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迅速按照聖上劉炟詔令,以國葬儀制助竇府治喪。太后、新皇劉炟、太傅和三公九卿、百官、列侯、四小侯、各大世族均親臨竇府拈香吊悼,帝都吏民紛紛自發前往弔唁,整個雒陽城都沉浸在萬分悲痛之中。
天地同哀,老夫人過世的這幾天,天空也象被捅漏了一般,滂沱大雨又整整下了數日,雒陽城內外一片澤國。竇固便在這連天大雨中爲老夫人辦了喪事,幸好將作大匠親赴六安國提前備塋,這才順利地將老夫人歸葬竇氏封地六安國,與竇融老大人合冢安葬!
也就在竇氏戰戰兢兢的這個八月份,隴右羌亂的風聲已越來越緊。
大雨過後,雒陽天空突然放晴,連着十數日都是豔陽天。但八月這個斷葫季節,對關西的三輔和關東的雒陽吏民們來說,先雨後晴,更是提心吊膽的一個月。早在暴雨還未停歇時,隴右各郡驛吏們便冒雨紛至沓來,將邊警不斷馳報朝廷。
“五百里加急,燒當羌寇抄金城郡,洛都谷告急!”
“五百里加急,封養羌擊破望曲谷,臨洮城被圍!”
“六百里加急,參狼羌侵略武都郡,上祿、河池二城失陷……”
驛吏們頂風冒雨飛馳而過,風馳電摯地馳奔雒陽。形勢漸漸趨緊,驛馬濺起的泥水令人驚心動魄。隴右大地正遍地風煙,戰火愈燒愈烈,已經接近漢中郡,眼看着就要燒到三輔,危及西京長安!
漢中郡可是漢帝國的糧倉,關西正在大旱,漢中郡如果再遭兵禍,那可就不得了了。雨雖然終於停了,但三公、九卿和尚書檯衆官如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安,劉炟也沉不住氣了。如果再不派出王師平定羌亂,隴右不保,將禍及涼州,延及三輔。而西京一危,勢將危及函谷關東中州,使得京畿震盪!
此時,出征已經是迫在眉睫、壓倒一切的大事,朝野都在猜測皇帝會讓哪位大將領軍出征。
由於耿忠、劉張兩位騎都尉已年長,且都身帶傷病,再無法出征。塞北主將秦彭、張掖太守鄧鴻資力稍淺,難掌帥印。現在朝中諸將,只有耿秉、竇固、耿恭三員大將深孚衆望。
但是,耿秉早在建初元年就去了遼東擔任度遼將軍,大鴻臚竇固因竇老夫人剛剛過世,且已古稀之齡,皇帝斷然不會令其出征,因此朝野普遍猜測,惟有漢軍戰神、北大營長水校尉耿恭是掛帥出征的最佳人選!
不僅朝野衆望所歸,耿恭自己也這樣認爲,西羌大亂的驛報不斷傳來,到八月中旬時,他實在憋不住了,經過幾天長考後,便主動給朝廷上了一道請戰疏。奏章遞進宮中,果然引起了皇帝與三公的注意,第二天晚尚書檯便傳詔令耿恭着甲冑佩劍,到北宮宣明殿御書房見駕。
當內侍鄭衆將一身甲冑、身材高大威武的耿恭帶進書房時,很多尚書郎都是第一次直面這個耿氏家族的新人、孤軍守疏勒城的漢軍傳奇英雄!
耿恭身長八尺餘,頭戴鋪霜耀日兜鍪,上綴紅纓,兜鍪下一雙鷹目炯炯有神。身被銅綴金裝魚鱗兩襠重甲,兩肩和前後覆錚獸面掩心、護肩鏡,腰繫紅牛皮甲帶,左懸銀柄長劍,右插銅柄護身短刀。上身籠一領絳色無領花衫,垂着條紫絨飛帶。下著赤色大口褲褶,腳登一雙黃皮襯底胡馬靴。名將風采,威嚴逼人,令御書房內所有人都不禁爲之一震!
劉炟也擡頭頗爲欣賞地看了一眼,便又低頭奮筆疾書!
耿恭是第一次進入皇宮,更是第一次進入朝廷中樞並見到皇帝。他跟在內侍鄭衆進入御書房硃紅雕花木門時,只見寬大的書房內東西兩壁是高高的書架,上面堆滿了簡冊。地面鋪着紅色條支麂毯,東邊書架下是太傅、三公和尚書令五個大案,四位鬚眉皆白的當朝輔臣和尚書令鄭弘都和善地看着他。
西牆邊的書架下,是十幾張小案,十幾位冠服嚴整的尚書正在秉筆疾書,無暇擡頭向他看一眼。而北面牆上,是一幅與牆壁一樣大的巨大黃色縑圖,天下大勢一目瞭然。縑圖下坐北朝南,是皇帝的硃紅御案,一位清秀少年書生端坐案後,微皺眉頭,右手握硃筆停在半空,雙目正冷冰冰地瞅着案上攤開的簡書。
在劉炟御案兩邊的牆邊,兩座金黃色的博山薰香爐正飄出縷縷幽香。面對皇帝與國相、臺官,耿恭略顯緊張,他面向御案,摘下兜鍪置於左手端於左胸前,右手平伸胸前,頭上戴着青色平巾幘,躬身俯首向皇帝行被甲軍禮,“末將參見陛下,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低着頭的耿恭先聽到輕微搓手的動靜,然後是劉炟年輕但卻綿軟疲憊的聲音,“耿卿起而說話!”
