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清清冷冷的,杭天曜的心一次次往下沉,沉到深不見底的深淵。牀上的女子與他說了什麼,他幾乎聽不到,他腦海中全是她的畫面,輕顰淺笑的、嬌媚妖嬈的、清純楚楚的、柔若無依的、從容自若的……
他每回想一遍,他的心就不可遏止的收縮、疼痛,他幾乎不能面對她對自己無情的事實。他曾經想過許多遍,想她對自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心下清楚得很,她對他遠遠不到託付終身的地步,不過是服從命運的安排。
雪姨娘苦笑,這個男人晶亮的眼神、黯淡的眼神,與她無關,他的心裡眼裡只容得下那個女人,無論她以怎樣卑微的姿態訴說,無論她以怎樣迷人的微笑誘惑。落在他眼底的,只是一片空白,他透過她,看到的依然是別的女人。
那一刻,她徹底認輸了。輸了也好,從此後情愛遠去,她也該做她應做的事,爲了渺不可及的情,她一直耽誤着拖延着,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桌上擺得什麼菜,他壓根沒去看,連筷子都不動一下。
他只是在想今天的風荷有點怪,她彷佛對自己徹底失望了,不想再爭取不想再付出,她停手了。她是覺得自己不配嗎,還是心裡真的有別的男人,她難道真對那個見過一兩次的韓穆溪動了心動了情,那她對自己又算什麼?
杭天曜從來沒有過這麼慌張這麼害怕,他怕極了她心裡的男人不是自己而是別人。以風荷的性情,倘若心中有了別人,她多半會提出和離吧,她一定不會委屈自己勉強自己。而到那時,他又該如何?
他後悔自己沒有一開始就愛上她,那樣或許他早已經想盡辦法來奪得她的心。想要問個清楚又害怕結果,不去問,彷佛有幾萬只螞蟻在他心上糾結攀爬,他第一次感受到風荷對他有多重要,從前他還是看輕了自己對她的情意。
夜色深沉,天邊沒有星,黑漆漆的,稀薄的霧氣環繞在周身,有寒涼的秋意。他又一次翻牆進了自家院子,想要看看那個女人沒有他的夜晚會不會傷心失落。
桌上點着一盞小燈,照見她甜睡的容顏,微微撅起的脣,捲翹的睫毛,細膩如玉的瑩潤肌膚,細細的呼吸聲。
她永遠都能睡得這麼香嗎?若她心裡不再有他,他要該如何,他能放的了手嗎?
他忽然間恍然大悟,即使她不喜歡他,即使她要離開他,他也不會退後一步,他永遠不會將她交給別的男子。所以,他的矛盾彷徨,他的難受痛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會抓緊她,牢牢將她縛在自己身邊。何況,風荷從來不曾有過想要離開他的行動,只要他再努力些,她一定會真正喜歡自己的。
風荷也不知自己怎麼就睡着了,當她醒來時,發現身邊有個溫暖的胸膛,她又靠近了一點,一手環在他腰上,然後安穩地睡着了。
晨光熹微,她懶懶地睜開眼睛,牀上只她一人。
慢慢梳洗了,信步走到院中,驚訝地發現迴廊下襬着十來盆品種各異的菊花,有懸崖菊、案頭菊、大理菊、金繡球等等,顏色鮮豔,每一株都婀娜多姿,迎着清晨的涼風。
風荷笑着將每一株都細細觀賞了一遍,笑問道:“這就是韓小姐命人送來的嗎?有這麼多。”
沉煙抿嘴笑,將那盆案頭菊搬了起來,說道:“少爺一大早起來就吩咐奴婢們去暖房將花兒搬回來,這盆案頭菊最是小巧,少夫人看放在繡房裡如何?”
