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荷是第一次來,給老侯夫人侯夫人都見了標準禮,老侯夫人顯見得是不大待見,想想自己乖巧懂事的大孫女,看看眼前這個丫頭,就覺得是她擠走了自己大孫女。
反是侯夫人好一點,女兒命薄,與人家女兒什麼關係,那時候這丫頭還不到十歲呢,多問了風荷幾句。沒想到發現風荷說話討喜,行事穩妥,心中就有幾分喜歡,只當是看到了自己大女兒,跟太妃王妃連連稱讚了幾句。
侯府次女閨名喚作韓穆雪,一對柳葉眉,眼睛又大又亮,偶爾會偷偷瞟風荷一眼,想來是想起自己姐姐,有點小小心結,每次一撞到風荷的目光就趕緊偏過頭去。瓜子臉,皮膚是健康的透着淡粉紅,一頭烏髮黑亮逼人,可能是因爲她姐姐去得早,頗得侯爺夫人寵愛,但並不驕矜,略有些大小姐氣派,還算好相處。
她與杭瑩杭萏是從前就認識的,很快說到了一處去,倒把那個時常來的司徒小姐冷落在一旁。
衆人見了面,吃了茶,侯夫人就笑道:“虧了昨兒那一場好雨,把我們園子裡一半的桃花催開了,咱們是現在過去賞花呢還是再歇歇?”
“我們家也種了不少,但這個時候還沒開,夫人是怎生料理的,這麼早就開了?”王妃深知太妃的身份不能太過客套,便自己撐起局面來。
“也不過就這麼着,咱們家的那幾顆品種是前些年從外地運來的,據說會比北邊一般的桃樹先開花,初時不大信,後來果真就早了半個多月,不然也不敢請兩位娘娘賞臉。”這些是侯夫人孃家江南的品種,經過園裡懂的人料理,雖沒有南邊生得好,這個時候也是很難得了。
太妃放下茶盞,對老侯夫人笑道:“我年輕時也愛個花兒粉兒的,如今年紀大了就不愛走動,每日與孫子孫女孫媳婦們一塊說笑解悶。聽媳婦她提起貴府上的桃花開了,很有些不信,特特來看的。”
老侯夫人不好太過冷淡,亦是熱情招待:“既這麼着,咱們先去園子裡賞了花,回頭就在園子裡擺上幾桌酒,大家樂呵一天。”
於是,一行人起身。主子丫鬟好幾十人,由侯夫人在前領路。
侯夫人出身名門望族,日常生活很是講究,把個園子打理得精巧雅緻,有江南氣韻,大家都贊不錯。桃花確實開了,都是紅色粉紅色的,襯着綠油油的柳樹葉、草地,頗有一番天然野趣。
太妃等人並不是真心來賞花的,不過看了一小會,侯夫人就說在亭子裡擺了酒,請過去歇腳。
這是個三座相連的亭子,很大,一邊做臨時的小廚房,燒個茶燉個點心什麼的,另外兩間就是酒席之所了。長一輩的坐在一處,年輕一輩的就坐在隔壁,大家方便說話。
老夫人對司徒小姐看得眼珠子一般,無論到哪裡都扶着她的手,時不時誇上兩句:“我這個侄孫女,別看與我隔着輩分,最是貼心,什麼想不到的都給我想到了。我常跟人說啊,若能得她長久陪在我身邊,那就好了。”
聽了這話,太妃與王妃對視了一眼,來了這段時間,二人都看出了點眉目,每次侯夫人叫了杭瑩說話或是贊她幾句,老侯夫人就會拉出司徒小姐把話頭轉到了她身上。她們都是一輩子在公侯女眷堆裡混的,旁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猜出對方心意,何況是老侯夫人這麼明白的暗示,兩人心中生了些許不快。
不過瞧侯夫人尷尬的表情,也知她沒有這個意思,不過杭瑩是莊郡王府郡主,犯不着受這個氣,難不成還由得你們挑挑揀揀了。如果不是實在看好韓穆溪這個好苗子,太妃與王妃早就拂袖而去了。
侯夫人很是不滿老夫人,很快接過話道:“母親疼愛侄女兒是正理,不過侄女兒年紀大了,表弟表弟妹那裡定是有數的,而且母親這麼疼愛侄女兒,她便是出了門子也會常來孝順母親的,母親說是不是?”
