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醒一身灰色儒衫,於師尊墓前捻香祭拜,身後只跟一青袍小童,而我身後卻跟着十來個人,個個持槍帶戟,威眉聳目,與他的一派淡然相比,我這邊到顯得有些心虛了。
“都退下吧。”回頭吩咐一聲,衆人顯得相當吃驚,敵人就在眼前,退到哪兒去?
英翠娘揮手調開士兵,站到我身後,顯然還是對方醒不很放心。
“師兄。”上前行禮。
點點頭,擡頭望一眼四周風景,“這裡依舊是老樣子,不曾改變,山中一日,世上一年,這話不錯。”看看我,“怎麼回來這麼久了也不跟兄長打聲招呼。”
“師兄政事繁忙,小妹哪敢打擾。”
兩人比肩下山,期間英翠娘手握劍柄,絲毫不曾懈怠,途徑山下一處水潭時,他駐足觀望,“可曾在潭中釣過魚?”
“陪師尊釣過,不過一直未曾釣上來過。”後來才知道這潭裡的水出自山後一座石井,無魚,小時候還總盼着師尊能釣上來一兩條。
“年少時,我曾與師尊打過賭,若我能釣上魚來,他老人家就要赤腳繞山一圈。”說罷呵呵一笑。
“爲什麼要赤腳繞山一圈?”
“年少輕狂,給一個砍柴的樵夫出了個主意,讓他奪了惡叔父的田產,師尊罰我赤腳繞山一圈,腳皮磨破了幾層,我心下不甘,後來得了機會,就與師尊打了這個賭,結果……”又呵呵笑起來。
他與師尊之間,有時更像朋友,令人羨慕。
拍了拍釣魚石上的積雪,坐定,擡頭看我,“要不要比一比?”
水中無魚,卻要比試誰能先釣上魚,“也好。”
一旁的英翠娘完全當我們倆是瘋子,命人取來釣具,要笑不笑地遞上來。
水潭西面是一處峭壁,北面是兩塊巨石,南面,越空而下,是七八丈高的一條小水瀑,夏日裡,潭中水位上升,水瀑四濺,可見七彩光暈,冬日水流減小,積水成冰,白晃晃地掛在山石上,猶如一片白璧。惟獨東面是一處平臺,可供人取汲水之用,平臺上還鑿了幾處小釣臺,垂釣不在於是否能得肥魚,只爲修身養性,方氏弟子皆曾在此釣過魚。
平臺邊上種了幾株梅樹,微風一拂,碎雪夾着暗香迎面鋪來,沁涼中帶着寒香,令人神清氣爽。
釣臺邊上鑿有棋盤,垂釣之際亦可對弈,難得能跟師兄在陸蒼對弈,此一回後,不知下次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日頭西移,微風乍起,兩人均靜思下一步該如何走。
水潭中突然叮咚一聲,接着是孩童的嬉笑,扶瑤這丫頭竟然把越都給帶來了,小傢伙早就能自行走路,簡單的對話也說得很清楚,依舊是調皮,皮的天上地下的,來了陸蒼半年,不知道跑丟過幾次。
他到也不怕生人,見我不理他,挪到師兄身旁,緊挨他站着,“這孩子生的一副好面相。”
“就是淘氣,停不下來。”手中棋子落下,兵二平三。
棄子,抱起越都起身,“舅舅給你看好東西。”看來這棋是下不得了。
“聽聞秦、莊聯姻,此時出列,你不怕家中生變?”只管抱着越都逗弄,口中的話到像不是很認真。
“變故已生,難再翻盤,不如退避三舍,求個清淨。”
看我一眼,笑笑,“天狼谷,你壞我弩兵時,我就知道咱們兄妹二人遲早一決,我是真沒想到你能走到這一步,這一點上,秦權做得到是極對,‘章對示保’,你與許章稱得上是他的左膀右臂。”從青袍小童手中取過幾只奇形木塊,遞給懷中的越都玩耍,像是特意給他準備的。
“可惜如今新舊替換,論身份,我這秦夫人可沒多少說話的權利。”
他大笑兩聲,“苦肉之計,只可騙騙莊忠等人,許章降職便可見秦權有意保護你們這兩隻手臂,這陸蒼山,不久之後怕是又要恢復平靜了。”笑嘆一聲,抱着越都走出平臺。
望着他的背影,似乎又見到了故去的師尊……我之所以回到陸蒼,因爲這裡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曾經有我最尊敬的人。
也許是在俗世中待了太長時間,學會了用眼淚來解決心中的抑鬱,英翠娘塞過一方絲帕,我慢慢拭去眼淚,回頭望一眼釣臺旁的棋局,最後一步他沒下,依照常理,他該是象一進三,如此一來,這局就走向了一馬定乾坤的局面,而我原先的想法是斬馬……他在配合我?
