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姑娘們陪着杜衡走來到熙國府後宅的正房遠山寧禧堂拜見熙國公府的老太夫人,老夫人,夫人並馮大姑娘的嫂嫂們。這熙國公府可算得京城第一等熱鬧人家,如今的熙國公夫人是馮大姑娘的親孃,她上頭有兩重婆婆,馮大姑娘的近九十歲的太祖母和六十多歲祖母可都極硬朗健康的活着。
被引入寧禧堂,杜衡看到一屋子的老太太太太奶奶們,心裡難免有點兒打怵,她長到這麼大也沒在一間屋子裡見到過這麼多的太太奶奶們,別的不說,單只是衆人身上的脂粉香都已經嗆的杜衡鼻子直髮癢了。
“杜姐姐,坐在上首的是我家老祖宗我太祖母,左下首第一位是我祖母,祖母后邊坐着的是二祖母三祖母四祖母,站在我太祖母旁邊服侍的就是我孃親,孃親後邊是我二嬸三嬸四嬸五嬸和我的嫂子們。”馮大姑娘在杜衡耳邊飛快的介紹一回,不等杜衡把這些信息消化完,便已經被她拉到前面去給老太夫人見禮了。
旁邊有丫鬟送上大紅拜墊,杜衡端端正正的跪下,向上叩頭道:“小女杜衡請老祖宗安。”
坐在紫檀羅漢牀上,原本一雙眼睛半睜半眯的老夫人睜開眼睛,笑呵呵的說道:“嫣然,快把杜姑娘扶起來,孩子,過來讓老祖宗瞧瞧。”
馮嫣然將杜衡扶起,將她帶到太祖母的面前,杜衡這纔有機會看看這位已近九十的老夫人生的什麼模樣。熙國公府老太夫人絕對是個有福之人,她雖然已經近九旬高齡,可豐滿飽圓的臉上卻沒有太多皺紋,一雙眼睛雖然沒有年輕時候那樣大而明亮,可是卻透着歷經滄桑後的睿智光華……
就在杜衡打量老太夫人的同時,老太夫人也在打量她,老人家活了近九十年,看透了一切世情,自然不會用世俗眼光看人看事,她很認真的端詳着杜衡,見杜衡眼神情亮乾淨,雖然有些緊張,可是舉止卻仍然大方得體,就算是在打量自己,她都沒有很放肆的直接觀瞧,而是雙眸微垂的悄悄觀察,這樣的打量方式並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這孩子的面相很好,並不象傳言那般是十克之命。
“呵呵,真的個好孩子,來,在老祖宗身邊坐下。”熙國公老太夫人是唯一一位還在世的當今聖上的姑祖母,連皇上見到她都會尊她一聲老祖宗,所以她是絕對有資格對任何人自稱這老祖宗的。
杜衡輕輕應了一聲“是”,斜簽着身子在老太夫人身邊坐下,老太夫人拉起杜衡的手,彷彿觀看杜衡皮膚似的看了看她的手相。所有熙國公府的太太奶奶們都屏住呼吸盯着老太夫人,外頭的人不知道,可她們自己卻很清楚,老太夫人可會看相,不論面相手相都能看出些名堂來。
片刻之後,老太夫人笑着說道:“杜大姑娘今兒頭一回到咱們家來,她可是貴客,喜鸞,把前兒得的那對紫玉鳳釵拿來。”少傾,一個面相極爲討喜的小丫鬟用托盤送上一對用整塊紫玉精心雕成的鳳釵。
老太夫人笑着說道:“孩子,老祖宗也沒什麼好東西,這對鳳釵是前兒他們進的,瞧着還成,你留着玩吧。”
杜衡知道在諸多種類的玉石之中以紫玉最爲貴重,她哪裡能收這麼貴重的禮物,當既屈膝躬身說道:“老祖宗賞賜杜衡原不敢推辭,只這是紫玉鳳釵實在是太過貴重了……”
