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破石亀

“都尉,鷲巢已經三天無消息傳來……”

石亀顧盼煒如、不可一世,可並非所有人都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溫宿國右都尉耶茯是個心細的將領,多國聯軍順於闐河南下,鄯善人、于闐人這二十餘日多數時間窩窩囊囊地躲在營中避戰,現在卻主動向強敵下戰書求戰,且全營盡出,這讓他感到詫異,甚至已經聞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石亀鄙夷地看一眼耶茯。耶茯雖是他的副將,但他對小小溫宿國的都尉根本未放在眼裡。他居高臨下地譏笑曰,“班超現在無屠置,莫非會飛越千里流沙至鷲巢?班超不在,林曾果能擋吾乎?”

在這樣的季節穿越千里流沙從無屠置至鷲巢,除了長年跑駝的商隊外,一般人沒這麼猛。而一支千人以上軍隊需要人吃馬嚼,更非易事。況且,如果班超率兵穿越流沙,焉澠夫人在皮山城的斥侯不會看不到,無數探馬不會看不到。

但耶茯還是不放心,這個高大的塞人看着虯立在旆旃之下面帶鄙夷的石亀,強諫道,“據斥候密報,赤玊一直與班超在無屠置糾纏。都尉,班超從不好色,于闐、疏勒軍情緊急,以班超之能豈會流連女色而呆在無屠置……”

“哈哈哈——”石亀撫髯暢懷大笑,笑畢才道,“原來如此,赤玊去了無屠置,怪不得班超會一直呆在那。這是個尤物啊,嘖嘖嘖……那騷勁是男人他阿母的便受不了。班超自詡史家之後,不過與老夫同好爾……對了,呼衍都尉現在何處?”

耶茯冷冷地道,“信使已經來了,呼衍都尉見班超移至無屠置,便揮軍殺向疏勒國,已經連下赤河、北嶺二城,現圍疏勒城,兵鋒已經逼近盤橐城……”

“既如此,一切均在都尉與夫人掌握中,耶茯都尉汝還擔憂什麼?”石亀笑看着耶茯道。中軍衆將顯然對呼衍獗精心籌劃的這場大戰信心滿滿,聞言也都一齊訕笑起來。

“班超中原名將也,其用兵不可以常人之法度之。”耶茯豁出擊了,他不理會衆人的羞辱,話也就說得重了些,“赤玊縱有異能,身爲漢大使,肩負漢皇使命,彼會置於闐國與疏勒國於不顧而流連女色哉?”

去年秋,石亀帶着赤玊出征于闐國,在西皮水畔被班超將三千人擊破,兵敗受傷,成爲他畢生恥辱。耶茯此時話中有話,是揭石亀瘡疤,班超可是大漢世子、帶劍儒生,會與你一個淫棍、兵痞一樣就想着玩女人?

石亀果然聞言大怒,他怒視耶茯幾乎要爆發,右手已經反射性地握向劍柄。中軍衆將也都一齊怒視着耶茯,可石亀恰在此時心裡愣了一下,他鬆開右手,並向衆將擺擺手,又扭頭看向兩陣之間。

他與班超對過陣,這確實不象是班超風格。而且,焉澠夫人的斥侯們已經密報,班超確實不好色,與自己的“西域夫人”紀蒿都異室而眠,難道……難道……就在此時,對面敵陣中戰鼓驟然隆隆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擡首望去,只見敵陣帥旆下一員身披火紅色戰袍的大將,已經手執一柄大刀,策馬馳至兩軍陣間一塊沙崗上。

原來,兩軍列陣後,林曾位於中軍,見今日龜茲、焉耆聯軍似與往日不同,沒有急着來搦陣挑戰,更沒有派出重騎當先陷陣,似乎在猶豫什麼。這讓他感到不安,於是他無一絲猶豫便自己親自出馬了。

林曾馳至兩陣中央,他左提刀,右手指着帥旆下的石亀大呼道,“吾乃于闐、鄯善軍主帥林曾,請石亀大都尉陣前說話!”

林曾身高八尺,聲如洪鐘。石亀聞言惱怒,本欲策馬上前,身邊的大將們也都一齊看着他,忽然想起都尉耶茯剛纔說過的話,他還未理出頭緒,便一擺頭,一名千騎長策馬馳到陣前,與林曾交開了手。

石亀心裡有點忐忑,他突然有一股膽顫心驚的感覺,便又扭頭對耶茯道,“依都尉之言,班超此時果會在哪?彼喜好輕兵巧戰,千里遠襲,莫非敢盯住吾姑墨米倉不成?”

