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後,所有西涼家的人齊聚流芳議堂上,餘老太君冷冷瞥了西涼茉一眼,當衆宣佈了她的決定,將西涼茉提爲和親人選呈交皇帝,送她至赫赫當赫赫老王的王妃。
赫赫老王今年已經四十五有餘,比靖國公年齡還大,彼時一聽說又要和親,西涼家未嫁姑娘們都人人自危,趕緊趁着能定親的都去定親,餘下那些年齡未至及箳或不受寵的姑娘們都和自己的孃親夜夜哭泣,如今忽然有旁支家的姑娘被定了下來,所有西涼家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但這一位身份頗爲高貴,她若不願或者靖國公不願意,此事可能未必成得了,所以大家都很緊張地盯着西涼茉。
“既然老太君已經做了決定,茉兒自當從命。”西涼茉微微一笑,溫柔順從地應下來。
衆人不禁都鬆了一口氣,西涼嫵等人幸災樂禍,若非女子身份要矜持,恐怕都忍不住彈冠相慶,而不少年輕的男子都用一種輕慢而鄙夷的目光睨着西涼茉,彷彿西涼茉已經是一個下賤的妓女,可以恣意調弄。
郡主又如何,去了赫赫,也不過是一個妓子一樣的身子,倒不如……嘿嘿。
一些人隱秘地交換了一些淫靡的眼神,更加放肆地在西涼茉身上尋索。
西涼茉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卻看不出什麼來。
“很好,這纔是我西涼家血脈。”看着西涼茉似乎還算識時務,餘老太君僵硬肅穆臉色微微緩和一點:“從後日起,你就住到本家來,自有嬤嬤教導你一切赫赫風俗禮儀。”
“茉兒,你的婚事,未必是我們能做主的,你可要想好了。”靖國公微微擰了眉頭,他在懷疑她根本不知道這個王妃之位意味着一種毀滅與屈辱。
“西涼無言,你最好牢記你的身份,你不但是靖國公,亦是我西涼家的子弟,生生世世都要爲家族榮耀獻出一生!”餘老太君橫眉豎目,對這靖國公大聲叱道。
靖國公戎馬多年,立功無數,就是皇帝都甚少如此呵斥於他,他臉色一青正要說話,卻被韓氏牢牢按住了手,直對上韓氏哀求的眼光,彷彿在擔心他衝撞老太君,會與家族爲敵似的。
“父親不必爲茉兒擔憂,茉兒是西涼家一員自然要爲西涼家做些犧牲的,何況這做王妃是榮耀。”西涼茉將韓氏的動作看在眼底,她心中冷嗤,隨後又看向老太君:“老太君,茉兒知道您向來最重規矩,賞罰分明,不知若本家的姐妹冒犯天聽,可是該罰?”
韓氏瞭解西涼茉的手段,心中立刻冒起警鈴,剛要開口,但餘老太君正因爲西涼茉的柔順而感覺心中稍微痛快一點,便點頭道:“那是自然,冒犯天聽,自要重罰。”
西涼茉嘆了一聲,彷彿極爲惋惜的模樣:“方纔嫵姐兒在院子裡不但妄言聖人的尊卑禮法,還親自掌擂教訓其他的姑娘,這就讓茉兒奇了,我西涼家何時教訓人也要未出閣的小姐如小戶人家一樣大動干戈,聽嫵姐兒已經是定了親的,若是此事傳了出去……恐怕於嫵姐兒名聲有損呢。”
趙氏頓時臉色一白,狠狠地剜向自己的女兒,自那日在西涼家冊封宴後一番交手,她是知道西涼茉不簡單的,但西涼嫵卻不聽她的警告,竟然去招惹了這個莫測的少女!
西涼嫵大怒,立刻自趙氏身後站起來道:“你胡說!”
“嫵兒,坐下!”
“嫵兒,不得無禮!”
趙氏和老太君同時呵斥,讓西涼嫵頓時覺得手足無措,臉上瞬間顯出委屈來。
西涼茉以手帕輕掩了脣,似在惋惜:“嫵姐兒,原不是我要爲難於你,若只是姐妹間的鬥嘴倒也沒什麼,只是姐姐身邊的教養嬤嬤是宮中賜下來的二品女官,原來皇后娘娘身邊的司膳大人,姐姐幫不得你了。”
西涼本家衆人不由大驚失色地看向那站出來的中年嬤嬤,這才發現她氣勢高於一般嬤嬤不知凡幾,原來竟然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女官。
何嬤嬤給餘老太君和西涼老太公行了個禮,硬邦邦地道:“奴婢任職皇后娘娘身邊,素聞西涼家最重禮儀規矩,卻不想大失所望。”
她將方纔院子裡的事兒重新說了一遍,末了冷冰冰地加上一句:“這知道的是郡主姐妹鬥嘴,這不知道的就是大不敬,我等於皇后娘娘身邊一向謹言慎行,娘娘也常以西涼世家女子爲典範教化宮中妃嬪、公主,想來奴婢回宮覆命之時少不得要請娘娘重新思量了。”
衆人頓時鴉雀無聲,面面相覷,冷汗涔涔。
西涼茉心中忍不住大嘆,什麼是老油條,這纔是老油條,一番道理說下來,不但擺足了譜,壓得西涼家衆人不敢辯解,更沒有辦法追究何嬤嬤是不是真的會去告狀,又不是傻了坐實這大不敬的罪名。
“嬤嬤……。”趙氏想要說什麼,卻被餘老太君打斷:“嬤嬤所言極是,是我們疏於管教了,不知嬤嬤覺得該如何教訓纔是?”