“誒,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憑是什麼貴重東西,都是給人準備的,還能貴重過人麼,老祖宗瞧着你心裡歡喜,那對紫玉鳳釵與你也相配,想來就是因爲知道你要來,那對紫玉鳳釵才飛到老祖宗這裡,就等着今日尋你這主子呢。來,老祖宗與你簪上。”說罷,老太夫人將杜衡拽到身邊,不由分說爲她簪上了那對紫玉鳳釵。
說來也巧,今日杜衡穿了一襲淡紫衣裙,戴了赤金點鑽的頭面首飾,倒真不如那紫玉的更配她的衣裳。戴上紫玉鳳釵的杜衡平空多了幾分飄逸之姿,看得衆人連連點頭,暗暗嘆道:“果然這杜大姑娘配的着這紫玉鳳釵。”
見罷老太夫人,杜衡又給太夫人夫人以向諸位少夫人行了禮,衆人在看到老太夫人經紫玉鳳釵相贈之後,便知道這杜大姑娘的命相其實挺不錯的,於是紛紛將事先準備的兩份表禮是貴重的那一份取出相贈,這一圈兒拜上來,杜衡可是收了不少好東西,多的碧璽清芬兩個都快拿不了了。
“嫣然,你是主人家,可得好好招呼你杜姐姐。”老太夫人最後發了話,馮嫣然心裡清楚老太祖母已經認可了杜大姑娘,便高高興興的應了下來。原本她下貼子請杜衡是爲了看個稀奇,心裡也存了幾分戲耍杜衡之心,可自從剛纔見到杜衡之後,馮嫣然發覺得自己一點兒戲耍之心都沒了,如今聽祖母這麼吩咐,她就知道自己聽說的都是不實的流言,這杜大姑娘其實是個好的,所以便挽着杜衡的手親親熱熱的走了出去。
杜衡走後,寧禧堂裡立時人聲一片,人人都向上問道:“老祖宗,這杜大姑娘怎麼樣?”
老太夫人笑呵呵的說道:“這孩子命很好,只是在幼時要吃些苦受些磨難,不過十二歲之後命途平坦,將來必有大造化,這孩子與家中長輩親緣很淺,卻很旺婆家,從手相上看,是旺夫益子的好命相,嫣然若能與她交好,將來必有益處。”
衆人一聽這話都笑了起來,她們家老祖宗這看相斷命的本事可不一般,只看她做主娶進來的兒媳婦孫媳婦重孫子媳婦就知道了,熙國公府能成這京城之中第一等熱鬧人家可全都是老太夫人的功勞。
“老祖宗,既然杜大姑娘命相如此之好,不如聘到咱們家來,咱們家小七還沒定下親事呢。”一個頭發灰白的老夫人笑着說了起來,她馮嫣然的叔祖母之一,她所說的小七正是馮嫣然的哥哥,今年剛好十五歲,按府中的排行正好行七。因熙國公府的孩子實在太多,所以大家通常不叫名字,只以排行來論。
衆人都連連點頭稱是,就連馮嫣然的孃親,現任熙國公夫人於氏也覺得這事可行,輕輕點了點頭。剛纔她很仔細的觀察過那杜大姑娘,心裡已經相中了。而且小七是她的第三個兒子,完全沒有襲職的可能,倘若有個好岳家,日後小七的仕途也能更順暢些。建威將軍如今才三十多歲就已經是二品大將軍,此番出征歸來必定還會升上一升,未來因功封爵甚至封王都極有可能,若是在此時與杜府定下親事,將來小七的前程絕對差不了。
就在於夫人想好事兒的時候,老太夫人的一句話頓時如一盆冷水似的兜頭潑了下來,“不好,咱們小七配不起杜大姑娘。”
馮家小七爺是於夫人最寵愛的兒子,一聽老祖宗說兒子配不上那杜家大姑娘,於夫人再怎麼忍都忍不住心中的不高興,她拉長臉悶聲說道:“老祖宗,杜大姑娘是不錯,可咱們小七也是極難得的好孩子,怎麼還配不上她?”
