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明淨蔚藍,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頂,在陽光照射下閃耀着耀眼的光芒,顯得格外輝煌與莊嚴。地上鋪着方正的青磚,每一塊都打磨的光滑平整,壓住了金色的俗氣。一路行來,或有侍衛、宮人,俱是安靜的低着頭,也有給安公公問好的。
皇后是太妃的獨女,也是老太爺最小的女兒,尤得太妃老太爺喜歡。先皇身子羸弱,英年早逝,只有太后所出一子既是當今聖上。聖上初登基時,只有十五歲,還未娶正妃。後來發生了太皇太后幼子叛亂一事,雖很快平息了,到底影響深遠,此事一結,皇上就迎娶了莊郡王的嫡女,立爲皇后。
皇后進宮第三年,就生下一子,便是如今的太子,還有一女,今十二,人稱光華公主,備受寵愛。皇上與皇后是少年夫妻,共過患難,感情愈篤,對杭家也是萬分看重的。
皇后住在平章宮,平章宮坐北面南,面闊連廊9間,進深3間,其中東西兩間分別是過道,真正住的是中間七間。最中間三間並不是皇后日常起居的地方,這裡只在有重要事情時方用,皇后一般都是住在東邊兩間的暖閣裡,西暖閣是佛堂。
安公公進去稟明,隨後有兩名穿粉色衣裙的宮女來領風荷往裡邊走:“娘娘宣四少夫人進去呢。”
“謝謝兩位姐姐。”風荷微笑以待,低了頭跟在她們身後,端惠與沉煙都留在了殿外,有旁的宮女帶她們去了下人房中歇息。
屋子裡鴉雀無聲,但是風荷知道有不少人,她能聽到些微的呼吸聲,卻不能擡頭。
“啓稟皇娘娘,四少夫人來了。”
宮女的話音一落,風荷就住了腳,屈膝跪下行禮:“杭董氏拜見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她目不轉睛的盯着地上白色的方磚。
“快扶四少夫人起來。老四媳婦,擡起頭來給本宮瞧瞧。”聲音圓潤低迴,好聽的迴盪在空曠的宮殿裡。
風荷謝了恩,不敢讓宮女扶着,自己起身站好,微擡了頭,臉上掛着絕對端莊的笑容。
皇后端正得坐在環形大炕上,下面墊着金黃色的褥子,並沒有穿着傳說中的鳳冠霞披。只是一件九成新的鏤金絲鈕牡丹花紋宮緞褙子,下着淺金色撒花裙子,與尋常富貴人家的夫人無異,只是頭上一支銜着碩大一顆紅寶石流蘇的鳳簪表明了其高貴的身份。皮膚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紅,畫着時下流行的宮妝,鼻子很挺,在溫柔中透出一縷威嚴,彷佛與生俱來一般,叫人不敢仰視。
算年紀,皇后今年不過三十四,本就生得好,再加意保養,端得明豔照人,光彩絕世,根本想不到她的長子都十八了。
她含笑打量着風荷,儀容不俗,姿態嫺雅,像大家出身的小姐,尤其見到自己都沒有顯出慌亂之象來,比起那些初次進宮嚇得戰戰兢兢的高門貴女強了不知多少倍。自己突然召她進宮,就是存着試試她的心思,好在沒有叫她失望,果然是個不同的,難怪都說母妃對她甚是寵愛。
這一打量,對風荷而言,好似過了整整一日,心中在哀怨着皇后怎麼看個沒完,就算她面上的表情再和藹,那也是一國之母啊,翻臉不認人,纔不管她是不是侄兒媳婦。
皇后看得滿意了,才點頭笑道:“不負母妃這般看重你,坐吧。”
宮女聞言,忙搬了一個紫檀木鼓腿彭牙的方凳來,擺在靠右手的地方,風荷再一次謝恩坐下。
待她坐穩了,皇后方問道:“聽說老四臥病之時,都是你細心服侍着,才能好得這麼快,本宮要賞你。”
賞人就直接賞了,還用的着說出來嗎?風荷腹誹着,面上誠惶誠恐:“身爲人妻,服侍自家爺那是本分,不敢得娘娘賞賜。何況四爺好起來,都是因爲有娘娘垂青,祖母與母妃的關照,哪裡是臣媳的功勞。”