何嬤嬤根本不去理會餘老太君那帶着一絲討好的語氣,只冷冰冰地道:“不敬之罪,賜胭脂豔十下。”
“胭脂豔?”餘老太君一愣。
何嬤嬤也不解釋,只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竹子製成五寸左右的東西來。
趙氏一看何嬤嬤手上那些竹片,頓時略鬆了一口氣,那不過是幾片薄薄的竹篾一樣的東西用紅繩子綁在一起,就是被這東西打了十下,也不過是臉頰紅腫而已。
西涼嫵卻如何肯當衆受辱,只還要說話,卻被趙氏狠狠地捏住了手心,她這才硬生生地把話吞了下去。
“郡主,嫵兒畢竟是女兒家,如何能當衆受刑,您看是否……。”趙氏看向西涼茉,向來高傲的眼裡帶了哀求。
西涼茉未說話,何嬤嬤已經冷眼一斜:“有錯當罰本就是爲了以儆效尤,夫人不捨,奴婢自然不會對嫵姐兒動手,奴婢回稟了皇后娘娘就是。”
餘老太君立刻一臉肅穆地呵斥趙氏道:“老大家的,還不住嘴,你掌家不嚴,如今還要護短麼!”
趙氏愕然,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婆婆,隨即垂下眸子,眼裡閃過一絲深深悲憤。
西涼茉卻將她神色都看在了眼裡,沉思起來。
這一頭,西涼嫵已經讓兩個婆子按在了堂上,憤怒又驚恐地看着何嬤嬤拿着那薄薄竹板走了過來:“老虔婆,你敢……。”
話音未落,何嬤嬤手上的竹板子已經毫不客氣地抽了下去,西涼嫵只覺得自己臉上一陣銳利的劇痛,頓時眼淚就下來了,不由自主地大叫一聲:“啊!”
何嬤嬤也不理她,自掌控着節奏一下下地抽起來,西涼嫵渾身顫抖地慘叫不止,滿屋子都是抽打的‘啪’‘啪’之聲
“大姐姐,這胭脂豔是怎麼回事,爲何嫵姐兒會如此……。”西涼月忍不住低聲問西涼茉,這也是所有人的疑問,如此薄的竹片子打人應該不會太痛,爲何西涼嫵卻不顧形象慘叫得似被人凌虐一般,初始衆人只覺得她是太過做作,但過了三四下之後,西涼嫵的慘叫都變了形,口中吐血,不似作僞。
“凡有那宮妃、宮女妄言便會由上位者所賜之刑,是前朝一位衝冠六宮的貴妃娘娘所創,此刑罰以六片特製竹篾所制,由中間薄,兩邊略厚,抽打只下,竹片互相敲擊,一下相當於一般竹片扇打十下,可讓受刑者皮下血肉與脣舌盡爛,但臉色卻宛如塗抹了胭脂一般美麗,是故名爲胭脂豔。”西涼茉淡淡說完,會場內衆人倒抽一口涼氣。
如此美麗香豔的名字下卻是如此殘忍如同剜舌之刑,嫵姐兒這輩子算是毀了。
趙氏臉上血色盡失,立刻看向餘老太君和老太公,可老太公彷彿睡着了一般,眼皮子都沒掀,而老太君卻警告似地冷瞪着她,聽着西涼嫵的慘叫,趙氏心如刀絞,看向西涼茉:“郡主,嫵兒無知,您饒了她吧。”
何嬤嬤停下了手上的刑罰,只僵聲道:“夫人不必求郡主,老身是宮裡賜給郡主的教養,嬤嬤,郡主言情規矩也要受老身約束,若老太君願意爲嫵姐兒求情,老身在皇后娘娘跟前也有交代,此事就了了。”
趙氏如當頭冷水澆下,她還不知道餘老太君性子多涼薄麼,爲了西涼家和她自己怎麼肯在皇后娘娘面前開口,自己的夫君又是個不中用的,她更不指望!
她已經沒了一個女兒了,難道還要看着另外一個女兒毀了麼?
趙氏再不顧其他,竟然行至西涼茉面前‘噗通’一聲跪下:“郡主,求您了。”
西涼茉看着趙氏,忽然淡淡地道:“趙夫人,這是第二次了。”
趙氏當然知道西涼茉指的是什麼,她咬牙只用兩人能聽得到的聲音道:“日後但凡有郡主用得着之處,趙氏必定不遺餘力!”
西涼茉沒有說話,趙氏不得已擡起頭來,卻直直對上西涼茉一雙漆黑的眼,冰冷幽深一潭極冷的冰水,甚至還帶了一絲血腥之色,根本不似十五歲少女。
趙氏不敢再看,只低下頭低低道:“若有違背誓言,我趙氏兒女一門都死無葬身之地。”
西涼茉這才輕嘆一聲,扶起了趙氏:“夫人愛女之心,可昭日月。”
餘老太君早已被趙氏的行爲氣得厥倒,堂上一片大亂,再無人去追究西涼茉是怎麼‘勸服’何嬤嬤了。
趙氏也不管其他人拿什麼眼光看自己,只招呼自己的親信,趕緊抱着痛得暈迷過去的西涼嫵去就醫。
西涼茉攏了攏衣襟,慢悠悠地跨出了一片兵荒馬亂的流芳堂,只淡淡地對白蕊道:“今兒夜裡,在門外留一盞燈,有該來的人會來。”
白蕊一怔,有些不解,隨後立刻應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