“很好,就擺在繡房的黃花梨高几上吧,換下那盆盆景來。昨兒忙亂着,都忘了問是單送了我這裡呢,還是五小姐院裡也有。”風荷心情大好,深深吸了一口氣,澀澀的香味。
“五小姐那邊也有,只是不及咱們這兒多。”沉煙招來淺草,示意她照風荷的話將花搬到裡邊,一面回着。
風荷想了想,又道:“這兩盆懸崖菊,一盆我待會親自送去太妃娘娘院裡,一盆送給王妃娘娘。大理菊給五少夫人把玩吧,這個金繡球,分別給丹姐兒和六小姐,再揀一個五小姐那裡沒有的送過去吧。”
沉煙一一應了,除了給太妃娘娘的,其他都搬了出來,吩咐小丫鬟各自送去。
直到用飯時,還不見杭天曜的人影,不由問道:“你們爺呢,沒有說去哪裡嗎?”
“我不過才走了這一刻,你就想我了不成?”熟悉的戲謔聲響起,杭天曜穿着石青色繭綢的秋衣,笑着過來摟了摟她的腰。
風荷丟了個媚眼,似惱似羞,隨即挽了他胳膊往桌邊走,嗔道:“昨晚上不回來歇在了哪裡,雪姨娘身子不好,你可不許鬧騰她。”
杭天曜暗暗吻了吻她秀麗的脖頸,笑道:“我是那樣的人嘛,告訴你不得,我昨晚上見到了一個絕世大美人,尤其是她還對我十分主動,一個勁往我懷裡鑽。你說美人在跟前,我要還是拒絕就不是男人了,你不會吃醋吧。”
風荷故意在餐桌下踢了他一腳,惱道:“你都有了美人了還回來幹嘛,趁早去了,人家必然準備了豐盛的早點等着你呢。”
“那可不成,我不回來,你哪兒吃得下啊。你若想我想的瘦了,我可捨不得。來,趁着熱,先吃這個。”杭天曜夾了一個水晶蓮蓉的包子喂到風荷脣邊,眼裡滿滿的寵溺之意。
這麼大個包子,風荷哪兒吃得下,硬是吃了四五口才慢慢吃了。杭天曜又殷勤得爲她盛了一碗鴨子肉粥,推到她跟前,握了她手道:“娘子,我對你好不好?”
風荷差點忍不住笑場,強憋着笑意鄭重地點點頭,還做出一副感動至極的樣子來,連連點頭:“好,可是……”她說了一半卻不說了。
杭天曜正在吃粥,不及嚥下口裡的粥,巴巴望着她。
風荷看他臉上都有了三分急迫,才道:“可是你也要多吃一點,你瘦了我可是要心疼的,尤其昨晚上還累着了。”
她話音剛落,杭天曜就想把口裡的粥吐了出來,卻不得不在風荷殷切的目光下慢慢嚥了下去,把自己差點噎死了。
“爺,你沒事吧,快喝點水。”風荷關切地拍着杭天曜的背,一手接過丫鬟倒來的水,絮絮叨叨:“與你說了多少遍,不要仗着年輕就不知保養,你倘若有個什麼,叫我將來靠誰去。”
半日後,杭天曜才喘着氣說道:“娘子,我不過是被一口粥噎了,沒那麼嚴重,你別擔心。”杭天曜覺得自己功力不及風荷深厚,他第一次發現風荷說起這種話來還臉不紅心不跳的。
夫妻倆正在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趣對方,卻見芰香笑着過來,只是眼神有點嚴肅,回道:“少爺少夫人,蕭世子妃遣了人來,說是家裡菊花盛開,請少夫人一起去逛一日呢。”
兩人對視一眼,愣了一下,世子妃與他們二人都不熟,還不到這樣沒事單單請風荷去賞花的地步,便是要請也會將信送到太妃那邊,順便邀請其他人,而且一般都會提前幾天。像這樣點明瞭只請風荷過去的做法卻是有些不大對勁了。
風荷見杭天曜點了點頭,吩咐道:“快請進來。”
同來的是一個年輕的管事媳婦和一個丫鬟,丫鬟年紀也不小的樣子,應該有十八九歲的模樣。
杭天曜愣了一愣,那丫鬟他認得,是蕭尚從前身邊得用的丫鬟,並不是他們世子妃跟前的人,如今在蕭尚書房裡伺候着。