“雖如此說,你日日侍奉在牀前,總是你的功勞,不必推脫。聽說現在都能下地走動了?”皇后輕輕擺了擺手,愈發和顏悅色起來。
“是的,太醫說,再休養半個月,就能痊癒了。”風荷開始關注自己衣袖上的繁複花紋,似要看出點什麼來似地。
皇后看得好笑,知她心裡防備着,就與她話起了家常,多半是杭家近來發生的事情。慢慢的,風荷發現皇后還是頗爲親切的,想來是看在太妃和杭四的關係上,這上頭有人,就是不一樣啊。不過她也不敢大意,每次回話雖然快,但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誰知皇后話鋒一轉,忽然嚴厲起來:“本宮聽人提起,當日你被指婚給老四之後,你母親哭鬧着不肯答應呢。”
風荷暗暗吃了一驚,不知這樣私密的事怎麼傳到了皇后耳朵裡,還是皇后有意詐她。她匆匆起身,恭敬的回道:“娘娘母儀天下,臣媳不敢有任何欺瞞。慈母愛子之心,娘娘定是能理解的,臣媳母親誤聽了外邊的謠言信以爲真,心中擔憂女兒將來。這便是嫁到任何一家,想來母親都是不放心的吧,是以有些焦慮,但絕沒有要抗旨的意思。
如今,臣媳母親得知臣媳在王府過得很好,四少爺待臣媳頗爲尊重之後,就放心了許多。前日臣媳回孃家之時,臣媳母親還一直囑咐臣媳出嫁的女子就是婆家人了,上要孝順長輩,下要友愛晚輩,恪守婦德,謹言慎行。臣媳一日不敢忘。”
皇后凌厲的眼神緩緩收了起來,反是笑着:“本宮不過隨意一問,倒把你嚇着了。你說得有理,母親愛女,無論女兒嫁到何處都是放不下心的。哪日老四好了,可要叫他去給你母親磕頭呢,遇到這麼通情達理的岳母是他的福氣啊。”
“娘娘過獎了。”
直到半個時辰之後,皇后臉上似乎現出了乏色,語氣無比親切:“今兒還有事,便不多留你了。小安子,送四少夫人出宮。”
風荷愣了一愣,謝恩出宮,心中卻在計較着,皇后這是什麼意思,好端端的叫了她進宮,也沒說什麼事,就放了出來,難道皇后太閒了找個人說話?那自可以宣太妃王妃啊,叫了她來算什麼事。
安公公沿原路送風荷出宮,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出去的時候卻帶了許多包裹。
坤寧宮後殿,一襲明黃色的袍角露了出來,黑色雲龍紋的靴子。
皇后舒展了一下身子,才笑着上前扶了皇上坐下:“皇上可是看夠了?巴巴得要我宣了人進來,自己倒是躲到後頭去了。”
皇上挽着皇后一起坐,眉眼間帶着滿意的神色,笑道:“自是看夠了。老四倒是好福氣,娶了這麼個美貌賢惠的妻子,日後你也能放了心,不用再爲他的婚事懸着了。”
皇后卻沒有顯出隨意,她深諳后妃之道,皇上隨意那是可以的,自己卻不能,誰知道哪日惹惱了這個手握生殺大權的人呢。不過面色舒緩:“當日母妃來請旨之時,我還有些訝異呢,誰家的小姐能叫母妃看上特地來請旨,後來聽是董將軍的女兒,我還有些不肯相信呢。好在皇上當即做了決斷,要不然可不是白白錯過了這麼好的女孩兒。”
“你呀,油嘴滑舌吧,這是你母妃的主意,關朕什麼事,朕只是滿足了她的心願而已。說起來,太妃娘娘倒是個會識人的,居然看出來這個丫頭不簡單。”皇上望着窗下搖曳的紗簾,有點認真。
“怎麼不簡單了?確實,端莊嫺雅、不卑不亢,但臣妾都是今兒才發現的,皇上難道此前就見過了?”皇后一直沒有想明白這一點,皇上爲何無緣無故要召見老四媳婦。
皇上捏了捏皇后的柔夷,嘆了一聲:“你不知道,最近又有人提出來要尚未立世子的王府儘快立下世子,你想想,這不是針對莊郡王府嗎?除了他們,京城還有哪個沒有立下人來,頤親王府雖沒有,但他們王妃只有一個嫡出之子,一向口碑又好,只是走個過場而已。朕今日想起此事,又聽人說自你那侄兒媳婦進門之後,老四收斂了許多,就想看看她是不是夠格主理一個王府?”
