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姚葉姿所料,果然是出事了,若不是楚策先一步派人將我接出府,此刻我怕已經被人上了腳鏈壓進大牢了。
從小巷彎進一處靠城西的小院子裡,秦權早已等在那裡,見了我像鬆了口氣,他身邊正站着楚策以及一名錦衣男子,那男子舉止貴氣,相貌俊朗,讓人猜不出是什麼身份。
“沒事吧?”秦權迎上來,順便接了旁邊人手上的包袱。
還沒等我搖頭,便有人推開了院門,飛一般衝了進來,伏在那錦衣男子腳下,“守城軍已過了西水河!”
錦衣男子擺了兩下手指,示意人先下去,“子都,你先出城吧。”衝着秦權歪頭示意了一下,我這才知道秦權的字爲子都。
楚策命人牽來兩匹馬,“西門暫時還有人接應,遲了怕生變故,四弟還是快點出城吧,京城這邊有我,你不用擔心。如今就看你能不能說動漢西王,若能,京城暫時就不會有事。”
“大哥放心,我一定盡全力,何況啓漢與我們有兄弟之義,我不信京城有事他會無動於衷。”
嘆口氣,“啓漢雖爲漢西世子,卻也只是漢西世子,並非漢西王,攸關兵伐的大事,就算他有心,也難抵漢西衆臣的反對,你去了之後,不要過於爲難他,何況你去漢西,首先也是爲了避難,如果鬧得漢西也待不成,我看這天下也就沒你待得地方了,自己保重。”
“我知道。”看看我,又過回頭去,“葉姿……你送她去漢南吧,放在這裡,遲早會生事。”
楚策笑得無奈,“我明白。”
兩人說完,齊齊來到錦衣男子的身前,拜倒在地,我朦朦然猜到了他的身份,便擡頭多看了這男子幾眼,心下讚歎,原來這嶽帝一門確實長相出衆,難怪乎幾百年來,各種讚譽岳氏貌美的詩詞絡繹不絕,沒錯,那人便是當今皇上,只可惜是位在自己地盤上都做不了主的皇上。
我就像只包袱,被秦權帶着東跑西走,他完全沒有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又或者說,他根本就沒這個打算。我猜不出他到底是討厭我,還是故意以此懲罰我!
逃亡似乎已經成了我們這幾個月來最常做得一件事,即使我其實已經開始想回陸蒼了。
從京城逃亡的原因,我也是後來在途中才得知的,這一切要從一開始說起,秦權、楚策、吳平召、皇帝嶽兆廣,雖名義上爲君臣,可因年紀相仿,又都師從一處,因此打小便感情篤厚,又一同經歷過國丈李礎專權、王叔嶽鏘造亂,兄弟之義漸濃,最後乾脆私下結拜成了兄弟,王叔嶽鏘被誅之後,漢北王居功自傲,並誣害東周王造反,污害了吳平召的父親,這事自然不會輕易了結,何況李伯仲越來越無視君王,越來越不受控制,自然激起了幾人的怒氣,遂想出了條計謀:由吳平召故意起兵爲父報仇,然後借鎮壓之名促使李伯仲出兵,令其分身乏術,從而可以藉機剷除他在京都的勢力,並順理成章地以謀反等罪名號召諸侯羣起而攻之,怎奈卻被他金蟬脫殼給了漢東秦家,並以兵變之名剷除了秦氏在東南部的勢力,最後非但沒有傷害到他的勢力,反而還讓他佔足了便宜。
可想而知,此次秦權回京自然是討不到好處的,他是漢東秦家僅剩的血脈,漢東兵符此時又未找到,他活着,對李伯仲來說是個威脅,既然如此,自然是不會讓他活得如此自在,尋一兩個錯處,告他個莫須有,早早除了這個後患纔會安心,反正小皇帝一無兵權,二無勢力,不能拿他怎麼樣。
“害怕了?”勒馬靠到我的馬旁,他指得是剛剛李斯五的人攔截我們盤查的事,剛纔真是多虧了姚葉姿的令符,真是奇了,連皇上的令符都不管用,一個小小的歌伶給的令符竟然如促管用!
“你該好好謝謝姚姑娘。”掂了掂手上的兵符,“剛剛那守衛明明懷疑我們的身份,見了這銅符竟然放了我們,這令符是誰的?”
秦權深深呼了口氣,轉眼望了望前方,“漢北世子的通行牌。”
“唔,難怪。”將其扔到路邊的草叢裡,惹得秦權驚奇地望着我,“已經出了漢北,要它何用,難道你還想回去?”
他搖搖頭,突然笑了,“餓不餓?”
歪頭瞅了他半天,“你是不是不打算送我回陸蒼了?”
他竟好奇地看着我,“你才知道?”
我一時無語以對,思瞋半天,仍覺得奇怪,“爲什麼?”