老太夫人也不惱,仍笑呵呵的說道:“小七她娘不要不高興,咱家小七有咱家小七的緣份,這杜大姑娘將來是一品乃至超品夫人的命相,小七是個好孩子,可說破大天能做到四品三品已經到頂了,小七沒有那麼貴重的命,若爲小七聘了杜大姑娘,非但不能相助小七,還會讓小七受到無謂的牽連。”
衆人被老夫人的一番話說的糊里糊塗,不過她們知道老太夫人的話向來句句靈驗,老太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再沒有人敢違背老太夫人的意思。不過既然熙國公府裡不會聘杜大姑娘,那些女人們便又動了小心思,她們都是有孃家的人,誰孃家沒有子侄兄弟,就在大家紛紛動起小心思的時候,老太夫人突然雙眼一瞪沉聲說道:“杜大姑娘命相之事在此屋說此屋了,倘若讓我老太太聽到外頭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你們有一個算一個,看我饒的了誰!”
衆人心中俱是一凜,暗叫一聲好險,她們怎麼就把老祖宗的規矩給忘記了,熙國公老太夫人會批命相之事是再不許傳出熙國公府的,曾經有個新過門的媳婦沒守這條規矩,擅自將老太夫人點評的幾位姑娘的命相告訴自己孃家,結果那對新婚夫妻連喜月都沒過就被罰去守祖墳,這一守就守了十年,而且從此不得族中待見,原本該他們繼承的家業也都被分給了其他的兄弟,那個新媳婦也因此被丈夫厭棄,沒熬幾年就懸樑自盡,結束了短暫的一生。那新媳婦的孃家後來也犯了事被貶出京城,一大家子從此再沒踏足京城半步。
在這樣的雷霆手段之下,熙國公老太夫人會批命相之事便成了一個在皇家和熙國公府近人皆知,可是外人卻連一點兒風聲都沒聽說過的秘密。
寧禧堂發生的一切杜衡都不知道,她只隨衆位姑娘一起前往熙國公府的花園賞花,五月榴花如火,雖然只這一種花看着單調,總也算是有花可賞。衆位姑娘圍着那株四人合抱的大石榴樹繞了一圈,紛紛讚歎不已。這株石榴樹據說已經有三百多年了,是前前朝之人栽種的。樹冠最寬處足有十多丈,真真是難得一見的古樹。滿樹榴花燦如雲霞紅若烈火,將半座園子都映紅了。
“杜姐姐,你看我家這株大石榴樹如何?”馮嫣然無比驕傲的問道。這樣一株石榴樹別說是京城,就算可着滿大梁也找不出第二株,世人常說這株老石榴樹已經有了樹靈,所以纔會護佑着熙國公府,令熙國公府的人丁如此繁盛。
杜衡淺笑道:“真好大一株石榴樹,今日得馮家妹妹邀約,我纔有機會開了眼界,說起來還真要好好謝謝馮家妹妹。”
“哼,真沒見識,一棵樹罷了,也能稀罕成哪樣!”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傳到衆家姑娘的耳中,諸位姑娘有些人聽到裝沒聽到,因爲她們知道說話那主兒她們惹不起,可有幾位姑娘就不樂意了,其中就有韓國公府的五姑娘徐婉容。
只見徐婉容雙眉一挑,待笑不笑的揚聲說道:“想來郡主府上很有幾棵這樣的大樹了,不知郡主何時下個貼子請我們也去開開眼界,看了郡主家的大樹,想來我們長了見識,就不會瞧着一棵大樹就稀罕成這樣子了。”徐陵容聽妹妹話中帶刺,不由的秀眉輕蹙,只是此時不是管教妹妹的時候,她只能先記下來,等回府之再才行教導。
