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耶扎羅護商營的老營在摸嶺東南八十里依耐小城(注:即今英吉沙縣),護商營留守士卒共百二十騎,都是勇將納邪無忌的部下。胡焰派出斥侯,令其悄然撤進山中秘營!
從摸嶺向南六十里,隊伍人銜枚、馬裹足,但行進較快。天亮之前大隊人馬進入山坳,順着大峽谷中的河流(注:今汗鐵熱克河)東側一路上行,進入崑崙深處。
河道邊都是荒蕪的荒磧戈壁,亂石遍地,平常只有牧民與獵人行走。險峻峭壁路段,牽着牛馬走在崖頂,十分兇險、艱難。男女老少幾百口人,百四十餘名婦人、兒童,摸嶺村有十幾名老人,加上紀蒿等九名懷孕的婦人,行軍異常艱難。五六十里河谷險道,從黎明到黃昏走了整整一天。
傍晚時分,到了分岔口,又順着向東一條大峽谷內溪流邊的澗道,深入二三裡,天黑之前,終於到達位於小溪南邊的一個較爲隱蔽的戈壁小盆地,尤如世外桃園,很多人累得癱倒在地,大口喘息,再也不想動了。
這裡的地貌是高山荒磧,小盆地內大多數地方都是戈壁灘,沙礫遍地。盆地四周的山崖下和小溪邊,長有稀疏的灌木、怪柳叢,沿小溪有一條細長的草地,蒲公英已經綻放,狐茅、針茅、頂冰花和斑石竹等迎風搖曳。
商尉府是南道各國和西域商道的中樞神經,旋耶扎羅爲保全商尉府,可謂費盡心思。盆地中間扎有一座營盤,已經紮好十幾座大氈帳,裡面長期存放着糧粟、肉脯、鹽醬等,並定期調換。營後是幾十個大草垛,以供畜牧應急食用。平時,護商營有四名士卒長期駐守維護!
胡焰和肖初月是第一次來這裡,他們巡視一圈,無不爲旋耶扎羅這個護商營主將的遠見卓識折服。所謂狡兔三窟,有備無患,這座秘營平時閒着,現在卻在商尉府最危難的時候,派上了大用場!
落日已經漸漸陷進山下西北方的地平線,大隊人馬安頓下來,奀天、山獺、紅狐、納邪無忌四將已經率護商營三百卒在山口部署好防禦。營地內炊煙裊裊,牛羊都在安靜地啃食着青草芽,兒童們在草場上打鬧,吵嚷嬉戲,吐鸕、秅娃兒帶着歇過勁來的婦人們已開始制哺食。
紀蒿身體素質好,這一路她都是自己行走。此時她與色迷差坐在茅草捆上,遠處士卒們已經搭好營帳,胡焰巡視了一圈,也過來坐在草地上歇息。夜色降臨了,士卒們打起了火把。蠕蠕帶着侍女正收收拾氈帳,晉女採了一朵怒放的蒲公英,蹲在火把下對着蒲公英出神。
峽谷盆地內已朦朦朧朧,看着夜色中村落一般的祥和景象,紀蒿卻愁上心頭,“陳灰,汝與初月將吾三百多男女老少帶這裡,黎繁、焉澠要發現,逃都沒地逃,商尉府可就被連鍋端了……”
“斷耳叔,讓夫人來這鬼地方。夫人有危,看吾阿翁不揍汝!”晉女也學着她的阿母手裡不離便面,吹一口蒲公英,扭頭對胡焰道。
便面本是漢人貴婦不離手之物,鄯善國地近河西,鄯善貴婦也都有此習俗。蒙榆的夫人色迷差也是其中之一,自撤離摸嶺開始,她帶着女兒晉女一直扶着紀蒿一步不離。潑辣的晉女就是秅娃兒的小尾巴,小丫頭已經長成美麗的小少女,與其母站一起如一對姊妹花。在她的記憶中,蒙榆周令與胡焰肖初月便是一對今生難解的生死冤家,故而她纔會有此說。
胡焰愛撫地敲打一下她頭上的雙丫髻,“小不點,別把牛逼吹炸,汝阿翁未必是斷耳叔對手!”
“嘁……”晉女不屑地啐了一聲,躲到紀蒿身邊。色迷差手裡便面當扇,輕搖着趕緊笑着陪罪道,“又不是當年做沙匪,胡大人別聽小孩亂說!”
這裡是戀愛天堂,秅娃兒本來在制哺食,被吐鸕趕了出來,現在她與顬憐已經巡視了周圍環境,走過來安慰道,“夫人放心,吾阿兄選的地兒,絕頂安全。吾騎行了一圈,真是好地方。西側山口只需有一屯士卒駐守,大軍攻不進來。再向東,哇,山澗內另有洞天,有老大巖洞,內藏糧秣、泉水,可長期堅持……”
紀蒿望着遠處吐鸕忙碌的身影嘆道,“就看楨中城能否頂過去了,呈匉、州兵、吏民怕是要吃苦了……陳灰,當設計解救楨中城!”
胡焰抱拳道,“夫人放心,末將已有計較!”
