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及笄禮這日果然沒有大操大辦,爲了避嫌京城親貴府中的掌家夫人都沒有過來,不過與杜衡一向要好的三位姑娘倒是都來了,熙國公府的大姑娘馮嫣然,韓國公府的大姑娘徐陵容和五姑娘徐婉容。做爲孃家姐姐的伍靜貞不顧自己身懷有孕,也特特前來觀禮。好在她自小習武身子骨紮實,如今雖是懷了身孕,可是卻沒有任何不適的反應,看上去人未曾有喜之前沒有絲毫不同,只不過周圍服侍的下人個個提心吊膽,生怕自家王妃一不在意閃了身子。
幾位姑娘還有伍靖貞在杜衡的閨房之中陪她說笑,杜衡面上有着淺淺的笑意,眼中卻藏着一抹不安,這抹不安除了徐大姑娘之外沒有任何人發覺。馮大姑娘沒心沒肺,徐五姑娘一派嬌憨,她們兩個原就是能鬧騰的,帶着如今已經嫺靜許多的蕭靈也分外活躍起來,三個姑娘嘻嘻哈哈笑成一團,旁人都不知道她們在笑些什麼。
徐陵容與杜衡的關係雖然很好,可她知道這份關係並沒有謹郡王妃與杜衡之間的關係更鐵一些,她略想了想,輕輕拉了拉謹郡王妃的袖子,低低叫了一聲“伍姐姐”。
伍靜貞轉頭看向徐陵容,笑着問道:“阿陵,什麼事兒?”
徐陵容指指外間笑道:“這裡氣悶,她們三個又鬧的緊,不如我陪姐姐去外頭憑窗賞梅可好?”這間特別爲杜衡收拾出來的閨房外種着好大一株綠萼梅花,如今正是香梅吐蕊的賞花之時。
伍靜貞微微一怔,然後笑着點頭道:“好。”
兩人來到外間的暖榻之上相對坐定,命人打開斜對着暖榻的窗子,寒風從窗中吹進來,正好中和了房中過熱的溫度,伍靜貞舒服的輕嘆一聲,“真舒服!剛纔我都熱的要出汗了。”
跟着伍靜貞的人唬了一跳,忙上前勸道:“娘娘正出汗,可不管直接吹了寒風,還是把窗子關起來吧。”
伍靜貞皺着眉頭不悅的說道:“又沒出汗,你們也太呱噪了,本宮自己的身體難道自己沒數?還不全都退下,讓本宮耳朵根子清靜清靜。”衆嬤嬤見王妃是真的動了怒,哪裡還敢再說什麼,忙都退了下去免得讓王妃繼續生氣動了胎氣。
等下人們全都退下之後,伍靜貞纔對徐陵容作了個促狹的笑臉,壓低聲音笑着說道:“阿陵,我若不這麼嚇唬她們,她們再不肯退下的,整日家被她們當犯人似的看着,好歹也讓我透口氣不是,阿陵,你特特叫我出來,想同我說什麼呢?”
徐陵容被忽然變臉的伍靜貞嚇了一跳,慢了一一拍才反應過來,這才笑着說道:“伍姐姐你越發促狹了。剛剛我還以爲你真的生氣了呢。”
伍靜貞將手放在還不曾經鼓起的小腹之上含笑輕聲說道:“爲着他,我也不會真的生氣啊,孩子在我腹中,我當然比任何人更緊張他的,怎麼會真的讓自己動了胎氣。”
見伍靜貞真的沒事,徐陵容才輕聲說道:“伍姐姐,我剛纔見阿衡似是有什麼解不開的心事,她如今也算是甘盡甘來,怎麼還會不開心呢?我也不便問不好勸的,所以纔來告訴伍姐姐。”
伍靜貞皺眉道:“有這事兒?剛纔阿衡明明還在笑的,你也知道從前阿衡有多冷,如今比原來可愛笑多了。她應該沒啥心事了吧?”
徐陵容輕聲說道:“我也說不準呢,就是見她有些個強顏歡笑的意思,我這心裡好生不是個滋味。”
伍靜貞一聽這話可再也坐不住了,立刻站起來說道:“我去問問阿衡。”
徐陵容忙跳起來扶着伍靜貞,柔聲說道:“姐姐慢些,慢慢說。”
伍靜貞應了一聲走回裡間,見徐婉容與馮嫣然一左一右拉着杜衡說笑個不停,杜衡臉上也的確有笑容,只是眉宇之間時不時輕輕皺起,果然是有心事的樣子。伍靜貞想了想,便走過去大聲說道:“嫣兒阿婉,你們快別搓揉阿衡了,靈兒,你們三個到了一起真是把天都鬧破了,吵的人腦仁兒生疼,都出去吧,別在這裡鬧的不得安寧。”
蕭靈等三人與伍靜貞是極熟的,也是笑鬧慣了的,所以伍靜貞這麼說話她們壓根兒就不惱,還打趣笑道:“瞧瞧,伍姐姐(七堂嫂)果然是要做孃親的人了,好威風哦,罷罷罷,我們到外頭鬧騰去。”說着,三個姑娘嘻嘻哈哈笑了一回,果然起身往外頭去了。她們可不是到外間,而是命丫鬟服侍着穿了大毛衣裳跑到外頭折騰那株老梅樹去了,徐陵容也快步跟着出去照看。
伍靜貞見房雖然清淨了一些,可還有幾個下人服侍,便看看外頭說道:“你們都出去看着,別讓姑娘們鬧的太兇。”能在主子身邊服侍的都是有眼力界兒,衆人知道這是謹郡王妃有貼己話兒與主子說,忙都應聲退下。
杜衡見此情形便知道姐姐有話對自己說,便扶着伍靜貞坐下,柔聲細語的說道:“姐姐坐着說話,別累着了。”
伍靜貞拉着杜衡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單刀直入的問道:“阿衡,你在害怕什麼?”