管事媳婦卻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但依然恭敬有禮得行了禮,說得話和芰香說得差不多。她說話時,那個丫鬟一直拿眼瞟着風荷與杭四,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
杭天曜會意,隨手指着雲暮道:“這可是世子妃身邊得力的管家娘子了,還不請下去吃盞茶坐一坐,你們少夫人略微收拾一下。”
那管家娘子不大想下去的模樣,只是不敢拒絕,勉強跟了雲暮下去。
待她一走,那個丫鬟再次請了一個安,忙忙說道:“四少爺想來是認識奴婢的,奴婢是世子爺書房裡伺候的。世子爺說,有要事請四少爺與四少夫人一併過去商議,因尋不到合適的藉口,才假託了我們世子妃的口,請四少夫人也去。因爲時間緊迫,請四少爺與四少夫人越快越好。”
聞言,風荷起身說道:“估計是關於鳳嬌的,你等一下,我去祖母那裡說一聲。”
杭天曜亦是起身攔住了她,笑道:“你太慢了,還是我去吧,正好趁着這點時間收拾一下,我就跟祖母說閒着無聊送你過去。”
風荷想想也是,太妃應該不至於爲這樣的小事覺得她失禮了,而且杭天曜好歹會暗示太妃幾句,太妃是個明白人。
不過一刻鐘,一切就好了。風荷換上淺綠色雲紋繡百蝶渡花的上衣象牙色的緞裙,披了碎花的月白披風,與杭天曜一道上了馬車。
嘉郡王府裡,蕭尚一直在二門處等着他們,世子妃一個人坐在房裡發呆。
今兒早上,蕭尚忽然去了董姨娘房裡,出來後什麼都沒說,只是跟自己借用了一個人,也不說用來做什麼,她只知道遣她們去了杭家。
前後一聯繫,她就懷疑是跟董姨娘有關,或許是董姨娘寂寞無聊想請孃家人過來走動走動,偏偏她是妾,董家其他人不算親戚,只怕去請他們人家也不願以妾室孃家的身份前來吧。是不是因此,去請杭家四少夫人過來,她好歹算是董姨娘的姐姐。
這麼久以來,蕭尚一步沒有踏足過董姨娘的院子,她心下好受許多,也儘量讓自己不去針對董姨娘或者其他姨娘。可是今天,蕭尚無端端就去了,是不是終於想起那個女子了。雖然知道風荷應該會來,她應該前去迎接,只是她就是不想去,她不明白蕭尚爲何那麼心急,堂堂世子親自去二門口等着。
杭天曜先下的馬車,隨即一把抱了風荷下來,蕭尚沒想到他們同乘一車,微微詫異,很快上前迎道:“咱們去書房說話吧。”
杭天曜與風荷都料到出了大事,也不遲疑,跟着他往書房走。
世子妃聽說蕭尚沒有領他們前去董姨娘的院子,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聽到去了書房,連風荷都去了,極爲震驚與惱怒。
蕭尚有個特別的脾氣,他的書房從來不容人隨意走動,除了書房留了兩個服侍的丫鬟外,妻妾們一個都不能去,連她都不曾進去看過。而且蕭尚常常大半月歇在書房,所以書房對世子妃而言簡直就是一個提都不能提的地方。她猛地站了起來,欲要去問個究竟,又覺得自己那樣做有失主母風範,會被人恥笑,終於頹廢的坐了下來。
可是她壓根坐不下來,就算蕭尚再喜歡董姨娘,也不可能愛屋及烏到連董姨娘的姐姐也一併是特例吧,何況這些日子來根本不見蕭尚有喜歡董姨娘的意思啊。憑什麼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都能去,而她卻被禁止。
蕭尚一坐下來,就敘述了事情經過。
原來自從發生上次董鳳嬌差點害得風荷出醜一事後,他就在她身邊安了人,每日監視她。即使風荷忽悠董鳳嬌習字的事他都知道,而且還配合了一下,故意讓伺候董鳳嬌的丫頭往這方面引導。