皇后聽得感動不已,伏在皇上肩頭,低聲泣道:“原來皇上一心爲臣妾孃家考慮,臣妾倒是半點都不知情。皇上日理萬機的,還要爲臣妾孃家那點小事操勞,叫臣妾心下怎麼過意得去?”
皇上拍了拍皇后的背,低聲說道:“明嵐,莊郡王在朕最危險之時站了出來,又將你送進宮,朕一直記着。即便不爲這些,爲着皇兒順利繼位,朕也不能輕易放下你們府裡的那些事。立誰爲世子雖是王府內務,但關係着江山社稷,朕不能不盯着。對於王爺,朕自是信得過的,正因爲信得過,所以不能由他把擔子交出來,這還要你們莊郡王府繼續擔着呢。
或許,王爺迫於外頭的壓力,考慮你五侄兒,可是魏平侯府的事情,你應該清楚,朕是不能容你那五侄兒執掌王府的。朕就擔心你父親對老四太過失望,以至於寧願卸下重擔,都只能叫旁人繼承王位,那樣事情就會棘手的很。”
皇后靜靜聽着,自是清楚皇上所指何事,蹙了眉問道:“皇上,難道那位依然沒有死心嗎?可是吳王已經沒了呀,她要靠誰呢,不會是恭王呀。”
“她自然不會相信恭王叔。可是,吳王還有一個兒子活着,這也是朕近兩年方得到的消息,卻不知他在哪裡。”皇上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這個消息當初讓他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真是寢食難安。
“哎,臣妾只是不明白,她年紀都一大把了,享了一輩子尊榮,爲何就是看不破呢。皇上,咱們一定要拿到證據才行。”她美麗的臉蛋因爲生氣而在眼角閃出了淡淡的皺紋。
怔了許久,皇上才道:“也許那時候她本沒有那個心的,或許爲了吳王吧,她是要報復。”如此,這天下最尊貴的夫妻倆都不再說話了,恩怨一筆勾銷那只是癡人說夢而已。
馬車在宮門口等着,三少爺杭天瑾在最近的茶樓裡吃茶,一個人默默等着,食指輕叩着桌面。足有一個時辰功夫,隨性的小廝纔來請他,四少夫人出宮了,他匆忙起身離開。
先把皇后賞賜的東西都堆到後頭下人的馬車裡,這些都是宮中之物,不能出一點差錯的,風荷站在一旁看着。
遠處傳來得得的馬蹄聲,大家回頭去看,一輛貴氣的馬車由遠及近。到這來的,多半都是進宮的女眷,哪個不是高門貴族的?
待得近了,細看前後八個膀大腰圓的護衛包圍着馬車,後邊還跟着一輛略嫌輕便些的馬車,疾馳而來。前面明晃晃得打着承平公主府的招牌,難怪敢這麼囂張,承平公主雖不是太皇太后親生,與親生也差不離了。
馬車停下,裡邊跳下一個人來,小巧靈活,原來是西瑤郡主。她見到風荷,不由怔了一下,就不悅的走了上前,沒有禮貌的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莫不是也要進宮?”
風荷對這個美貌但刁蠻的郡主實在提不起一點好感來,卻不得不給她行半禮:“杭董氏見過郡主,適才出宮。”
“算你還有點眼色,知道要跟我行禮,跪下。”她俏臉生霜,寒氣逼人。
風荷無語,懶得應付她,淡淡說道:“郡主有什麼吩咐嗎?家中有事,若是郡主沒有吩咐,就先告辭了。”她說完,就要轉身回自己的馬車。
不意西瑤郡主快步上前,一把攔住了她,挑釁的笑道:“你這麼急着做什麼,難道一會子不見四哥就急着回去勾引他了?”