一個頭簪赤金嵌八寶七鳳銜珠步搖,身穿鵝黃貢緞宮裝,面目姣好的姑娘面色一沉,瞪着徐婉容厲聲喝道:“徐婉容,我又沒說你,你跑出來充什麼大頭!”這姑娘名叫蕭靈,寧親王府繼王妃所出,今年十一歲,七年那年被封爲宣宜郡主,是這羣姑娘之中身份最高的一個。她素來被衆星捧月慣了,如今見來了位杜大姑娘奪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且這杜大姑娘還是個十克命格的不祥之人,所以宣宜郡主便森森然的發脾氣了。
徐婉容是未來的十三皇子妃,這門親事早已經由皇上下旨詔告天下了,所以論起將來,宣宜郡主的身份還真未必能比徐婉容高,她若是運氣夠好不用和番,也不可能嫁的比徐婉容更好。所以徐婉容真心不怕宣宜郡主,也敢和她當面叫板。
“我哪有充大頭,分明是郡主恥笑我們沒有見識,我們虛心向郡主請教,請郡主帶我們多開開眼界又有什麼錯?難不成郡主自己也沒見過幾棵大樹,沒話說了才這般氣惱?”徐婉容火力全開也不是鬧着玩的,她兩句話將宣宜郡主噎的沒話可說,把個宣宜郡主氣的臉都青了。
板着小臉的宣宜郡主突然拽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三步並做兩步衝到杜衡面前,劈手便要扇她的耳光。杜衡哪裡能想到這位郡主說不過人就要動手的,她完全沒有防備,眼看着就要被宣宜郡主打個正着……
就在此時,旁邊也不知是哪位姑娘突然伸手攬住杜衡的腰,只輕輕一帶便將杜衡抱起換了個位置,宣宜郡主的這一記耳光可就打空了,她一個收勢不住,竟一頭撞到了原本站在杜衡旁邊,驚的臉色大變的馮嫣然懷中。
馮嫣然被撞的往後倒退幾步,好在她的丫鬟在後面及時扶住,纔沒讓自家姑娘被撞個四腳朝天。馮嫣然醒過神來,趕緊一把抱住宣宜郡主,連聲說道:“靈兒妹妹,你要做什麼,大家都是好姐妹,你突然發什麼脾氣!”
論起來馮嫣然與宣宜郡主也是親戚,宣宜郡主應該喚她一聲表姐,現在又是在熙國公府的地頭上,馮嫣然說宣宜郡主幾句卻也說得。
就在馮嫣然說話的時候,杜衡穩住心神,趕緊向將自己抱到一旁的姑娘道謝,那位姑娘足足比杜衡高出一頭,皮膚也不象一般姑娘家那麼白淨,而是淺淺的小麥色,杜衡記得這位姑娘,她是鎮國公府的大姑娘伍靜貞。
這伍姑娘與貞靜二字實在沒什麼關係,她自小父母雙亡,與哥哥兩人隨祖父長大,三歲起跟隨祖父習武,整整學了十年,練就一身的好本事,伍姑娘平生最大的心願不是嫁個好夫婿生幾個孩子,而是做當代花木蘭,投身軍中建功立業。只不過大梁不缺精兵猛將,再怎麼也不至於派個小姑娘到前線打仗,所以伍姑娘空有一身好本事,一腔大抱負,卻是無處施展,伍大姑娘鬱悶啊!
但凡習武之人都有鋤強扶弱之心,而伍大姑娘又是那種正義爆棚的姑娘,所以她一看宣宜郡主欺負人,想也不想便出手救下杜衡,讓杜衡免受耳光之苦。
“多謝伍姐姐相救。”杜衡忙向伍大姑娘行禮道謝,她記得這位伍大姑娘雖與自己同齡,卻比自己大幾個月,故而要以姐姐喚之。
伍大姑娘是個極爽利的人,她擺擺手笑道:“沒事沒事,不過舉手之勞,杜妹妹你不用放在心上,你看着就瘦,抱起來更輕,難道你平時都不吃飯麼,怎麼能輕成那樣,風大點兒都能把你吹飛了。”伍大姑娘想起剛纔抱杜衡時輕的就象抱羽毛似的,不由脫口叫了起來。
衆位姑娘聽伍大姑娘說的有趣,也是有心打鑔將剛纔之事混過去,便都笑着說道:“是啊!是啊!杜姐姐(妹妹)的確是瘦,不過這樣纔好看,杜姐姐(妹妹),你是怎麼保持身材的?”大梁這幾年流行骨感美,惹的衆家姑娘見天兒的變着法子折騰自己,就爲了讓自己看上去更瘦更美,所以清瘦的杜衡就成了衆家姑娘的羨慕對象。若是比瘦,在場之人可真沒有哪一個能與杜衡相比的。