耶茯搖了搖頭道,“觀班超自奪伊吾廬起歷次大戰,彼用兵既勇又狠,且詭計多端,無不出人意料。末將愚鈍,實在想不出彼此時會注意哪裡。吾以爲,背道而行,遠驅千里,驟襲南城,這樣的事常人想都不敢想,可對班超便都不是難事……”

“果是南城……”石亀澨顏蹙眉,聞言色變,“漢人狡詐,姑墨一破,呼衍都尉三萬大軍深入盤橐,勢將無糧可食……”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不過,南城有精騎五千守衛,班超未必敢去,彼還會盯住哪裡……”

是啊,班超還會盯住哪裡?耶茯與中軍衆將也都陷入沉思。就在此時,戰鼓隆隆聲中,兩邊軍陣吶喊聲急,再一次打斷了他們的思慮。

石亀與耶茯往兩軍陣間一看,只見于闐主帥林曾身披紅袍,大刀翻飛,北匈奴千騎長手持板斧,已落下風,正在狼狽招架。石亀大叫一聲“不好……”,聲未畢,林曾手起刀落,披星戴月一般,千騎長腦袋已被凌空削去,一下飛出約丈許遠!

林曾又馳回中間的沙崗上,手指龜茲、焉耆聯軍大陣大喝曰,“石亀,爾也算個人物,何故不敢見個高低?!”

“放肆,漢蠻狂徒,不知死之將至也……”石亀大怒,正要拍馬而出便突然如被電擊一般,他與溫宿都尉耶茯幾乎同時脫口而出,驚叫出聲,“鷲巢!”

兩人都爲自己說出同一句話兒驚得魂飛魄散,他們不約而同地迅速掉頭,越過後軍頭頂向北方看去。只見北方遙遠的地平線上,烈日已經將大沙漠曬得如繚繞的火團一般,白色的光暈彎彎繞繞、遊動跳躍,如爐中火焰白得令人頭暈目眩,眼花繚亂。

就在這令人目眩、跳躍不已、變幻莫測的白色光暈中,地平線上沙塵滾滾,在白色光暈中一點火紅色正漸漸清晰、愈來愈大。漸漸的,已經能分辨清,那是一片火紅色的戰旗,那分明是一支疾馳而來的大軍,此刻正冒着酷暑,順着于闐河東岸的商道,從沙漠中飛馳南下!

“果然不同凡響——”石亀心裡生出一片讚歎,嘴上竟然不自然地感嘆出聲,“班超用兵,果是神乎其技也。吾石亀打遍天下無敵手,可如何也想不出,幾日前還在千里之外的無屠置,彼是如何飛越流沙出現在吾軍後方……”

剛說了一半,嘴裡便反射性地淒厲大叫,“全軍防禦,漢使團來襲……” 耶茯也驚異尖叫,“後軍變前軍,班超來襲——”

在石亀和耶茯的淒厲驚叫聲中,中軍幾十位將領都瞬間驚呆了。“漢使團”和“班超”這兩個刺耳的詞彙,令他們戰慄,令中軍亂成一團!

本來,林曾在陣前挑戰,兩方都在等着石亀應戰,可石亀卻驚慌高叫“漢使團來襲”。中軍將領和士卒們聞漢使團來了,盡皆膽寒,一時不知所措,進退失據。

中軍所在的沙坎約丈餘高,衆將回頭越過後軍頭頂向北一望,只見烈日下的沙漠上,彷彿釜中水已經沸騰,沙塵滾滾,遮天蔽日,一支大軍如神兵天降,正以壓倒一切的磅礴氣勢,絲毫沒有停頓,泰山壓頂一般,大氣如虹地向北匈奴、龜茲、焉耆聯軍後軍戰陣碾壓了上來!

此時,正位於兩軍陣中的林曾坐在戰馬上已經看清了敵陣中和陣後發生的一切,這滾滾沙塵便是號令,這位陽關、玉門關戰將瞬間熱血沸騰,他要在漢使團發起攻擊前率先攻擊,以吸引敵注意力,減輕班超壓力。他猛然舉起手中大刀,回頭怒喝一聲,“鷹鵰掠陣,全軍出擊——”

林曾本來擺出的就是進攻型大陣,此時鷲雕營主將尉遲千與副將庫左左菩率鷹鵰營就列陣於大軍之前,他們也早就看到了龜茲、焉耆聯軍背後沙漠上的煙塵,此時全軍興奮地早已做好了出擊準備。聞林曾“鷹鵰掠陣”將令,戰鼓便驟然隆隆響起,尉遲千手中長矛一擺,便萬馬奔騰,率全軍兇猛地開始衝擊掠陣!

林曾下完令,已經匹馬單騎當先殺入敵前軍大陣。他旋起大刀,拍飛無數箭矢,勢不可擋。鷹鵰營緊隨林曾身後,如一股鋼鐵洪流,瞬間便與龜茲、焉耆、姑墨聯軍碰撞、絞殺在一起!

龜茲、焉耆、姑墨聯軍前軍是弩兵、刀矛兵與重騎三重陣,見於闐兵、鄯善兵開始掠陣,弩兵們射出一箭後,便閃出通道,後面的刀矛兵壓住陣角,刀矛兵後的重騎一齊殺出。兩支重騎驟然殺在一起,慘烈異常,慘叫哀嚎聲中,雙方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全軍出擊——”

見鷹鵰營開始掠陣、接敵,于闐國、鄯善國聯軍便在大都尉休莫廣鵛指揮下,隨即全軍開始衝殺。兩軍近五萬人在方圓數裡的戈壁和沙漠上絞殺在了一起,廣闊的戰場上狼煙四起,沙塵蔽日,戰鼓隆隆,殺聲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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