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荷趕忙和丫鬟一起將董夫人攙了起來,董老爺疾步出去迎接,不過走到僻月居大門處,就見兒子董華辰陪着一個眉目清亮的年輕男子快步過來。他穿了一身墨灰色的杭綢夏衫,腰間繫着金色絲絛,用一根玉簪束着頭髮,一副尋常貴介公子的裝扮。英挺的鼻子,粉紅的脣,一對濃眉給溫潤的形象平添了英武之氣,緊皺的眉心看得出來他此刻並不痛快。
他就是董夫人的孃家侄兒,風荷表哥,名喚曲彥。曲彥身負振興家族的重任,在曲老太太的監督下用心學習,苦讀不輟。憑着祖輩性命換來的爵位他不稀罕,也不想叫人瞧不起他們曲家,他要憑自己的能力來重振曲家。
十八歲那年,就中了進士,皇上大喜,賞了他一個翰林院編修之職。可不要小看翰林院修撰,那是正經出路,封侯拜相,直入內閣的人哪個沒有翰林院的資歷。
起初,衆人以爲曲家會就此沒落,那些權貴之家都不肯把女兒嫁他,願意結成姻親的都是條件不如曲家想要來攀附的。曲老太太若是個等閒婦人,也沒那本事一人撐持曲家,將孫子教育得那麼出色,她是寧缺毋濫,不肯輕易允婚。她相信,只要孫兒中了進士,不愁沒有良緣相配。
果然,曲彥高中後,不少京城一等的人家都露了口風出來,最後曲老太太選中了杭家三房的獨女杭芸。杭芸父親早逝,意味着曲彥會缺少來自岳丈的助力,但只要老太妃在一日,就不會虧待了杭芸,因爲老太妃就只有這一個嫡親的孫女,自來最是疼愛。二者嘛,杭芸孃家只剩一個寡母了,那她必然全副心思撲在夫家上。最重要的是杭芸大家出身,知書達禮,其母是當年楊閣老的女兒,家教自然不必憂心。
曲老太太的眼光自是了得,杭芸嫁到曲家後,能幹卻不驕矜,溫柔卻不懦弱,爲曲彥在內眷中使了不少力。
若不出意外,曲彥明年就有可能升爲翰林院從五品的侍講或侍讀。
“侄兒拜見姑父。”
“兒子拜見父親大人。”董老爺看到這一雙青年才俊,心情本然的好起來,快快攙起了二人。
曲彥憂心着自己姑姑,沒心思與董老爺寒暄,開門見山問道:“姑父,姑姑怎麼樣了?”
董老爺很快黯淡下去,輕搖頭拉了他往裡走:“你勸勸你姑姑吧。”
“父親,皇上真的下了聖旨?”董華辰心中涼意一片,這個家,就這麼容不得妹妹嗎?
