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覺得自己這麼蒼白,像是滿身的血都被抽乾了一抱在懷裡,與他滿身的血色相比,更顯出幾分慘白。
伸手想拉上兵脖子上的繮繩,卻發現它的脖子光滑如初,什麼也沒有……
是這樣吧?脫離了塵世的羈絆,所有的一切又將恢復到初生的狀態,師兄說得不錯,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上兵四蹄踏雪,在山坳裡來回奔跑着,就像當年初見它時的模樣,不羈、野性,而我呢?低頭審視自己,依然是秦權懷裡的那個女子。
上兵離去的最後一瞬,擡起前蹄,對着山澗嘶鳴,馬鬃在風中飄揚,猶如水撥金絲……
傷病讓我丟了半條命,不過幸好,不是一條命,秦權將我從上兵的身邊帶了回去,就像他將三成的秦軍帶回去一樣,方醒消失了,永遠的消失了,帶着他的壯志未酬,帶着他略顯孤寂的側影,結束了陸蒼方氏的神話。
人永遠也成不了神,因爲神從來不曾活在這世上。
漢北滅了漢西,李氏滅了趙氏,然而也是從這一天開始,李氏家族的命運也開始走向他的終點。
我從迷離中醒來時,車外正下着大雪,迷迷糊糊的,只看到輕輕揚起的車簾,以及偶爾飄進來的雪片,再次睡過去之前,還在思索眼前這一切到底是真還是假……
因爲我的傷病過重,加之又在雪地裡凍了一天一夜。若非上兵的餘溫護着,怕早已救不回來,回到宜黃後一直臥牀,直到次年春上,才下得了牀。
此間,武敖擴建了新軍,焦素義擴建了南軍,如此一來。秦軍在嶽東地勢力空前壯大。
秦權在山一戰中受傷。因此留在宜黃的時間相對較長些。
班驍丟了一隻胳膊。不過看起來並不很在意,在家中待了幾個月,聽說新軍擴建,急得往秦府跑了七八趟,一門心思地想回營裡去,也不管妻子是不是又有了身孕。
紅玉年紀與我相仿,已近三十。這個年紀有孕,也在少數,加上她又有體寒的毛病,多少有點危險,班驍這莽漢到也不是全然不顧妻子,請了幾位大夫,開了一櫃子的安胎藥,不過可惜。他始終不明白丈夫的陪伴纔是妻子最好的安胎藥。
“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武敖他們都幹完了。還有我什麼事!大哥你說,是不是嫌我一直胳膊殺不了敵?你若實在不信,咱們這就出去過兩招。我保準這一隻胳膊不比兩隻的差!”在院外就聽到班驍的叫嚷,轉頭瞧瞧身邊地紅玉,她到不以爲然。
“留他在家多待一天,府裡就不安生,還不如趕快放他回去。”紅玉如是解釋。
“他一出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你現在這個樣子,他不在身邊行麼?”
搖頭笑笑,“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個過正常日子地人,硬把他留下來,就跟把‘家巧’(麻雀)剪了翅膀餵養一樣,不但喂不活,還白搭功夫,您就跟二公子說說,把他放回去吧。”
兩人相互攙扶着跨進了院裡,正趕上班驍灰頭土臉地出來,一看那神色就知道今天定是又沒成功。
一見是我,班驍突然來了勁,“大嫂氣色真好。”
趕緊衝他擺擺手,“打住,說再多我也幫不了你。”
“嗨,我也沒說要您幫我啊,只不過好久沒見到大嫂,心裡高興。”說話間朝妻子紅玉擠了兩下眼,一看便知道是想走“裙帶關係”。
“行了,你娘子的身子都成了這樣,還勞師動衆把她帶來,也不怕出點什麼事。這些日子軍中無事,不用你跟着摻合,等有事了,你就是想躲,怕也躲不了,還是趁機多在家陪陪妻兒,省得一年半載不回來一趟,連兒子都不認得你。”
聽我這麼一說,明顯精神亢奮起來,不過沒半刻又開始發急,“不是,大嫂你不知道,要是等開戰了再回去,這兵不好帶啊,這就跟樵夫砍柴一個道理,砍刀不磨利了,柴就砍不動。”
“不是說不讓我幫得嗎?怎麼還這麼多話?”