杜衡這是頭一回與各府姑娘打交道,她也不知道如今以瘦爲美,姑娘們追求的是微風吹過衣袂飄飄的凌仙若飛之態,因此被衆人這麼一說,杜衡倒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一旁被馮嫣然抓着的宣宜郡主一聽大家還在誇讚那杜大姑娘,心中越發不高興了,其實她不喜歡杜衡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杜衡很瘦,而且瘦的很美,並不象有些人瘦是瘦了,整個人就象三根筋挑着頭,瘦的完全沒有美感。而宣宜郡主偏又是個身型略顯圓潤的姑娘,憑她怎麼折騰自己就是瘦不下來,那張圓圓的小臉總是與肉包子好有一比,小姑娘看到象杜衡這樣的瘦美人兒,那有不羨慕嫉妒的。
“哼,沒意思,破石石榴花有什麼好看的,本郡主要回府了!”宣宜郡主氣惱的叫了一聲,推開馮嫣然便往外走,衆家姑娘不想讓她再找杜衡的麻煩,便有意無意的將杜衡擋在身後,將她與宣宜郡主遠遠隔開。
馮嫣然被推了一個趔趄,她趕緊穩住身形快步追了上去,“靈兒妹妹,靈兒妹妹……”今日是她下貼子請客,不論哪一位客人沒有招呼到位都是她做主人家的失職,何況宣宜郡主還是寧親王府最得寵的小郡主,怎麼也不能因爲一點子小事就與寧親王府交惡吧。
馮嫣然追上宣宜郡主,好說歹說纔算將她哄了回來,這一通折騰之後,時間也不早了,熙國公夫人已經在園子裡設下宴席,命人請衆位姑娘入席了。
幾代熙國公夫人都是極擅長經營之人,熙國公府人丁興旺家業更興旺,雖然只是招待各府姑娘的小宴,也足足有幾十道美味佳餚,什麼鮑參翅肚山中走獸雲中飛禽,不論叫的上名叫不上名的,真是應有盡有,滿滿當當擺了一大桌子,各種美食的香氣直撲衆位姑娘的鼻端。立刻很有幾位姑娘皺起了眉頭,陷入了品嚐美食與保持身材的天人交戰之中。
要知道當年老太夫人下嫁熙國公,宮裡可是陪嫁了十二名頂級御廚的。所以熙國公府的廚子全都師從御廚,一代一代傳下來,那手藝不是一般二般的好,熙國公府的宴席甚至有小御宴之稱。甚至這小御宴比宮中的御宴還好吃,倒不是宮中御廚的手藝不好,而是每次皇上賜宴,赴宴之人都吃不上口熱乎飯菜,這再好的美味佳餚一旦冷了,就什麼風味都沒有了。
杜衡倒沒有這樣的心理負擔,一來她從來都沒有節食減肥的念頭,二來,杜衡受了七年的苦,早就傷了脾胃,憑她吃多少東西都會吸收的太多,所以她是那種令人羨慕嫉妒恨的怎麼吃都不胖的神奇體質。
衆人入席之後,姑娘們多數只看不吃,或者只淺嘗一口便放下筷子,除了因爲練武而胃口極好的伍姑娘和杜衡之外。伍姑娘每日練武消耗極大,她吃多少都不夠消耗的,而杜衡是真的腹中飢餓,早上因爲心裡緊張,她並沒有吃幾口早餐便放了筷子,這才大半天過去了,她不餓纔怪。
服侍杜衡用飯的是清芬,清芬知道姑娘早上用的少這會必定餓了,便毫不客氣的不停爲自家姑娘佈菜,而杜衡也沒有制止清芬的行爲,她的確是餓了。
看着杜大姑娘吃東西並不少,衆家姑娘越發驚奇了,她們原本以爲杜大姑娘和她們一樣,是生生餓瘦的。只有伍大姑娘瞧着絲毫不做作的杜衡心中越發歡喜,自家吃着還不算,她還一個勁兒的招呼杜衡多吃一些,不時命丫鬟將自己覺得好吃的菜餚布到杜大姑娘面前的盤子裡。