“謝陛下!”耿恭擡起頭,左手一直端着兜鍪,恭敬地看一眼年輕的皇帝那清秀蒼白的面容。劉炟並沒有擡起頭,“耿卿稍待……”他嘴裡一邊說着,一邊握着硃筆奮筆疾書。
耿恭又面向四位宰輔和衆臺閣郎官們鞠躬行禮,“見過各位大人!”
趙熹頷首道,“將軍乃吾漢軍戰神,令單于聞風喪膽,吾等有禮了!”五位大人同時俯首致禮。耿恭自謙道,“謝太傅擡愛!”而另一邊,十餘位尚書郎們也一齊向耿恭躬身致禮,耿恭趕緊又鞠躬還禮。
劉炟一段話終於寫完了,他放下硃筆,近侍劉喜則將簡冊收起,又攤開一卷簡冊在他案頭。只到這時,劉炟才擡起頭來看着傳奇戰將耿恭。
四目相對,耿恭看到的是一雙亮晶晶的年輕的黑眸。眼前的少年,身穿纁色直裾緞袍,頭扎綸巾,那雙帶着笑意的眸子透着敦厚睿智,面龐膚色蒼白,似帶着一絲疲憊或初病癒一般,彷彿雒陽街頭那些求學中的少年世子,處處透着青春氣息。但一想到他是當朝皇帝,耿恭便趕緊低頭看着御案前地面的銀獸鎮毯。
劉炟從御案後站起身,走到壁上的黃色縑圖前背手看着。剛纔與耿恭對視的一剎那,他看到的是刀削一般堅毅的面龐和一對桀驁不馴如鷹目一樣的眸子。他心裡漾起一片感嘆,對平復羌患不禁信心倍增。這可是行伍世族耿氏的後起之秀,這是令蒲奴單于二萬大軍奈何不得的漢軍戰神,是吾大漢朝的勇將啊!
這時,趙熹與三公也一起走到劉炟的身後。
劉炟看着縑圖上的隴右和高原,沉吟一番未扭頭卻問道,“耿卿折中言‘平羌非爲難事,治羌非爲易事’,餘深以爲然,耿卿請上前試再言之!”
“臣遵旨!”
耿恭遵令也走到劉炟和宰輔們身邊,他右手接過鄭弘遞過來的銀柄竹杆指着圖上隴右的崇山峻嶺道,“陛下,羌亂紛起,高原衆羌國同反,致隴右遍地烽煙,然衆羌國真正有戰力者惟燒當羌與封養羌也。燒當羌有兵五萬,封養羌歸附燒當羌後聚兵四萬。封養羌地處隴右東部,只要漢軍擊破封養羌,燒當羌則必敗!”
“末將以爲,陛下宜遣一將統王師出隴右,先令護羌校尉傅育嚴守安夷城與臨羌城間防線,截斷燒當羌歸高原木乘谷之路。吾西征大軍則出臨洮,擊破封養羌、奪取望曲谷、逼降封養羌後,再長途轉進至安夷城,夾擊燒當羌迷吾本部人馬。只要此二羌一敗,其餘衆羌必作鳥獸散,隴西羌亂則平矣!”
耿恭講完,劉炟默默無語,半晌才扭頭看着衆臣,“耿卿所言,衆卿以爲如何?”
司徒鮑昱道,“陛下,臣以爲以重兵各個擊破,先東後西,耿校尉此計甚妙。不知依校尉所見,出征大軍需要幾何?”
耿恭抱拳道,“回司徒大人,吾北軍五校有鐵騎八千騎,皆隨大鴻臚、度遼將軍北征漠北之百戰精兵。北軍五校只需出五千騎,再輔以郡兵、胡騎與積射士,在長安細柳營成軍,吾出征大軍三萬人足也!”
太尉牟融道,“汝意是用三萬人擊破封養羌,可迷吾素來反漢,其麾下燒當羌人戰力甚強,如果彼執意西歸,定然突破傅育的臨羌防線逃回高原,如此豈不放虎歸山,又當奈何?”
耿恭道,“回太尉大人,燒當羌雖素反漢,然迷吾父滇吾、兄東吾皆因反漢爲漢軍所殺,大鴻臚竇固大人兩徵燒當羌,燒當羌人已然喪膽,絕無與吾王師對陣勇氣。見王師至,必竭力攻擊臨羌城防線,試圖經煌水谷退回高原。即便護羌校尉傅育大人堵不住,彼退回高原,數萬人在西海(注:即今青海湖)雪原絕地無法生存,亦只能退回龍耆城與木乘谷、寫谷。吾大軍畢至,彼亦只有歸降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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