她的話太不客氣,根本不該是堂堂郡主能說的,但她備受寵愛,時常出入市井之地,外頭的話聽了不少,冷不防就衝風荷突口而出。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莽撞,瞟了一眼在場的許多下人,越發驕躁。
風荷當即大怒,渾身掠過寒芒,口氣轉硬:“郡主說得什麼村話,我可是沒有聽說過的,也請郡主慎言。這裡是什麼地方,由得我們兩個婦道人家當路吵鬧嗎,傳出去郡主不要顏面,我還要呢。請郡主讓開。”
西瑤因爲自己出口的話正有幾分氣惱呢,只她沒想到風荷敢當着衆人的面反駁她,而且用這樣一種態度,呆了一呆,身子往後退了半步。
風荷素性繞過了她,扶着沉煙的手上了馬車。
這邊廂,沉煙與端惠正要跟着上馬車,不料從哪裡閃過一抹金光,就聽見駿馬嘶叫一聲,撒開四蹄奔了開去,馬車上只有風荷一人,連車伕都沒來得及上車。馬車一共有兩匹馬拉着,其中一匹受驚狂奔,另外一匹被拉着只能跟着跑。
這一下出手太快,大家都沒看清楚,甚至根本沒有想到,西瑤望着飛奔而去的馬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拍拍手招呼自己人直接進了宮。
王府的人都懵了,直到風荷的馬車離開了一一射之地,才反應過來,沉煙先是邊追邊喚:“快救少夫人。”她這一聲,把震驚中的下人都驚醒了,幾個侍衛飛一般掠了過去,可是始終趕不上馬車的速度。
杭天瑾過來之時,只隱約看到風荷的馬車在自己面前飛過,心中大驚,猛地回身去追。可他一個書生,不會半點武藝,如何追得上疾馳中的馬車。
風荷當時還沒有坐穩,就覺得渾身一震,身子往邊上歪去,她下意識得去抓車窗,勉強被她抓到一角,然後整個人東搖西晃,如海浪中沉浮的懸木。
不及多想,她就猜到一定是西瑤郡主下的手,眼前卻不是與她計較的時候,保命要緊,馬車這樣狂奔,還不知一會會撞上什麼東西呢,千萬別撞上人啊。風荷的身子便似狂風中的柳枝,顛來倒去,她感到胃裡一陣陣噁心,手更是用力抓緊了車窗,若是這樣被摔出去,不死也得殘了。而侍衛們,誰的武藝那麼好,能攔住飛馳的馬車或是從車裡把她救下去呢,對此,她不太報希望。
都不知奔出了多少路,風荷隱約聽見外面有喧譁的人聲。這下糟了,一定是到了大街上,本來宮門對着出來的大道就是通向最繁華的南北大道上的,這裡店鋪如林,攤販成羣,到處都擠滿了人。外面不斷傳來大人的驚呼聲,小孩的哭鬧聲,風荷額上漸漸滲出了汗,臉色泛白,她這回定是連累了無辜的百姓。
“砰”的一聲巨響,馬車似乎撞上了什麼地方,向右傾斜,風荷的頭撞在堅硬的馬車頂上,痛得她有些發暈,她覺得自己就快堅持不住了。馬車以驚人的速度轉了彎,卻因速度太急,以至於車身傾轉,騰空翻轉過來。
風荷整個人被翻了過來,手上再也使不上力,直直地飛出了馬車,如一片秋風中的落葉開始下墜。
永昌侯小侯爺韓穆溪從書肆裡出來,意外地發現大街上亂成一團,有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獨自跌坐在地上,身邊沒有人,他朝着前邊發呆。韓穆溪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嚇了一大跳,一輛華麗的馬車衝着小孩的方向快要碾了上來,他立時躍起落在小孩身邊,然後一手撈了孩子,另一手借力躍回原地。
放下孩子,他正想教訓教訓馬車的主人,京畿重地皇城之外,縱馬狂奔,誰竟敢這般大膽?不過他一瞥中,看到從他身邊飛奔而過的馬車前座沒有人,沒人駕車?難道是出了事?