從苦日子裡熬出來的杜衡非常知道珍惜糧食,所以她儘量將自己面前的吃食全都吃下去,直到實在吃不下了,杜衡方纔對伍姑娘輕聲說道:“多謝伍姐姐關愛,小妹實在吃不下了。”
好在杜衡吃的雖然不少,可她的吃相併不粗魯難看,相反還很是優雅,以至於好幾位姑娘都覺得看杜大姑娘吃東西真是一種享受,果然美人就是美人,連吃東西都這麼好看。
可這些姑娘當中絕對不包括宣宜郡主,當然還有其他幾位對杜大姑娘各種羨慕嫉妒恨的姑娘。不過那些人只能在心裡想想,畢竟今日杜大姑娘是主賓,而且杜大姑娘的父親手握重兵又簡在帝心,她們並不敢公開得罪這位杜大姑娘。
“鄉下土包子就是鄉下土包子,哼,瞧那樣,就象這輩子沒吃過好東西一樣!”拜那流言所賜,建威將軍府的老底早就被閒極無聊以磕牙爲生的貴夫人翻了個底朝天,所以宣宜郡主纔會這樣說杜衡。
杜衡明知道宣宜郡主在說自己,可是宣宜郡主沒有點名道姓,她便也犯不着上趕着承認,只當沒聽見一般,用茶水口之後便端莊大方的坐着,等待主人家的安排。
宣宜郡主一拳打到棉花堆裡,自然又添了一番氣惱,她一拍桌子騰的站了起來,指着杜衡叫道:“喂,你這個鄉下土包子,本郡主說你呢,你耳朵聾啦!”
衆人見宣宜郡主如此無理取鬧,不由都去皺起了眉頭,伍大姑娘看向宣宜郡主眉頭一挑剛要發話,卻見身邊的杜衡緩緩站了起來,她淡淡的說道:“原來郡主說的是我,方纔郡主沒有指名道姓,故而杜衡不知,還請郡主不要生氣。”
“你……哼,本郡主就是說你這個鄉下土包子,你又能怎樣!”宣宜郡主將頭一昂,滿臉不可一世的表情。
“郡主你太過份了!”徐婉容壓不住自己的脾氣,掙開姐姐的手騰的跳了起來。
杜衡忙向徐婉容頜首致謝,輕聲細語的說道:“多謝婉兒妹妹,妹妹先請坐。”
徐婉容一愣,她心中暗道:“杜姐姐我是要給你出頭的,你怎麼還讓我坐下呢?”這時徐陵容將妹妹硬拉着坐了下來,她看向杜衡,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顯然她已經將杜衡接下來要說的話猜了個七七八八。
“郡主是尊貴無比的皇家血脈,想來必是見識廣博,杜衡有一事不明,想向郡主請教。”杜衡向宣宜郡主頜首致意,然後不疾不徐的說了起來。
“啊……你有什麼就問吧!”頭一回被人稱讚見識廣博,宣宜郡主心裡自然美滋滋的,說起來來語氣都和緩了許多。
杜衡輕聲問道:“請問郡主,我朝開國先皇龍興之地位於何處,又因何揭竽而起推翻暴秦?”
“哼,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我朝先皇龍興於南陽田畝之間,因暴秦無道橫徵暴斂才揭竿而起!”宣宜郡主不知道自己被杜衡帶到溝裡去了,還洋洋得意的說了起來。
衆家姑娘聽了這話人人都低頭偷笑,這才叫六月裡的債還的快,剛纔宣宜郡主罵人家杜大姑娘是土包子,這會兒便將自家老祖宗的底都揭了,大梁開國之君也曾經是給地主家扛長活的鄉下人,宣宜郡主一句土包子可是連自家老祖宗都給罵了。
“哦,原來是這樣,謝郡主指點,郡主請坐。”杜衡也不笑,只是淡淡說了一句,然後再頜首爲禮,接着便緩緩坐了下來。
片刻之後宣宜郡主纔回過味來,她氣的眼圈都紅了,拍着桌子大叫道:“姓杜的,你敢嘲笑本郡主,本郡主絕饒不了你!”
馮嫣然見宣宜郡主鬧的實在不象話,便將她硬扯着坐下來,低聲說道:“靈兒妹妹,杜姐姐什麼不合適的話都沒說,你別無理取鬧了,今兒的事大家可都看在眼中,難道你非要鬧的我們都不敢與你玩才高興麼?”