一來一往,把秦權也引了出來,前些日子他到新軍去了一趟,回來後瘦了不少,看來不少事要操心,由於我一直在養病,他也什麼都不讓我知道,怕我費神操心,不過他不說,我到也能猜出幾分來,羅韌之近來調往新軍,之前他一直與焦素義關係甚篤,而焦素義年前與武熬爲了軍餉一事,鬧得不大開心,且南軍與新軍似乎有意爭奪秦軍第一兵團
,可想而知,羅韌之的到任,難免造成多番麻煩。
秦權在漢西的舊傷本就沒好利索,加上軍中派別之爭,怎能不瘦?這怕也是他不同意班驍立即回營的原因,班驍的脾氣過於焦躁,現在回去無非是火上澆油。眼下隨時都有可能攻打漢北,新軍作爲秦軍地兩大主力軍團,內部絕對不能出現問題,所以有些事,就算不能忍也要忍。
“不是讓你到校場練兵的嗎?怎麼還在這兒?”揹着手,微微蹙眉,班驍立即咧嘴傻笑。
“不是剛好碰上嫂子嘛,從漢西回來就沒見到,多說了兩句。”轉頭看我,“那天真把大哥跟我嚇壞了,要不是那個護衛兵的眼尖,還真找不到嫂子您,那漫山大雪的,哪能看得到雪下面埋着人,虧得大哥那匹老馬把嫂子您護在雪洞裡,不然還真就危險了,大哥嚇得……擔心的手都哆嗦了。”
秦權從後面拍一掌他的脖頸,“再不去我可就改主意了。”
這小子的臉到也轉得快,“馬上去,嫂子,我先走了。”拉着媳婦樂滋滋地就往外走,嚇得我趕緊念他幾句,紅玉有妊不到三個月,身體也不是很好,這麼大的動作,萬一出事可就麻煩了。
目送他們夫妻離去,轉過臉,秦權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我,“怎麼了?”
他笑笑,“臉色是好多了。”
看着他,想到剛剛班驍地話,不免有些好奇,“那天你真嚇得發抖?”
走過來握住我地雙手,沉默半天,“以後……你還是不要輕易離開我的身旁。”
暮春的陽光穿過槐樹葉,映在他地臉上,斑駁暈黃,伸手替他整理一下翻開的衣領,“子都,我覺得自己老了。”
我的答話讓他有些迷惑,因爲他不清楚我在想什麼,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我卻十分清楚自己在說什麼,我確實不想再離開他,不想拋棄我們倆在一起的任何一段記憶,都說人老了會越來越戀着過去,也許我真得老了。十七歲初識他,如今已近三十,十三年了,人生有多少個十三年?又有多少個十三年可以與一個人相守?“不管你到底會變成誰,結局會怎麼樣,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當年在秦府廚房裡見到他的第一眼,那一眼就是一個劫數,我們倆的劫數。
他曾對我承諾過,卻也親自將諾言打破,莊明夏的出現,讓我們兩人出現了人生唯一一次崩裂,那傷口很疼,一直疼了好幾年,那幾年間,我不想跟他有什麼肢體間的親暱,我們用淡漠與理智處理着那塊傷口,最終卻發現,我們之間的情感已經不只是男女間的相互吸引,從一開始,我就是一個人,他也是,然後我們相遇了,變成了兩個人,而後又變成一個人……
我陪着他從一個桀驁不馴的世家公子變成一個沉穩淡定的、擁有自己領地的一方霸主,他陪着我從一個少不經事的山野丫頭變成出入軍營、手掌兵權的內宰軍師,當中的苦難與災劫到底有多少,只有我們兩人最清楚,經過漢西這一場生死離別,我們倆都明白了,世事變幻莫測,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怎麼樣,只有待在彼此身邊纔是最真實的。
“老了嗎?你看起來還是當年那個偷吃骨頭被逮到的小丫頭。”他並沒忘記我們初識時的場景,只是輩子的事了。
……
自從我回到宜黃,秀水只來秦府探視了兩次,雖然依舊熱情,可我總覺得她笑容的背後藏着些東西,也許是因爲軍權分派的問題,羅韌之的到任分去了武熬一半的軍權,令他相當不滿,連帶秀水也有點與我分生,不再帶月盈來府裡走動,經不住府裡丫頭們的玩笑,她只說孩子大了,要有些避諱,其實月盈不過四五歲,還沒到避諱的年紀,她這般舉動,自然是另有深意。
是年夏,漢北南方軍團發生兵變,原李季冬的屬下殺死李邦五的親信大將,擁立李季冬之子李明五爲“北賢王”,割漢東以西爲“西平國”,與漢北決裂!
秦、楚兩軍也趁此機會集結人馬,再次討逆,此次討逆中,楚策第一次打出了“皇四太子”的旗號,顯然別有用心!
李邦五迅速做出反應,調集北方軍團三十萬精兵南下抗敵,這一戰被後世稱爲平野大戰,武熬因此戰聞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