他來不及多想,身子輕巧的一躍而前,追着馬蹄翻滾的塵煙而去。很快,他就看到馬車撞在了一個商鋪的牆上,猛地翻轉過來,就在他以爲車上沒有人的時候,一道緋色的影子飛了出來,飄落向地上。他知道,硬要去接這個人影的話,他極有可能受傷,但顯然那是個女子,讓他見死不救他還真做不到。
他咬了咬牙,一連在地上點了幾點,順着人影飄落的方向衝過去。手指夠到一段柔滑的衣帶,他順手一扯,女子的衝力減弱了些許,他才用力攬住了女子的腰,兩人順着力道一齊摔到了地上。
風荷知道有人救了她,雖然她摔在上面的這個身子有些硬,但比直接接觸地面那不知好了多少。這個人,不會受重傷吧?這是風荷的第一反應,她立時要爬起來,可是手肘上擦破了皮,疼得她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根本就沒有力氣支撐着自己的身子起來。
在接觸到女子柔軟的身體時,韓穆溪腦海中閃現了一個奇異的直覺:他認識她。與地面的直接接觸讓韓穆溪痛得渾身都要散架了一般,但他愣是沒有吭一聲,很快清醒過來,咬牙抱着風荷的腰讓她先坐起來。
風荷有些茫然,坐在地上,才定睛去瞧地上的男子,禁不住呼出了聲:“小侯爺。”
聽到略微熟悉的聲音,韓穆溪亦是擡頭對上她的眼睛,“世嫂。”
大街上方纔四處躲閃的百姓都冒了出來,靠近前去瞅着他們,圍成了一個圈。
風荷有些尷尬,她還從沒有這麼狼狽的坐在地上呢,衣衫不整,釵環凌亂,髮鬢歪斜,她忙爬了起來,頓了頓終是伸出手去扶韓穆溪。
韓穆溪不自覺得將手放到她溫軟溼熱的手心,手中滑膩的觸覺驚醒了他,他登時抽出了手,自己拼力站了起來,有些搖晃。
風荷更覺不自在,把手縮回衣袖中,低垂眼眸輕聲道謝:“多謝小侯爺搭救。”
“舉手之勞而已。”韓穆溪恢復了一貫的瀟灑溫和。
“對小侯爺而言可能是舉手之勞,但對我而言卻是救命之恩。”她的聲音有輕微的打顫,惹人憐惜。
韓穆溪一眼就瞅見她手肘上的衣裳破了,滲出殷紅的血跡,還有手上,磨破了一點皮,如嫩藕般潔白如玉的手上看來尤其觸目驚心。他不由皺了眉詢問:“世嫂如何一個人,車伕呢,馬車怎麼出得事?”
風荷衝着皇宮的方向望了望,馬車跑出太遠,王府的人還沒有趕上來,而她不適合以這副形象繼續留在這裡,她必須馬上回府。只得簡單解釋一番:“出了一點意外,能請小侯爺送我過去與家人匯合嗎?”