杜衡一愣,她心裡的確是很不安,不過她向來內斂,一般不流露出自己的情緒,怎麼還被看穿了,而且看穿她之人還是心思並不很細膩的伍靜貞。
伍靜貞拉着杜衡在自己身邊坐下,攬着她的肩頭輕聲說道:“阿衡,咱們姐妹之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今兒是你好日子,姐姐不想讓你一丁點兒的不痛快。有什麼都說出來,不論是什麼事兒,姐姐都站在你這邊的。”
杜衡聽到“好日子”三個字,臉刷的紅了,她低頭垂眸,用蚊蚋一般的聲音低低說道:“我怕圓房。”
“啊……”得虧伍靜貞是練過功夫的人耳力過人,否則真的聽不清楚杜衡說的是什麼,只是在聽清楚之後伍靜貞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攬緊杜衡嗔笑道:“真是個傻丫頭,我道是爲什麼呢,原來是這個啊,怎麼,王嬸還沒安排人教導你麼?不應該吧。”
杜衡低頭小聲說道:“孃親給了一本冊子,舅母也教導了,可……我心裡……還是很不安。”
伍靜貞對於杜衡的恐懼情緒很不理解,當日她大婚之前被教導周公之禮的時候有的只是滿心羞澀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可是沒有一點兒害怕的感覺,怎麼到了杜衡這裡卻變成了害怕呢。她知道今兒行過及笄禮之後,晚上杜衡就要與蕭澤圓房了。
“阿衡,那個……其實也沒什麼好怕的,日後你就知道了,其實……挺快活的。”伍靜貞以爲自己猜中了杜衡的心思,便也紅着臉半遮半掩的說了起來。
杜衡臉上的紅意稍退,低低說道:“姐姐,我怕的不是那個……我怕……怕重蹈覆轍。”伍靜貞愣住了,重蹈覆轍,阿衡有什麼覆轍可以重蹈。
杜衡停滯片刻才又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我孃親也曾經很幸福。”
伍靜貞這才明白過來,她將杜衡攬的更緊一些,低聲而堅定的說道:“阿衡,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和你孃親的情況是不一樣的。阿澤是阿澤,不是別的什麼人,他對你的心意我們都看在眼中,我嫁給阿繹之後才知道阿澤爲了娶你費了多少的心思。再者,王叔王嬸也是把你當成自家女兒疼的,我看靈兒都比不過你在他們心中有份量,再者王府富貴已極,並不需要再攀什麼榮華富貴,可不象那個誰滿心滿眼只有富貴二字,並且還有我和你姐夫呢,更何況你還有整個苗疆做後盾,若是阿澤敢負你,我們誰也不能饒了他的。”
杜衡沒有說話,只是低低嘆了口氣,伍靜貞說的這些她全都明白,可心裡的不安卻總是揮之不去。當年她被孃親逼着發下的誓言其實一直都藏在她心底深處。從前她遠着蕭澤的時候並不會想起,可是隨着與蕭澤關係的日見親近,那個誓言便從心底深處翻了出來,最近她常常在夜半驚夢,總是會夢到孃親臨死之前的情形,她怕極了自己與親孃會有同樣的結局。
“姐姐,我……我還是怕……一輩子……太長了……”杜衡用手捂着臉澀聲低低說道。
伍靜貞突然笑了起來,她拉下杜衡的雙手,點着她的額頭笑罵道:“阿衡,你讓姐姐說你什麼好呢,你說你那麼聰明,怎麼就這一點兒想不透呢,一輩子是很長,可你要是因爲想着一輩子太長,什麼都沒有保證,終日把自己用鋼盔鐵甲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這樣的一輩子活的有什麼滋味呢。要我說啊,那怕是情投意合的過上一日,也比少滋寡味兒的過一輩子要強的多。其實我也不知道和阿繹會不會永遠象現在這樣好下去,我只知道現在我們很好,我應該努力讓這種好一直延續下去,而不是整日想着以後會不會不好。”
杜衡怔住了,她定定的望着伍靜貞,聽的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