老夫人被她氣得有些噎住,說不是就是指嫣兒以後不孝順自己,說是就是承認了自己不能在嫣兒的終身大事上作主。她從來都是個莊重的老婦人,這些繞彎子的話不大會說,只能作沒聽見。
司徒嫣聽懂了卻不得不假裝聽不懂,她早就明白了此行用意。她與韓穆溪打小相識,對這個京城人口中的翩翩佳公子芳心暗許,不然也不會願意常常過來奉承着老夫人。侯爺侯夫人的心意她略略探聽了幾分,知道他們看不上自己的家世,未嘗不惱,但有老夫人給她作主,她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不過在得知杭家的意思之下,她緊張起來,杭家比自己,那是天壤地別了,尤其杭家郡主在京城的名氣不錯,如果他們肯把女兒嫁給表哥,自己的機會就渺茫了。所以,她今兒是作了十二分的準備的。
其他的小姐都在隔壁說笑,偏老夫人一味拉着她不放她過去,侯夫人繼續道:“母親,嫣兒怕是想去與姐妹們說笑,咱們拘着她作甚,讓她也去鬆快鬆快。”
老夫人無法,放了司徒嫣。
不知是不是之前安排好的,韓穆溪來給太妃娘娘王妃娘娘請安,還說是他父親交代他好生替母親照料客人的。
“晚輩見過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寶藍底團花的長袍穿在他身上,自有一股別人比不了的儒雅飄逸氣質,加上他談吐有致,很得太妃與王妃的心。要不是老侯夫人的態度,這絕對是門好親事。
“快起來,喲,長這麼高了,這通身的氣派,到底是大家子出來的。”太妃笑眯眯得擡手示意他起身,越看越是滿意。
韓穆溪心中閃過輕微的猶疑,太妃對他好像很是熱情,他暗中瞟了自己母親一眼,發現母親笑得比平時歡快,他的猶疑更深了。
王妃讓丫鬟奉上見面禮,問道:“哥兒今年是十七還是十八了?”她一面與侯夫人說話,一面又覷了韓穆溪一眼。
侯夫人忙道:“這打過了年就十八了,我這做母親的難免要爲他着急了。”
“咳咳”兩聲,老夫人打斷了侯夫人的話,侯夫人急急伺候她吃了一盞茶順順氣,她才招手對韓穆溪道:“你父親叫你回來的?都是小姐夫人們,也沒什麼用得着你的地方呢。”
韓穆溪走到她近前,彎身回道:“父親說,理應他親自來拜見兩位娘娘的,只因衙門裡實在脫不開身,就叫兒子回來幫着母親,順便給娘娘磕頭。”
“這方是正理,咱們兩家又是通家之好,你這幾位妹妹都是見過的,不必拘泥那起子俗禮。你妹妹們還說剛纔沒看夠,正好你陪着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下人不至於怠慢了。”侯夫人對老夫人的不滿越發嚴重了,素性說話直接了些,她一向恭敬孝順,倒把她當軟柿子捏了,連她兒子的婚事都得爲了那個不爭氣的舅舅家犧牲了不成。
韓穆溪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侯夫人就張羅着喚了幾位小姐過來,讓韓穆溪與她們見了禮。太妃王妃自然不會出言反對。
司徒嫣、杭萏與韓穆溪都是見過的,杭瑩還是多年前年幼之時見過一面了,二人對面行了禮。杭瑩不敢擡頭去看外男,面上薄薄一層緋紅,光是那個高大的身影就叫她有幾分羞怯了,不過祖母母妃都不說話,她當然要依照禮節行事,不能墮了杭家的體面。
丹姐兒還是個孩子,一聽有花看就高興得很,哪裡管得着大人們之間的波濤洶涌。