韓穆溪想也沒想,把自己身上披着的黑色裘衣脫了下來裹住風荷的身子,點頭道:“這是自然,請世嫂領路。”
圍着的人羣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這麼美貌的女子與俊朗的男子,都開始喝彩,誇韓穆溪好樣的,英雄救美。風荷與韓穆溪對視一眼,都是一驚,這樣的名聲與他們而言,決定不是什麼好聽的玩意,便是沒有絲毫牽扯,被衆人這一傳,很快滿京城就會活靈活現的講演着這一出英雄救美的佳話。
韓穆溪倒罷了,尚未娶妻,風荷已是人婦,這會成爲別人攻擊她的最好把柄,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與一個男子摟摟抱抱,她的名聲是別想要了。這樣的結果是兩人始料未及的。
但事情被太多人看見,他們無從解釋,兩人只得朝皇宮方向走。
不過走了幾十步路,王府的侍衛最先趕到了,他們一見風荷大喜過望,俱是跪地認罪。
“不幹大家的事,都起來吧。準備回府。”風荷勉強笑着。
隨後,杭天瑾、沉煙、端惠等人都趕到了,看到風荷安然無恙,均是鬆了一口氣。唯有沉煙的眼淚止不住滾落下來,輕輕扶着風荷問道:“少夫人要不要緊,咱們快點回去叫太醫來瞧瞧。奴婢失職,請少夫人降罪。”
“行,罰你把眼淚收起來吧,我可見不得一向穩重的沉煙姑娘這副樣子。”她的話俏皮隨意,大家緊張的氣氛漸漸鬆了下來。
“四弟妹,我已經叫人暫時僱一輛馬車前來,你將就用一下。”杭天瑾又轉身對韓穆溪拱手相謝:“感激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回頭一定登門拜謝。”
韓穆溪平時不大結交王孫公子,與杭天瑾來往不多,客氣的與他說了兩句。
馬車來了,這一次,沉煙自己先上了馬車,再由端惠攙扶着風荷上去,衆人與韓穆溪作別。風荷在車上,對韓穆溪點了點頭,才放下車簾。
回到王府,太醫恰好也來了,忙給風荷開了壓驚的藥方和外傷的膏藥。
待到風荷回了凝霜院,杭天曜才知她受了傷,彼時媚姨娘一直伺候在他跟前。
媚姨娘偎在杭天曜胸前,不知說着什麼有趣的事,時不時咯咯笑着,眼神嬌媚無比。
“少爺,少夫人受傷了。”小丫頭匆匆忙忙跑進來報信,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杭天曜倏地一下從炕上跳了起來,顧不得歪倒在一邊的媚姨娘,快步奔了出去。風荷等人已經進了院門。
在馬車上的時候,沉煙稍稍把風荷的頭髮整理了一下,身上仍然披着韓穆溪的輕裘,幾個人簇擁着往裡邊走,身後跟着面帶焦急的杭天瑾。
“風荷,你受傷了?哪裡,快給我瞧瞧?”杭天曜一把抓住風荷的手,語氣頗爲焦急。
“啊,痛。”風荷沒注意到,驚呼了一聲,趕緊抽出自己的手,輕嗔了一句:“你弄疼我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快進去包紮一下。”他連連擺手,滿臉自責的表情,很是懊惱。
一行人進了屋,沉煙褪下輕裘,扶着風荷坐下。
杭天曜被她手掌上、手肘上的傷嚇得呆了一呆,高聲呵斥:“還不打水,都愣着幹嘛。”
其實,已經有丫鬟去打了水來,聞言快步走了進來,跪在地上。杭天曜小心翼翼捲起風荷的衣袖,面上神色無比認真,他是要親自給她清洗包紮。
一旁愣着的媚姨娘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們家爺又是痛惜又是緊張的臉色,頓了一頓,上來要去碰風荷的手:“爺是粗人,怎麼幹得慣這種細緻的事情,還是讓妾身服侍少夫人吧。”
她的話音未落,杭天曜早就飛起一腳,恰便踢在她心窩,冷冷的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滾。”
媚姨娘渾身打着顫,驚懼得望着杭天曜,這是他們家爺嗎?她的身子再是一抖,寒氣席捲周身,倒在地上起不來,清麗無雙的下巴上掛着一條血絲。
不止是媚姨娘,房裡所有人都呆住了,風荷都是怔了半刻才喚道:“還不扶媚姨娘下去歇歇,再把方纔的太醫請回來,可別傷了哪裡。”
“不許請太醫,關到下人房裡,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放她出來。”杭天曜不知生得哪門子邪氣,立意要發作媚姨娘。
“你這是什麼意思,是與媚姨娘生氣還是與我生氣?我說請太醫你不許,送回去也不許,她又沒犯什麼錯,關着她算什麼回事?”風荷可不想叫大家以爲媚姨娘被關是因爲自己,這跟她半點子關係都沒有。
杭天曜憂心她的身體,心急如焚,也是一時氣上心頭,怕她真個惱了越發不好,忙放緩了聲音連連安慰:“你別生氣,是我的錯還不行嗎?就依你的話,把她送回房請太醫,不過得關她禁閉一個月,好是不好?咱們快點上藥吧,別爲不相干的人浪費時間了。”
如此,風荷總算點頭。忽地擡頭看見立在一邊沉思的杭天瑾,不由止了杭天曜的手:“你呀,好在三哥送我回來呢,你還不去替我謝謝,讓丫鬟們服侍着就好了。”總不能當着大伯子的面吧。
杭天曜剛想反對,很快明白了風荷的意思,勉強命沉煙幾個扶着風荷回內室,自己與杭天瑾說話:“多謝三哥了,不知我娘子是如何受的傷?”
