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中穿藏青色外衫的正是武敖,武敖旁邊的卻是李邦五,他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我與秦權一時都接受不了,他們身後的侍衛一字排開,我們身後的侍衛也都嚴陣以待。
莊明夏的視線在我跟秦權的臉上巡了一圈後,兀自站在一旁沉默不語,張罡則撫了兩下衣袖,坐到門旁的竹椅上,根本不在乎眼前是否劍拔弩張。
對峙半刻,武敖瞥了一眼身旁的侍衛,示意他們退下,秦權也看了一眼旁邊手按劍柄的隨侍,氣氛這纔有所改觀。
李邦五覷了一眼秦權,視線定在了我的臉上,那種眼神,威嚴中帶着無視,“你去後殿。”
我冷笑一下,這男人似乎習慣了對人發號施令,不過顯然選錯了對象,此時此刻,於公於私,我可都沒有聽他話的道理。
見我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他雙眼微眯,眸子裡散發出來的威脅不容小覷,不過這並沒什麼可怕,要知道他站得這塊地方可是我們的地盤,儘管目前的對峙中,我們勝算顯然不大,可別忘了,許章早已知曉我們回去的事,這裡離邊城不過二三十里的路程,我們若是出事了,他也休想那麼容易出去,大家要麼和平共處,一起活命,要麼同歸於盡,就看眼前誰的命比誰的命矜貴,我就看誰比較不值。
“侯爺,夫人……有些不適。”一個侍女從後殿匆匆進來,見到眼前這景象,嚇得一結巴。
就見李邦五臉色生變,回頭問那侍女,“怎麼了?”
“奴婢們剛服侍夫人躺下,她就說胸悶得很,接着就開始嘔吐不止。”
李邦五狠狠瞪了一眼,那侍女嚇得低頭不語。
“你跟我進去!”回頭對我吩咐一聲,依然沒有尊重別人的自覺。
秦權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拉近他的身邊,很明顯的表示,這是我的人,可不是你老兄家裡的使女,隨便使喚着玩。
情形又這麼崩住了,兩個男人似乎都覺得瞪眼比說話來得爽快,可惜這對解決問題絲毫沒什麼幫助。
他們兩個主子一來勁,手下也自然跟着要亮傢伙,斗大的前殿瞬間又變得寂靜無聲。
此時天上響了幾聲悶雷,聽起來猶如老牛在甕中哼叫。
武敖上前兩步,沒看秦權,直看着我,並且半俯上身,這種無視別人丈夫在場,公然輕薄別人妻子的事怕也只有這小子做得出來,還好他及時停住,並開口叫了我一聲姐姐,這才讓場面緩和下來,不過我堅信秦權可沒這麼容易緩和,他攥我手腕的勁道證明了這一點。
“姚夫人身體不適,姐姐還是進去看看吧。”低聲附在我耳旁,聲量雖輕,不過秦權也能聽到,他還加重了那個“姚”字,這一點撥,我跟秦權心下明白了七八分。
轉頭看看秦權,他也有幾分遲疑,武敖這麼一說,那姚夫人是誰就很明顯了,只是我的醫術並不能救人,去了也是白去,不如帶上莊明夏一起,遂開口對李邦五推薦站在一旁的莊明夏,可惜這個霸道的男人似乎並不買賬,根本不理會我口中的這位女神醫,只是覷了我一眼,讓我跟着他走,真是個霸道到頂的人!