董老爺沒有回答,而他的沉默自然是最好的回答。
三人沉默着進了僻月居,風荷已經攙扶着董夫人立在小廳裡,向外望着。
“姑姑。”曲彥幾步搶上前,跪在董夫人腳下。祖父和父親的早逝,帶來巨大影響的不止是曲家,還有姑姑和表妹的生活,如果有孃家的扶持他們也不敢這樣欺凌姑姑表妹。
“快,快起來。”董夫人的聲音裡滿是疲倦,即使她強烈想表示出自己很好都沒用。
待曲彥起身,風荷才與他行禮:“表哥。”
曲彥登時有了淚意,姑姑小時候常帶着表妹回孃家看祖母和他,每次都會給他帶很多好吃的,他與表妹都是獨出,比親兄妹還要好。這些年,表妹受了不少苦,好在都不傷大雅,他們曲家不好干涉董家內務,想着等風荷出嫁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沒想到卻是纔出虎穴又進狼窩。
“表妹,表哥去求皇上撤了旨意。”
一句話嚇得衆人都愣了片刻,還是董華辰最先反應過來,急匆匆對曲彥說道:“不行,你是常見皇上的,難道還不明白裡邊的隱秘。皇上與皇后娘娘感情一直很好,對杭家四少爺一向寬容,他下這樣的旨意分明是向杭家衆人和外界表明他的態度。你千萬不能這個時候撞到槍口上去。”
“我明白,可我不能看着表妹,她、、、”曲彥有些說不下去。
其實,像董老爺華辰曲彥等人都是隱約清楚杭家內部的紛爭的。先王妃三個兒子只剩四少爺一個,按理他是世子無疑的,偏他自己不出息,事情纔沒有定下來。現在續娶的魏王妃有兩個兒子,長子十七,人稱五少爺,據說生得儀表堂堂,才學能力都是受人推崇的,娶得又是輔國公的嫡女。另外上邊還有一個側妃生的兒子,比四少爺和五少爺都大,排名第三,更是京城小有名氣的瑾公子,娶妻錦安伯女賀氏。
世子人選遲遲未定,老太妃似乎囑意四少爺,王爺看好五少爺,還有些人支持三少爺。皇后一來順從老太妃心意,兼之在家時教導過四少爺,情分不必旁人,皇上看來也是站在皇后一邊的。不過魏王妃身上是太后的支持,三少爺身後是許多世家子弟。以至於至今,莊郡王府都沒個世子。
皇上不顧四少爺克妻克子的傳聞,執意指婚,想來心意堅定,又豈是曲彥幾句話能說動的?
董華辰悄悄看了父親一眼,見他不語,徑直說道:“除非杭家主動提出退親,不然”
要杭家退親,那簡直比登天還難。魏王妃不想讓外人以爲自己苛待前王妃之子,自是希望快點給他成家,不過爲了不給四少爺太大岳家的助力,風荷是最好的人選,一個二品官員家不受寵的嫡女。而老太妃心疼孫子,當然指望着他能早日娶妻生子。
這個結果眼上,董家自己樂意把女兒送上門,豈容他們反悔。
“華辰,是不是老太太和你姨娘兩個人作下的事?”董老爺微有顫抖的語氣,他不願信,心裡卻是已然相信了。
“父親,杭家二房夫人是老太太的孃家侄女。兒子查到老太太身邊的顧嬤嬤七日前出府去探望過杭二夫人,兩日後杭家就來提親了。”華辰一如既往的平靜,目光卻不肯稍離風荷的衣角。
董夫人無力的癱坐在圈椅裡,蓄滿淚水的眼睛看着董老爺之時充滿了控訴與怨恨:“你的母親親手葬送了你的女兒,你滿意了?你寧願聽信外人的話也不肯相信我的清白,不肯相信風荷是你的女兒,我真想看看有朝一日你知道真相時的悔恨心虛。
董長鬆,從今日起,我們夫妻恩斷義絕。你不再是我的夫君,我亦不是董家婦,風荷也不是你們董家的女兒,輪不到你們作主。我要與你和離。風荷,你別怕,就算不是董家的女兒,娘也會拼盡全力讓你過上好日子的,大不了我們母女二人隱姓埋名遠遁他鄉。”她輕柔地撫摸着女兒的髮髻鬢角,這是她八月懷胎生下的女兒,父親不認她,她認。
“你?”董老爺胸口劇痛,慌亂、緊張、恐懼、茫然,她真的恨他了?到底,風荷是不是他的女兒?當日,可是人證物證俱全的,可爲何他看到風荷,就有一股血脈相連的熟悉親切之感,他對她的感覺遠勝於鳳嬌,是不是因爲小時候常常抱着她的緣故呢。
她那樣決然的眼神,讓他好怕,無論他多少年沒有見到她,只要想到她仍在家裡,他都是一陣欣慰的,難道他要就此徹底失去她嗎?
幾個晚輩都不知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長輩之間的事論理他們是不便插手的,但難道就這樣看着事情鬧到一發而不可收拾的地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