“我只看見四弟妹上了馬車之後,馬車忽然飛奔起來,具體的端惠可能比我清楚些。”杭天瑾拉回自己漫天遊離的思緒,神色中有歉意。
不等杭天曜相問,端惠已就主動把一切都說了出來。她亦是憤憤不平的,那西瑤郡主即便身爲郡主也不能這樣啊,無故尋釁少夫人,少夫人一再忍讓於她,她反而變本加厲,做出了那等瘋狂的事情。天潢貴胄雖然高貴,但他們杭家難道就是受人欺的,還沒有人敢這麼不把杭家放在眼裡呢,回頭她定要與太妃好生說道說道。
杭天曜怒氣勃然,拳頭狠狠在几上拍了一下,黑漆的小几往空中跳了一跳,隨後碎成兩半轟隆倒地。
“我不會放過她的。”
“四弟,此事還是等祖母父王母妃回來再說吧,你千萬不能輕舉妄動,事關重大啊。”他這個四弟最易衝動,這些年來惹得大大小小的禍事數也數不清,他不希望因他而壞了自己的前程。
“我不會連累到你的。”杭天曜只是輕蔑的掃了他一眼,高傲冷漠。
杭天瑾大是羞慚,兀自說道:“四弟,我絕非此意,咱們是兄弟自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何況四弟妹出事,我這個當哥哥的也有責任,是我沒有保護好四弟妹,四弟要怪就怪我吧。”他說得言辭懇切,情深意重,一臉的悔意。
但杭天曜是與他從小一處長大的親兄弟,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留下一句“我去看我娘子,三哥請便”,就頭也不回地去了,丟下尷尬不已的杭天瑾。
沉煙、雲碧萬分小心的清洗風荷的傷口,手肘上擦破了皮,有細碎的沙子嵌到了肉裡去,看着觸目驚心,手上倒是還好,只是有幾條血絲,額頭上腫起了一個大包。風荷閉着眼睛不去看她倆,她一直都是養在閨閣裡的千金,受這麼重的傷還是第一次。當時情況太緊急,自己不容多想,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害怕起來,身子隱隱有些發熱。
杭天曜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眼巴巴看着她的傷口,怒氣越來越濃。要不是放不下風荷,他現在就去平了承平公主府了。
“你可不許爲我出頭,若不是你,我也不至於遭這麼大罪。”風荷沒好氣的說道,以她的七竅玲瓏心思,還能想不明白傅西瑤是吃醋,不是杭天曜她倆就沒有可衝突的地方。
他很是訝異,不解得問道:“與我何干?我當時並不在呢。”
“蠢材蠢材,人家那是看上你了,纔對我看不順眼的。”每一個男子是不是都這麼反應遲鈍,風荷用完好的手撫了撫額,無奈的說道:“我累得很了,想要歇歇,你能陪我嗎?”她是想把他拘在自己身邊,怕他在氣頭之上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杭天曜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心中不知是該慶幸還是痛惜,點了點頭,輕輕抱着她放回到牀上,脫了大衣,給她掖好被角。自己歪在一邊,不錯眼珠的盯着她很快沉睡的容顏。
風荷睡夢中,一直拉着杭天曜的大手。傅西瑤此仇,她是一定會報的,但不能讓杭天曜輕易出手,造成嚴重的後果。這樣心狠手辣的女子,今日是她運氣好撿的一命回來,換了別人還不一定人人都有這樣的好運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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