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國公府三朝洗兒,皇后娘娘降下懿旨,賞下玉如意一柄,又有上用內造的虎頭帽、虎頭鞋、小兒包被、披風等一大箱子,還有宮廷供奉的上等金絲細面一百掛,血燕二斤,人蔘、肉桂等名貴藥材若干,這些都是給少夫人滋補身子的。
老夫人迎着傳旨太監笑道,“皇后娘娘恩典,老身替孫女謝過了。”
穎國公府沒有身份相當的女眷,洗兒也該由外祖母主持,齊氏不在了,曾外祖母主持洗兒儀式名正言順,老夫人笑着上前想接了懿旨,柳公公早把懿旨遞給方子意。
方子意捧着交給身後的紅箋,“你給少夫人送過去。”
紅箋笑着指揮幾個丫鬟打開箱蓋,滿箱子彩繡輝煌,在親友面前一路擡出去,這是皇后娘娘給的體面,看得親戚們眼睛都直了,萬沒想到今日見了這般場景。
方子意忙招呼柳公公到外間吃酒。
少夫人又傳下話來,命廚房煮了湯麪,皇后娘娘的賞賜,也該與親友分享,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金絲細面端了上來,淋了滷汁,老夫人吃着眼前這碗麪,只覺得鮮美異常,臉上也是喜氣盈腮。
外面又有一聲高喊,“聖旨到!”
就連見慣了大場面的蕭淑惠也驚訝了,更別說王家兩位表嫂。
方子意連忙接出去,卻是賀公公親自來了,蕭淑惠就連呼吸都急促了。平時傳旨的都是小太監,賀公公那可是總管太監!
賀公公進來先不宣讀旨意,看着方子意笑道。“世子爺,陛下怪罪世子爺了。”
“啊?”方子意撓了撓頭,見賀公公的意思不壞,不用他誠惶誠恐。
“陛下和老奴說了,方子意那小子新添了麟兒,也不知道給朕送幾個紅蛋,倒要朕管他討要。呵呵世子爺,快些準備紅蛋。老奴給陛下帶回去。”
皇恩浩蕩,呱唧一下砸在頭上,皇帝這番話親切熟稔,方子意擦着一頭熱汗。“皇后娘娘剛、剛賞了東西,陛下就、就讓公公過來要、要紅蛋,陛下這是怕、怕吃了虧。”
方子意一緊張又結結巴巴起來。
老夫人聽孫女婿這樣說話,心裡暗暗責怪,回皇帝的話還敢這麼放肆了,老夫人連忙上前幫着找補,“子意不是那個意思,子意是想說陛下隆恩浩蕩。”
賀公公上下打量她,“這位老夫人也是一品誥命夫人。難道不知道禮儀規矩?咱家傳的是陛下口諭,方世子又與老夫人何干?”
李老夫人老臉漲紅,“方世子是老身孫女婿。”
“原來是安國候府的老夫人。咱家到穎國公府傳旨,不與安國候府相干。”
見過蠢的,還真沒見過這麼蠢的,賀公公不願意搭理李老夫人了,看着方子意笑道,“方子穎可在?請方子穎過來接旨。”
方子意徹底懵住了。子穎?子穎剛剛十五歲,領了大內侍衛的差事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還讓他過來接旨?
賀公公笑眯眯的坐下來。
方子意連忙讓人去找三公子。
方子穎也是心裡亂跳,來到裡面連忙跪下了,衆親眷也得陪跪接旨。
卻是讓方子穎到西郊的兵營歷練的,欽封一等校尉。
方子穎接了旨意,心裡還暈乎乎的,賀公公笑道,“陛下怕小哥兒禁受不起,先不給小哥兒恩典,還望方世子好生教養,他日也是朝廷的忠臣良將。”
賀公公與柳公公相約出來,拿着豐厚的賞紅,小太監擡着紅蛋進宮覆命。
筵席上這回又熱鬧起來,方家得了恩典少不得添了菜,親戚們又要看小哥兒,吉祥話說了一籮筐,方子意說什麼也不肯答應,把頭搖得像撥楞鼓一樣,小哥兒早產身子弱,少夫人身子也不好呢,眼下正在將養。
就連李老夫人也沒見着孫女,更沒見着增外孫。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老夫人帶着玉容坐上了翠寶華蓋車,祖孫倆一路都不說話,玉容吧嗒吧嗒的掉眼淚,都是李家的女兒,玉潭的風光,她這輩子只能望塵莫及了。
老夫人回去就氣病了,這回是真病。
蕭淑惠從穎國公府出來,臉上的線條都繃緊了,心裡犯開了尋思。
方世子不過五品的武威右禁衛,閒散官職罷了,方世子有爵位在身,他擔當掌管皇帝出行的右禁衛,就是陛下的恩寵信任了,皇帝又把方子穎丟到西郊兵營歷練,方子穎的將來不可限量,方家是陛下的心腹。
蕭淑惠回到府裡換了家常的打扮,侍女獻了熱茶,剛回了幾件事情,門外送進拜帖,卻是一等男李慎來訪,前來商談婚事的。
蕭淑惠明眸一閃不禁笑了,“李慎自己過來呢,還是帶了什麼人?”