漢北的黨爭仍在繼續,因爲李邦五的家事,使得李氏家族成員再次質疑他能否做好這個漢北王,期間還有是否該揮兵南下,也是漢北羣臣目前最熱的爭論點,師兄雖得李氏父子的信任,可眼下李邦五聲名狼藉,李伯仲也已過世,加上他是主戰的主力,難免遭羣臣排擠,據說李邦五被逼無奈,只好暫時將師兄手中的虎符收回。
漢北兵力雄厚,然而一旦無仗可打,這些人只能成爲吃白食的累贅,以漢北目前的糧食及稅收來算,根本養活不了這麼龐大的軍隊,如不及時想辦法,後果堪憂。
秦軍目前的軍需五成來自轄內的商稅、民稅,三成靠漢南供給,還有兩成來自於北樑,許章的來信中還提到,漢西的私下供應業已存入邊城,雖然如此,不過我還是覺得,不參與作戰的東軍仍需做一些改變,撥給他們一些田地,讓他們自給自足,另外東軍靠海,發展沿海的運輸,對秦軍來說也相當有幫助,如此一來,秦軍又可以抽出一隻胳膊積蓄軍備,等待即將到來的四國之爭。
師兄此次來陸蒼,一方面祭奠師尊,一方面也是爲了漢北的將來打算,本來一切若按他的想法,天狼谷一戰,若能切斷秦軍北軍的糧道,就可以同時滅掉秦軍兩大作戰軍團,這麼一來,秦軍在嶽東的勢力將會極度萎縮,甚至於完全沒能力與其餘三國平起平坐,以漢北軍的勢力與士氣,甚至可以一舉拿下南涼,直逼東齊,如此一來,東北方那個小小的金國,自然也會被其氣勢所吞,成爲漢北的一部分,大嶽版圖上,漢北可獨霸北方與東方,佔據絕對優勢,可惜天不從人願,天狼谷一戰雖順利滅了秦軍西大營,然而局面並沒有改變多少,此後,漢北陷入黨爭,對外完全失去主動,致使四國對陣局面形成。
如今大勢已成,惋惜無益,唯有求取主動,連橫合縱自然而然成爲眼下的主流,這是政事,並非君子之交,不可能幹乾淨淨,秦軍與漢南結盟,吃着漢南的糧米,私下又與漢西結交,暗得一份謝禮,誰也不知道,漢南、漢西是否也與漢北有所關聯,眼下既然漢北來和,自然也是看利定乾坤。
與師兄談下一紙和解之約,秦、李兩軍暫時休兵。
此時秦軍內部紛爭也漸趨激烈,莊忠老奸巨猾,憑着獻北樑的功績,加上侄女是時下得寵的秦夫人,可說春風得意,門徒遍及秦北軍、西軍,焦素義幾次三番催我回去,說是氣不過那老賊拿着雞毛當令箭,我回去後,定逼那老賊窩在家中養老不可。
“你也不回去,將軍也放任不管,秦軍就快大亂了。”英翠娘氣得直跺腳。
“我回去了纔會大亂。”一旦我回去了,那才叫真正的激烈,“必須等到他們以爲自己有絕對勝算時,我才能回去,另外,將軍不是不管,他是在等。”秦權自小在皇家那座大染缸中長大,玩弄權術的手段絕對不是平常人能比,我到不擔心他會鬥不過莊忠。
“萬一那位‘二夫人’真得了將軍的寵愛,你回去還能受得了?”
“確實受不了,不過我爲什麼要去受呢?如果他真喜歡上了莊明夏,我完全可以做方示,至於秦夫人,當她死了好了。”整天聽英翠娘和扶瑤在耳邊提起這事,耳朵都快生繭了,乾脆說點絕的,省得鬧心。
“你這是不戰而退!”英翠娘習慣了沙場上的強悍作風,一點虧也別想她吃,這可能就是她跟焦素義至今尚未修成正果的原因。
“如果我跟他說,讓那女人滾蛋,你認爲他會同意嗎?”
“……”張口無言,多明顯的事,這種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幾乎如吃飯一般正常,就是烈如英翠孃的性子,也不能說阻止自己的丈夫納妾,更別說她本身的婚姻就存在這種問題,秦權跟我說“食言了”時,我就明白,事情已經不能再改變。
“做事不能急,如果手上的東西還能吃,自然會吃下去,如果不能吃,就想辦法解決掉,既然沒辦法改變這種世道,那就設法改變自己的現狀!”第十一次被針扎到,手指放進嘴中吸允之前,特別叮囑一聲英翠娘,“回去之前,不要再提這事!”吸去指上鮮血,我就不信縫不完手上這件小衣服。
次年,陽春三月。
某日,衛兵匆忙跑進山來,說山下有一猛士,一刀劈了從山中跑出的馬,並讓人對着山林嚷叫:斬馬者,北武將軍也。
北樑投誠後,武敖、班驍皆被封爲上將軍,因爲兩人都在北軍,因此有北驍、北武將軍之稱?他這時候摸到陸蒼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