今天早上,天還沒大亮,他尚在書房習武之時,伺候董鳳嬌的一個丫頭就急匆匆跑去稟報他,說昨晚是她值夜,凌晨的時候,朦朦朧朧聽到董姨娘房裡傳出聲響,就放在了心上。偷偷起來去看,發現一個黑衣人影從董姨娘房裡逃出去,而董姨娘居然一直睡着不曾發現。她本來想叫人的,可當時黑衣人都去遠了看不見人影,只得作罷,暗暗觀察董姨娘的情形。
今兒早上,董姨娘平日都戴着的一對鐲子少了一個,那是董姨娘的陪嫁,據說值不少錢,董姨娘十分寶貝。董姨娘丟了鐲子後大怒,要一個個拷問她們,那個丫鬟就暗自去通知了蕭尚。
後來蕭尚特地過去安撫了董鳳嬌幾句,許諾會送她一個更好的,從中得知那是董鳳嬌剛出生時老太太就賞給她的,價值不菲。
一開始,蕭尚也以爲是普通的小賊,看着董姨娘那邊的院子偏僻,守衛不嚴,就起了賊心。可是細細一想,發現裡邊大有不對,一者聽丫鬟的描述那應該不是個普通的賊,身手很不錯的樣子;再者,倘若是賊,要偷東西還能不偷別的,光偷了這一個就了事,就算他時間緊迫害怕被發現,那也不可能兩個鐲子只拿其中一個的道理啊。
蕭尚聯想上次杭天曜請他幫忙隱約提到幾句有關董家的事,懷疑是有人將主意打到了董鳳嬌身上,偷了她的東西或許是想要挾而已。
他知此事幹系重大,不敢耽擱,當即請了杭天曜夫妻二人過來。
本來他前去杭家也是行的,一來怕杭家沒有他這裡安全,二來擔心董鳳嬌出事,最後決定請他們過來更好些,或許還能讓風荷從董鳳嬌那裡套出些話來。
杭天曜與風荷聽得驚愕,要說是賊,他們還真沒法相信。能有膽子偷到王府去的就不是一般小毛賊,身手那麼好就不會慌張以致於拿了一個鐲子。尤其風荷知道董鳳嬌十分寶貝那對鐲子,睡覺前都會卸下來包好了放在梳妝匣內。要是個賊,梳妝檯上那麼多值錢的首飾不拿,非得翻出那個鐲子,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些。
要說有人故意如此倒是可能些。
那樣做最大的可能是針對董家,董家能被人利用的事情還真不多,而且要是想利用來要挾董老爺做什麼事,可能對董老太太下手更合適些,畢竟一個庶女要想讓董老爺爲她怎樣是不大可能的。對董鳳嬌最重視的,只有杜姨娘。
上次二夫人扯出身世一事,風荷已經知道是王妃在背後搗得鬼,可惜最後關頭失敗了,王妃一定不會就此死心的,或許正要以董鳳嬌來要挾杜姨娘說出所謂的實情來,或者做一筆什麼交易。不然,幾乎沒有什麼人會關注鳳嬌,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風荷輕輕站了起來,笑道:“你們倆先聊着,我去給王妃世子妃請個安,再去看看鳳嬌,這戲也要做得像一點。”
蕭尚想了想,點頭道:“去給母妃請安還是回頭我們陪你去吧,也不急,左右你們也要用了午飯賞了花再回去。”
“只是有點不恭,還沒給王妃請安就先去看鳳嬌。”誰家府裡有這樣的道理啊,主母小主母還未見,先跑去看一個妾室,說出去還不得被人說成藐視主母,當然主要是藐視世子妃。
“這個無妨,每日這個時候母妃要念佛的,世子妃尚在料理家事,你見完了董姨娘時間正好差不多。”蕭尚溫和的笑笑,在對待外人時他難得有這麼和氣的時候。
風荷看他堅持,也就罷了,由蕭尚叫來的丫鬟領路,去鳳嬌院裡。
鳳嬌並不知道她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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