“我也想知道,也許等我想通了就會送你回去。”
“如果我自己走呢?”我納悶,長了腿腳,難道不是走路用的?
“東周境內現在均是李伯仲的人馬,你是我從漢東帶出來的‘侍妾’,而且還知道兵符的所在,你說他們會放過你嗎?”拉了馬湊近我身旁,“你是打算九死一生自己回陸蒼,還是安全地待在我身邊?”
“你還懷疑我知道兵符的所在?”除了這件事,我絲毫想不出他留我的原因,臨行前那麼放不下那位姚姑娘,顯然是不會對長相平凡的我動什麼心思,要知道吃慣了山珍海味,是啃不慣醃菜饅頭的,除非有利益關係,我想他不會傻到舍珍珠就魚目。
沒答我的話,只是照着我的馬屁股狠狠甩了一鞭,並順手撈了我手裡的馬繮攥在手心,一同拐進山間小路……
我暗暗悶了半天,卻又無可奈何,誰讓自己嘴口不牢,告訴了他“太極圓首”,還說自己是陸蒼方氏一族,這下到好,翅膀被人綁了,還往哪裡飛?
進了山林不久,在三岔路口見到了漢北與漢西的界碑,也就是說,過了這塊界碑,也就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漢西了。
依照地理位置,漢西居大嶽最西,境內多山,連綿東西,直跨南北,本以爲陸蒼之地奇山怪石多,進了漢西才知道自己多麼夜郎自大。
秦權長居平原,山地走得少,現今又剛好初秋,四處均是濃綠、淺黃,一不注意就會迷路,我正氣他無賴,也懶得告訴他走叉了路,於是進山沒多久,就來回在同一條路上連走了兩圈,想來若是讓他帶兵來攻漢西,鐵定是首敗無疑。難怪所有人都說漢西可保一時安全,怕是就算李伯仲也沒有十成的把握敢動漢西。
“我知道你清楚怎麼走。”跳下馬,將兩匹馬栓在樹幹上,直瞅着馬上的我。
“……”沒理他,擡頭望了望山尖滾動的濃雲,似乎要下雨了,這麼走下去,好像真是沒什麼用,可是即便知道方向,又能怎樣?我又不清楚哪裡有躲雨的地方。
“隆隆——”天外傳來幾聲悶雷響。
秦權從馬腹旁摘了遮陽的斗笠遞過來,只有一頂,另一頂早在漢北就弄丟了,我若戴了,他就有可能淋雨,“戴上吧,怕是要下雨了。”他望了望山尖黑黃的濃雲兩眼,解下馬繮,拉着馬往前走。
還好我及時扯住了繮繩,指了指左手邊被灌木擋住的小道,“走這邊。”人之所以迷路,多半是因爲上了眼睛的當,因爲有時候四周的景物差不多,往往會讓人產生錯覺,而人本身就喜歡走圓圈,因此會按着自己的感覺不停地在原地繞,直到發現自己迷路爲止,然而此時已失去了耐心,自然再難靜下來辨別方向,這一點早被用到了行軍佈陣上,因此,世人所認爲的那些出神入化的奇陣異法,有很多其實只是障眼法,只是因爲身在其中,看不清楚而已。
我自小在山中長大,對山間這些東西的辨識,自然是比常人多一些。
因爲山路難走,秦權並沒再上馬,而是徒步拉馬。剛走出荊棘小路,雨便下了起來,他將包袱塞到我懷裡,因爲我頭上帶着斗笠,不怕淋。雨勢漸大,馬不願意往前走,硬拽着馬繮往後縮,見他拽得費勁,我心裡也不免有點着急,可是放眼望去,四下除了草木又沒什麼可以遮雨的地方……
好不容易鑽到了一塊山岩下,下面還是萬丈深淵!
此時他已被淋成了落湯雞,雨水順着臉頰不停地往下流,還要死拽着馬,不讓它們往下看,怕它們受驚,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狼狽,也很好笑。
他一邊拽馬,一邊看着我的身後,眉頭越皺越緊,“過來。”
我疑惑半天,坐着好好的,幹什麼叫我過去?下意識回頭看看,不看還好,一看驚得我一個哆嗦,我正坐的那塊石頭後面的巖壁上,正攀着一條細長的翠綠青蛇,此時正慢慢順着巖壁往下行……
“別動。”他慢慢走到我身後,拔出劍橫在我身前,可能是因爲這動作驚了蛇,它竟然前縱身對着我的面門直撲了過來。
這時正巧馬也驚了,擡起前蹄亂踢一通,索性他動作快,摟了我的脖子閃到了一旁,劍一揮,擋住了青蛇,我既沒被馬踢到,也沒被蛇咬到。
“沒事吧?”他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摟着我脖子的手也立時鬆開。
“沒事。”我還有點驚魂未定。
“幫我拿條繩子來。”擡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背,“我有事。”上面是兩粒血洞——他被蛇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