“你,嫣然姐姐你也幫着她欺負我……”宣宜郡主自小被嬌寵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她心裡又氣惱又委屈,當下抓着馮嫣然的衣袖嗚嗚的哭了起來。馮嫣然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向衆位姑娘告了罪,先將宣宜郡主送到客房中好生撫慰起來。
杜衡萬萬沒有想到這宣宜郡主說哭就哭,臉上不免有幾分尷尬之色,徐陵容將這一幕看在眼中,她站起來輕聲說道:“馮妹妹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來,我們便自由行動吧,大家就在這園子裡四處走走也好消食。”衆人都覺得這個法子可行,便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賞花的賞花聊天的聊天,總算沒有冷場。
徐陵容將妹妹打發到伍大姑娘那邊,自己則走到杜衡的身邊含笑邀約道:“杜妹妹,我們一起散會兒步可好?”
杜衡點頭輕道:“好,多謝徐姐姐。”
徐陵容有意將杜衡往人少的地方帶,那樣說話方便一些,杜衡看在眼中心裡便有了數,等兩人走到一株老梅樹下,杜衡便輕聲問道:“徐姐姐有話請直說吧。”
徐陵容讚賞的看了杜衡一眼,笑着說道:“杜妹妹,你比我想象中聰明許多。”
杜衡淺笑道:“徐姐姐謬讚了,您纔是真有智慧之人。”
徐陵容溫柔的笑道:“好了,咱們也不必相互吹捧了,我只問杜妹妹,你可知道今日馮妹妹爲何突然請你?”
杜衡搖了搖頭,這個她是真的不知道,爲了想明白此事,她昨兒晚上在牀上翻騰了大半宿都沒想出個頭緒。
徐陵容輕聲道:“杜妹妹是聰明人,當着明人我也不說暗話,如今你杜妹妹可算得京城之中最有名的人物了。這個圈子裡的所有人對你都極爲好奇,縱然今日馮妹妹不請你做客,他日也有會別人壓不住好奇相請於你的。”
“啊,這怎麼可能,我什麼都沒做過啊?”杜衡大吃一驚臉色都變了。她很清楚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名聲在外意味着什麼,雖然她並不打算嫁人生子,只想清清靜靜的帶着寥嬤嬤過一輩子,可她也不能頂着壞名聲活一輩子吧。
徐陵容看了杜衡片刻,便將那流言之事一五一十的全都說了出來,聽的杜衡如同在三九嚴寒之時掉進冰窟窿裡一般,整個人瞬間就被冰透了。
“杜妹妹,杜妹妹……”看到杜衡臉色蒼白到幾近透明,整個人搖搖欲墜,徐陵容再也無法淡定的,她趕緊抱住杜衡的身子,在她耳邊急切的叫了起來。她之所以告訴杜衡這事,就是想給她提個醒兒,可不是想要杜衡出事啊!
遠遠站一在旁服侍的寥嬤嬤見徐大姑娘突然抱着自家姑娘大叫,不由嚇的魂飛天外,想也不想便衝上前將姑娘搶到自己的懷中,一聲緊似一聲的叫了起來。
片刻之後杜衡長長出了口氣,她推開寥嬤嬤站穩身子,面向徐陵容深深行禮,口稱:“多謝徐姐姐以實情相告,徐姐姐今日之恩杜衡永世不忘,日後徐姐姐但有差遣,杜衡萬死不辭!”
徐陵容沒有想到杜衡會如此鄭重的向自己道謝,還許下那麼重的承諾,她忙搖手道:“杜妹妹快別如此,我只是給你提個醒,免得你在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狠狠算計了。”
寥嬤嬤聽兩位姑娘說着稀奇古怪的話,心裡納悶極了,她知道自己這會兒不能問什麼,只能關切的說道:“姑娘,您覺得怎麼樣,要不要看大夫?”