韓穆溪是個細緻敏感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沒錯,父母是故意讓他來見幾位小姐的,而其中只有杭瑩是比較陌生,難道是?他有些不敢想,眼神卻不自覺地往風荷那邊掃了掃,落入眼底的是一抹緋色的裙襬。他進屋之後,就知她坐在太妃身後,但沒敢多看,胸口卻有一樣東西熱辣辣的,那是上次他救了風荷之後,回去在自己懷裡發現的。他估計是風荷摔在他身上之後,髮髻上的珠花掉落了一粒,他鬼使神差就收了起來,沒有給任何人看。
很快,衆多下人就簇擁着幾個小主子去賞花,老夫人不死心,又囑咐了韓穆溪一句:“你表妹身子骨弱,你用心照看,別叫吹了風。”
“孫兒明白,何況還有這麼多丫鬟在呢。”他怔了一怔,祖母的心思他不用想都能猜到,但對這個柔弱的表情他沒有一點男女之情,更不想祖母的話引起了別人的誤會。
看着年輕人走了,幾個夫人才重新有說有笑起來。如果沒有婚事這件事,老夫人是非常願意與杭家交好的,那對她兒子孫子甚至她孃家弟弟侄子們都有益。不過,她還是不願意接受杭瑩,杭瑩出身高貴,以後怕是個難伺候的主,老夫人覺得自己這輩子最窩囊的就是兒子娶了那麼個媳婦,弄得她手中沒有一點權力,還不是因爲媳婦孃家來頭大嗎?
五夫人與侯夫人這個堂嫂關係不錯,對於杭家與韓家結親,她是看好的,對她沒有壞處。
三少夫人賀氏寡言少語慣了,只是兢兢業業伺候着王妃。彷佛根本不知太妃王妃的心思,也不知自己孃家的心思。
風荷覺得侯夫人是個挺容易相處的人,既有大家夫人的氣度,又有江南世家的精緻,還不缺後院女人的手腕,難怪能把侯府治理得這麼好。如果杭瑩有這麼一個婆婆,日子頗爲好過,至少後院不易生事,唯一不妙的就是老夫人了。這個老夫人與自己董家那老太太倒有那麼幾分相似,都喜歡用孃家女孩兒來在夫家站穩腳跟,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紀了,還操這些心幹嘛。
王妃有些不放心杭瑩,賀氏掛念着丹姐兒,但她不敢說走,風荷想了想,與其坐在這裡聽脣槍舌劍,不如起來走動一番,順便看看那幾位嬌小姐們都可好。便道:“祖母,我看那桃花真的很美,想再去看看,可以嗎?”她笑着搖了搖太妃的胳膊,又對王妃點了點頭,兩人馬上同意了。
太妃還拍了她肩膀一記,道:“我怎麼竟忘了,你與她們一般年紀,哪裡坐得下來,去吧,順便看看你幾位妹妹。”
侯夫人忙道:“叫個丫鬟領路吧。”
“多謝夫人。”風荷笑着謝了。
一路過去,先經過了一片杜鵑花圃,接着是一個粉牆黛瓦的小院,然後竟有一個全用竹子建得小樓,雅緻得緊。
風荷不由住了腳看,閣樓不大,只有一明兩暗三間小小屋子,上面一層只有一間,剩下的是個敞開的樓臺,夏日裡月夜下品茶賞月是個好地方。周圍幾株兩人合抱大的參天大樹,能把烈日遮得嚴嚴實實,確是個納涼的好去處,虧得想來。
領路的小丫頭是個靈巧的,侯夫人手下得用的人,一見風荷的樣子就知她喜歡,笑着解說起來:“這是前兩年我們少爺跟着夫人去南邊舅舅家走親戚,看到那邊成片成片的竹林,就突發奇想用來蓋了這麼個小樓。起初大家都覺得平常,不過別緻些,後來才發現裡邊的大好處呢。”
“哦,什麼好處?”風荷抿嘴笑着,看來是個崇拜韓穆溪的丫頭,提起少爺來小臉上亮亮的。