侍女珠憐很機靈,“奴婢也覺得奇怪,剛纔還特意問了樑婆子,李慎只帶了幾個貼身的小廝過來,侯府的管家沒有跟隨。”
蕭淑惠笑道,“這倒有趣了。”
慢慢的吃了一盞茶,“你派人和李慎說去,就說世子沒在府裡,請他改日再來吧。”
珠憐答應着出去了。
蕭淑惠靠着軒窗逗弄架子上的鸚鵡,一邊在心裡尋思,李慎今天根本沒露面,連李玉潭嫡親的妹子都沒過去,不相干的妹子反倒去了,方、李兩家實在是有趣極了。
過了片刻珠憐回來笑道,“奴婢和李公子說了世子妃的吩咐,請他改日再來,李慎反倒笑了,還說他是來找世子妃商議的,還請世子妃見見他,又說我們家大小事也是世子妃做主。”
蕭淑惠笑道,“那就請他進來吧,我倒要看看那個孩子如何商議。”
李慎不過半大的孩子,兩家婚事哪裡輪到他來商議了,近來這孩子得了陛下青眼,賞了一等男爵,蕭淑惠倒要看看李慎長了什麼樣的玲瓏心肝,侍女引着逶迤行來,李慎一路規矩得很,連話也不肯多問一句,世子妃也沒在見客的正廳招呼他,侍女帶着來到偏殿,殿外的廊下站着十幾名侍女,都穿着相同的裙衫。
珠憐挑開簾子笑道,“李公子請進,世子妃等着公子呢。”她卻不進去了。
縷空雕花窗上糊着銀紅的蟬翼紗,陽光透過茜紗窗照進來,紗窗上幾桿竹影搖曳,綺靡華麗的香閨憑添了幾分幽靜,蕭淑惠悠閒的坐在玳瑁鑲嵌的妝臺前擺弄脂粉,若是一般少年忽然走進了女子的香閨,不說臉紅心跳也該手足無措了。
慎哥兒微微一笑,“李慎拜見世子妃娘娘。”
“你就是李慎?安國候府的大公子?”
蕭淑惠並不回身,還在調和她的胭脂膏子。
慎哥兒笑道,“石徑煙鎖綠陰涼,竹透簾影暗疏香。半枕香夢迷蝴蝶,一春幽恨避鴛鴦。世子妃香閨雅緻清幽,難怪能寫出這般好詩。”
蕭淑惠調和胭脂的手不由一頓,半晌笑道,“李公子過來商談婚事的?李公子怕是不明白其中的規矩,也該貴府管家與我府中的長史官商議,很不該李公子操心。”
慎哥兒笑道,“商談婚事不過託詞,是小可仰慕世子妃娘娘風姿,想要一親芳澤,做娘娘的入幕之賓。”
慎哥兒這番話說的極其輕薄無禮。
蕭淑惠把臉一沉轉過身來,兩眼寒芒一閃,“李公子知道這番話的意思嗎?看李公子年紀還小,我只派人找安國侯說去,公子一頓打逃不掉的。”
“小可明白的,高僧妙覺大師就是世子妃的入幕之賓。”
恍若石破天驚的一把重錘,砸得蕭淑惠臉色變了,通紅中帶出來一點紫色。
慎哥兒就像看不到她紅通通的一張臉,輕笑着走過去,左手搭着她的香肩,右手拿起螺子黛笑道,“世子妃眉毛窈窕細長,膚若凝脂,小可早已經神魂顛倒了。”
蕭淑惠汗毛都要豎起來了,這孩子是個妖孽吧。
他連這等機密也知道了!
蕭淑惠想要怎樣又不敢怎樣,面色慢慢平靜下來,那雙黑色的瞳眸熠熠生輝,冷冷的打量慎哥兒,脣邊綻出了一縷極美的微笑,“李公子請坐,你家三小姐畢竟是嫁過來爲妾,場面不可太風光了,蓋過嫡妻的風頭,不是你我這樣人家所爲。”
“世子妃說的極妙。”慎哥兒笑道,“我家三姐不是個安分的,倘或給了她體面,難免鬧得貴府雞犬不寧,還是不給她體面爲好。”
蕭淑惠看着他冷笑一聲,“李公子前來到底是何居心?”
“遲日昏昏如醉,斜倚桃笙慵睡,乍起領環鬆,露酥胸”
“夠了!”蕭淑惠一下子站起身,柳眉倒豎,“李公子過來要挾我的?”
“世子妃錯了,小可情願拜倒在石榴裙下,何來要挾二字?”
蕭淑惠胸脯起伏,腮邊又涌上了潮紅,那一股熱意煮的熟雞蛋,煎的熟排骨,臉上的熱無論如何也下不去,胸膛就像要炸開一般。
慎哥兒不去管蕭淑惠的狼狽,“夫人找妙覺大師也是情非得己的無奈之舉,三載光陰,妙覺也沒能送給夫人一個兒子,反而泄露了夫人的機密,那妙覺就是個無情無意之輩,根本不值得夫人眷戀。”
蕭淑惠身子都抖了,“都有什麼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