哺食後天已二更,駐守依耐小城的護商營百餘卒帶着糧秣也到了。肖初月幫蠕蠕安置人員、牛羊,部署好山口防禦,胡焰則派出三路斥侯,分別將警訊馳報駐守在蒲犁谷的權耜、西夜國王昆蘭!
……
胡焰的瞞天過海計大獲成功,商尉府順利脫離焉澠死士們的視線。接下來幾天,各部族仍在持續不斷地向崑崙山下一條條山坳內轉移,隱入千山萬壑之中。經過楨中州的各支商隊,也快速離開楨中大市,或進山奔赴蒲犁谷,可奔向其它各城。
黎繁親率四千勁騎,張疏勒軍戰旗,一人兩馬,繞過勒丘城,一路急馳,陰曆五月十七日傍晚,他突然出現在楨中城下,並迅速將小城牢牢圍困了起來。
他圍城五日未攻,而是抓緊到各村寨伐木製攻城器械,搜尋糧秣。
可現在楨中州蕭索零落,各村寨十室九空。商隊也不見蹤影,大市上除了遍地垃圾,看不見一個人影。這讓他有了一絲不祥預感,難道消息已經走漏,楨中人已經有所防備?倘若如此,酋婦躲進崑崙山,千溝萬壑錯綜複雜,你上哪去找?
想想又不太可能,焉澠提供的信息斷然不會有錯,紀蒿是班超夫人,又是商尉,身份高貴,如何會鑽山溝溝?她只能退進楨中城。派兵搜索了摸嶺,除了遍地無用的案几櫃榻等等傢俱、廢棄簡冊、漫天飛絮,囤中無一顆粟,牛羊也不知所蹤,再無可取之物。他大怒,一把火焚燬小城周圍所有村落!
楨中城內,按照漢使團府丞胡焰的將令,呈匉已經嚴陣以待。
黎繁率軍到來時,呈匉站在北城譙樓下,遙見南方沙塵四起,一支“疏勒軍”毫無徵兆地急馳而來。呈匉望着一片疏勒軍赤色戰旗,總感覺那裡不對勁。於是,城頭戰鼓“咚咚”敲響,楨中城緊急關閉四座城門。
城內一片忙亂,國兵、吏民們剛上了城頭,黎繁的四千鐵騎已如潮水一般涌來,瞬間開始圍城。
楨中州州兵只有八百人,平時這些州兵都在家耕作或放牧,只是因爲紀蒿移駐楨中州,州兵才謹慎守城。但在班超、淳于薊、權魚的嚴令之下,疏勒全國各城都得到修繕、加固,楨中小城再加上國王忠督建,十分堅固。黎繁輕兵遠來,想奪城也不容易。
呈匉此時愁的是小城東北數十里處他的故鄉摸嶺,胡焰並未告訴他漢使夫人已經悄然撤到安全地帶。夫人身懷漢使骨血,至楨中後便一直住在他的摸嶺莊園內。漢使團衆將夫人、小妾帶着兒女大都在商尉府效命,自然也是住在摸嶺。商尉紀蒿的身邊,此時只有蠕蠕和她手下的二百餘護商營親兵!
但名貫西域的胡焰、肖初月二位大將已經來摸嶺,這讓呈匉信心倍增。黎繁已經在城門伐木扎着簡易雲梯,攻城隨時會開始。呈匉一直堅守在城頭之上,他從未指揮過大仗,實在困了,便坐在譙樓臺階眯一會眼。
黎繁五日未動,陰曆五月二十日朝食後,城下牛角號“嗚嗚”吹響,此起彼伏,聯軍開始攻城了。龜茲、焉耆士卒擡着簡易雲梯,並以強弩射出弩樓,他們眼裡根本就沒有楨中州兵,瘋狂登城!
楨中吏民則拚死守護,強攻持續整整五天,這座夯土小城擋住了黎繁四千人的連番強襲。黎繁在城下遺屍一千餘具,五天時間小城巍峨屹立。
疏勒國王忠對楨中城城防的持續加固、修繕,此時發揮了作用。小城高四丈,城頭寬二丈,在沒有大量樹木的崑崙山下,這座小城讓急於捉住紀蒿的黎繁嚐到了苦果!
但呈匉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數百人陣亡。吏民們均以爲商尉府已經撤進城,大戰之時,呈匉按照胡焰秘令,讓官署高個女卒傍晚時分身穿紀蒿常穿的甲服,肩披赤色大氅,在“商尉府”衆將、衆女前呼後擁下,走上城頭犒軍。
楨中州兵、吏民見夫人便在城中,無不熱淚盈眶,萬歲之聲震天被野,士氣大振,死戰不退。城下的黎繁望着城頭“紀”字將旗下,身披赤氅的“漢使夫人”正在激勵吏民鬥志,他眼裡冒着怒火,便揮軍不計傷亡急攻!
五天時間,雙方在城內城外兩敗俱傷。到陰曆五月二十七日傍晚,呈匉手下士卒陣亡三百餘人,吏民死傷二百餘人,小城已經搖搖欲墜。而黎繁是志在必得,他整肅各營,排兵佈陣,準備哺食後夜攻!
黎繁此戰之所以打得如此精彩,其實只因爲焉澠給他送來了兩員名貫漠北的鐵血戰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