個墨俠,不知又要增添多少是是非非。
當日夜,天光黯淡,先是昏濛濛的,一會兒下起了小春雪。前軍屯騎校尉渠耆來接管了別部,並牽着從事郭恂的駱駝、馬匹,親自送郭恂至別部大營。班超宣佈了都尉竇固的任命,當聽說郭恂爲正使、而班超爲副使時,別部校場之上頓時靜寂無聲,火把照耀之下,淳于薊等衆將分明面色不悅,俱有不服。
軍中通病,衝鋒陷陣的悍將們往往眼高於頂,對中軍幕僚們從心裡瞧不起。而中軍的高參們也往往自視甚高,根本睢不起那些粗魯的武夫們。使團這還未出發呢,這可要不得,班超趕緊對衆人道,“都尉命我等出使鄯善,從即刻起,使節駝隊由郭大使主持大局。吾爲副使,負責殺伐決斷,保佑大使平安。衆軍有敢違大使令者,定斬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