杜衡擺擺手道:“嬤嬤我沒事,只是剛纔太過震驚了,你先退下吧,我與徐大姑娘還有話要說。”
寥嬤嬤聽了這話只能給兩位姑娘行了禮。用擔憂的眼神看了自家姑娘一回,方纔憂心忡忡的退到一旁。
徐陵容見了輕聲嘆道:“杜妹妹身邊個嬤嬤倒是真心對你好的。”
杜衡點點頭道:“姐姐說的沒錯,若沒有嬤嬤護着,只怕我杜衡早已成了地下亡魂。徐姐姐既然能對我說這樣一番話,想來我家的事情你也知道一些。”
徐陵容點點頭道:“嗯,我是聽說過一些,所以知道杜妹妹你很不容易。杜妹妹,我能幫你做些什麼?”
杜衡搖搖頭道:“多謝姐姐的好意,可你不用爲我做什麼,有道是謠言止於智者,對那些相信謠言之人也沒有什麼解釋的必要了。若是因此讓有些人厭棄於我,那倒是我杜衡的幸運。”
徐陵容展眉笑道:“哦,杜妹妹你是這樣想的,卻是難得的很。你說的沒錯,謠言止於智者,你看今日老太夫人對你就很好,她老人家以紫玉鳳釵相贈,這是把你當自己人看待了,有老太夫人的態度在這裡,日後你的日子就不會太過艱難。愚人如何咱們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嗯,謝謝姐姐指點。”杜衡知道徐陵容是在寬自己的心,那謠言已經傳遍京城,又豈是一兩個人對她的態度能改變的。不過說句到家的話,杜衡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心中卻有一絲竊喜,若是因此讓她不必嫁人,那可就是意外之喜了。
雖然然被寥嬤嬤又哭又鬧逼着出門做客,可杜衡心裡還是不想嫁人。她想着應該沒有人會娶十克之人做媳婦,那她將來豈不是自由很多,帶着寥嬤嬤離開將軍府懸壺濟世也就有了更多的可能。
徐陵容並不知道杜衡心中的真實想法,若是知道了鐵定會挑起大拇指嘆一句:“好個奇女子!”
“杜妹妹,雖說你並不在乎這謠言,可也該查查謠言的出處,免得日後再被人算計。”徐陵容見杜衡面色緩和之後表現出一種不在乎的神情,便好心好意的輕聲建議起來。
杜衡點點頭道:“嗯,多謝徐姐姐,我心裡記住了。”其實這還用查麼,杜衡一想便知道這是她那位“好”繼母做的,除了繼母蘇氏之外,杜衡再不是任何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別人的家事徐陵容也不好多說,她也只能點到爲止,想到杜衡在府中的日子可能會挺艱難的,徐陵容便笑着說道:“杜妹妹,我與你一見如故,日後我下貼子請你,你可別不來。”
杜衡忙說道:“去,但凡姐姐招喚,杜衡一定前往。”
初次見面,徐陵容已經說的不少了,她們兩人都不是那種初次見面就挖心掏肺的那種人,所以話說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兩人手拉着手朝其他姑娘們走去,邊走,徐陵容邊笑着說道:“杜妹妹,宣宜郡主就是被嬌寵的孩子,她素來說話不過腦子,你不要往心裡去。”
杜衡淺笑道:“謝姐姐指點。至多以後若再有見面的機會,我繞着郡主走也就是了。”
徐陵容聽了這話心中暗道:“只怕想繞着走都很難,日後你們倆個人且有見面的機會呢。”
在熙國公府消磨了大半日,也是時候回府了,直到衆位姑娘告辭之時,她們都沒有再看到宣宜郡主,一問才知道郡主早就已經回寧親王府了。宣宜郡主的脾氣大是出了名的,所以衆位姑娘都沒往心裡去,大家約好了六月去韓國公府賞那一池碧葉點點新荷後方次第告辭離開。
伍大姑娘留到最後,她拉着杜衡的手說道:“杜妹妹你與我一起走,我有話對你說。”杜衡猜到伍大姑娘大概是要說那流言之事,便點頭應道:“好,我聽姐姐的。”正在送送客的馮嫣然聽到這話忙過來叫了一聲:“伍姐姐……”
伍大姑娘笑道:“嫣然你不用擔心,我有數呢,走了啊,改日再找你玩……”說罷,不由分說拉着杜衡一起上了她的馬車,伍大姑娘一疊聲催着馬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