“少夫人有所不知,這幾顆大樹把陽光都擋住了,夏天不曬,加上是竹子蓋得,尤其涼快,夏日裡進去蔭蔭的,一下子就暢快起來。而且小樓後邊從湖裡引來一帶活水,壘了太湖石,一放水的時候瀑布一般潺潺而下,能聽到水流打在石頭上的叮咚聲。用我們少爺的話說,一聽到那樣的水聲所有的煩惱都消了。”小丫頭說得更加起勁,這裡外人輕易不能進來,難得有個人這麼欣賞少爺的法子,她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這個韓穆溪倒是好興致好意境。看來,他遺傳了母親的性子,比起北方豪門大族的王孫公子來,他更像江南才名滿天下的風流才子。
風荷照着丫鬟的指點繞到後頭去看了看,足足壘了兩人高的太湖石,中間一條小縫隙,用來放水的。開了一個一丈方的小池塘,周圍一圈太湖石,形狀各異。左邊兩顆芭蕉,還沒有冒出新葉來。
風荷可以想象,夏天住在這裡是何等樣的一件享受,真如世外高人一般了,可惜韓穆溪勉強能在紛紛擾擾的京城尋一處容身所在,而自己連這麼個地方都沒有。她唯有苦笑,這樣的清閒安逸又能維持多久呢?
小丫鬟看着風荷的表情,以爲她覺得一般般,連忙指着小池塘道:“少夫人,池塘裡種了一支蓮花,每到夏季的時候葉子清圓,配着粉紅的蓮花,霎是好看。奴婢常聞得少爺站在這裡吟着什麼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的,只覺得好聽,又不知是何意思?”
自己似乎與韓穆溪挺有緣的,上次蒙他救命,現在發現他與自己有挺多共同的愛好,而且他也愛這句詞,風荷搖頭,暗笑自己也多愁善感起來了。
看着小丫頭苦惱的樣子,風荷輕笑道:“這裡很好,虧得你們少爺能想來。咱們走吧,回頭叫你們少爺看到心疼呢。”
“嘻嘻,少爺很大方的。”小丫頭摸了摸自己的頭,咧嘴而笑。心裡想着,少爺從來不吝惜財物,丫鬟們看上的,他隨手就給了,書之外。
往前不遠就是桃林了,風荷幾人到了那裡,卻不見人影,滿心不解。
恰好遇到自西北邊過來的一個小丫頭,問了才知,司徒小姐說湖邊有個臨水榭,沿着湖岸開了不少的探春花,引了衆人去那裡玩。
風荷一聽,心下有點不安,那個司徒小姐幾次看着韓穆溪的眼神傻子都能讀懂了,如果她清楚杭家今日過來的用意,會不會做出什麼舉動呢。別看司徒小姐生得嬌嬌氣氣文文弱弱的,風荷一看到她就沒來由聯想到凌秀身上去,不得不防啊。
她沒了觀賞園子的心情,讓小丫頭趕緊領路去湖邊臨水榭,要是杭瑩出點什麼事,這麻煩就大了。
事情沒有出她預料,的確出事了;但也出了風荷意料,出事的不是杭瑩而是司徒小姐。
就在距離臨水榭不到五十步距離的地方,風荷幾人聽到了嘈雜紛亂的叫嚷聲,她不及多想,提起裙子匆匆往前走。臨得近了,隱約聽到有丫鬟喊着:“小姐,快救小姐。”
“司徒小姐落水了。”喊聲此起彼伏。
風荷疾走過去,韓穆溪已經救了司徒嫣上來,不過司徒嫣全身溼透,頭髮上、衣衫上都滴着水,衣服緊緊貼在身上,曲線畢露。韓穆溪只有靴子沾了水,他雖然救人心急,但一把人救上來扔給丫鬟,就急急背過身去,看到未出閣小姐這副情狀,他一不小心得對人負責呢。
他的視線對上風荷的視線,愣了半刻,慌忙低下頭,耳根後爬上一團暈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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