先前也說過,這個道觀並不大,前殿與後殿之間以一條遊廊連接,兩旁都是菜畦,看起來並不像廢棄之地,不過從我們進來就沒看到一個道士,難不成都被身邊這個霸道的男人給殺了?不免瞥視了他一眼,就這麼一眼也被他發現了,厲目掃過來,我甚至能猜到他心裡在想些什麼——秦權真是沒眼光,竟然找了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
心下爲自己的猜測好笑,看來我還是很在意外人看自己的眼光,當年趙戰西劈頭蓋臉地指着我當面這麼跟秦權說話,對我的影響似乎還是很大,以致到現在見到這些“有頭有臉”的諸侯公子們,總覺得他們心裡會這麼評價我,看來我這被打碎的自尊至今還沒拼湊完整。
美女配英雄似乎纔是這世上唯一的搭配,我比姚葉姿差太多,沒變成紅顏禍水,到真是給秦權臉上抹灰了。
這邏輯聽起來雖有些怪,不過到是很實際,男人們愛得都是美女,即使她們被人當作禍水,可禍水也許就是男人們爭奪天下的動力之一,君可憐見,得到天下的好處無非就是美女、金錢、權勢,什麼長歌大漠、三軍將士,不過是爲了得到一個結果的過程而已,只是有的人在乎過程,有的人在乎結果,如此一想,天下間到沒什麼英雄、狗熊之分了……
思緒變得有些混亂,一時不查已經進了後殿,三四個侍女正在給趴伏在牀上的女子順背,見我們進來,均起身福禮。
我仔細看了牀上那名臉色蒼白的女子,可不就是姚葉姿,當年綰山一別,她還是李邦五的妾室,如今卻成了新侯爺的夫人,真不知該恭喜她,還是同情她。
見到我,她似乎也驚訝不小,嘴張了半天,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最後悽然一笑,蒼白的嘴脣緊緊抿着。
李邦五在她面前到是極爲細心,態度也明顯改變,面露溫柔,坐到牀頭輕輕替她順着後背,回頭看我時的眼神卻又瞬間變得異常嚴厲,真是個善變的男人!
走上前,示意李邦五讓開位子,他這纔不情願地起身,換我坐到牀頭,伸手試探她的脈搏。
手指從姚葉姿的腕子上拿下來後,我沉默半刻,擡頭看了她一眼,以確定能不能說真話,她的臉和嘴脣都很蒼白,眼角也帶着疲憊。見我這麼直直地注視她,心中像是也明白了,又是悽然一笑。
“怎麼樣?”身後的男人似乎並不理解我們倆眼神裡所表達的意思,他所關心的是他的女人到底患了什麼病。
“侯爺,我有話想跟方姑娘說。”姚葉姿帶着幾分虛弱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麼動聽。
李邦五顯然不能接受這個結果,不過也沒多說什麼,轉身吩咐侍女們好好照顧夫人後,看了看我,那眼神很明顯帶了幾分要挾。
他一走,姚葉姿也將侍女打發了出去,後殿裡只剩我們兩人。
“秦二哥怎麼樣了?”改口叫了秦權爲二哥,這讓我記起了她的真正身份——吳侯的女兒,吳平召的親妹妹,本來該是東周的金枝玉葉,可惜如今變成了這般景象。
“他還好,就是整天待在軍營裡。”
低眼淺笑,“他適合那兒,比誰都適合。”擡頭看我,“你們該成婚了吧?”
我微微點頭。
“也好,起碼他也有個伴了……”
兩人誰也沒再講話,就那麼靜靜地各想各的事,突然她猛得問了我一句:“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我錯愕地搖搖頭,一時不知該回答她什麼好。
“我知道天下人怎麼看我。”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
“不,我可以決定的,起碼我的生死是可以自己決定的,我沒下得去那個狠心,這一點,是我的錯。”
“生死不是解決的唯一方法。”若一死就能解決問題,怕這天下也剩不下幾個女人了。
又是沉默。
總覺得她與我之前見過的姚葉姿不同了,似乎少了不少棱角,眼神也不再那麼堅定、自信,反而帶着濃重的感傷。
“孩子的事……你不打算告訴他嗎?”剛剛替她把脈,是妊滑脈,這孩子很明顯應該是李邦五的,可是她的神情卻非常讓人擔心。
“我恨他。”咳嗽兩聲,我趕緊伸手幫她順背,她咳得臉色泛紅,擡頭看着我,幽幽地念着,“可是,我也同情他。”嘆息,“我們就是兩個可憐人,還要不停地傷害彼此,這就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
我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接不上,她愛着楚策,卻得不到任何迴應,她恨着李邦五,卻不得不與他糾纏在一起,還要忍受天下人的唾罵,本來應是個高傲性子,硬是被逼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紅顏,到底是誰的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