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
周蘊登基三個來月,中書門下平章事陳執中乞骸骨回鄉,周蘊揮淚恩准了,帶着原東宮屬官處理陳大人積壓下來的政務,周蘊一反溫吞的個性,態度強硬起來,調吳曦回京安排在戶部任職,任方子意爲太府寺同判寺,兩位親王殿下爲宗正寺副卿。
周蘊任人唯親,衆大臣都在觀望之中。
太府寺倉廩之官,和戶部也沒什麼關聯,這幾年經營的頗爲紅火,公使庫下屬辦了幾個分廠,梅花雪糖潔白如雪,秫米釀造的秋露白酒極爲醇正,有皇家鋪設的銷售通道,設有專職的稅務官,大臣這才建議太府寺歸於三司納入國庫。
這天下都是皇帝的,太府寺歸於三司還是皇帝的,對國家還有利。
尚書右丞蘇秦琮出班跪倒,慷慨陳詞,“天下之財宜合不宜分,宜公不宜私,這是國朝建置三司之本意,太府寺斂四方之財賦,臣以爲該歸於戶都。”
周蘊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臉上還是溫和的笑,“衆卿說的也些有道理,這天下是朕的,朕怎麼會不爲天下着想?太府寺的職權還不如前朝的大司農,僅僅掌管賦稅這一塊,收些地方進貢來的土特產,並一些綾羅綢緞,三司嫌瑣碎,早年間陳執中建議分出來,三司掌管鹽鐵、度支、戶都,那纔是國家重中之重,是國之根本。”
周蘊微微笑了,“陳大人是朕的帝師,三朝老臣了,陳大人之言猶在耳,朕豈敢忘了?豈能捨本逐末,天下財賦鹽鐵爲最,那些土特產乃收入末節罷了。”
這是當年陳大人寫了摺子遞上來的,交由朝臣討論了的。
太府寺都管着什麼了?祭祀用的香和幣帛,閨秀結縭時用的帨巾,以及統一標準的校造斗升衡尺,還有四方進貢之特產,這就要求官吏博纔多學了,要知道許多讀書人不辨五穀,千奇百怪的土特產哪裡認識了。
管着這些還不夠瑣碎的,這才歸了太府寺。
周蘊還爲太子時攬了這個清閒差事,用心經營下來,下令廣收甘蔗、秫米,糖、酒這一塊盈利頗豐,相當於一個郡的稅收,先皇曾經讚歎了良久。
那可是一個郡的收入,連先皇都不肯納入國庫,皇帝怎麼肯了。
內庫的豐盈限制了三司使權力的膨脹,天下的財權皇帝都要握在手裡呢。
周蘊獨斷專行起來不聽人勸,還想着爲范陽候翻案,那是同慶年間欽定的案子,先帝毫無辦法,這件事就是太后身世的硬傷,時隔多年周蘊還要再提,大臣唯唯諾諾的,拿應付先帝的話說起來,還說年深月久,證據不足了。
周蘊點點頭不再說什麼,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了,他只有一張嘴,大臣們七嘴八舌的一說,他哪可能贏,周蘊不過閒閒的說一句,撂下個話頭罷了。
散了朝又有大臣想找皇帝談心了,皇帝不肯召見,皇帝召見了方子意夫婦,
玉潭在心裡尋思一回,皇帝還見她做什麼呢,這些年來皇帝頗爲冷淡,上回進宮請安皇帝也不過略略點了頭,她若不是方家婦,皇帝根本不願意搭理她了吧。
皇帝召見,玉潭也得過來,寬鬆的衣服遮不住隆起的腹部,外面披了一件大斗篷,方子意在一旁小心的扶着,進了宮還得等待,還好沒等多久,皇帝召見了,玉潭身子不便也得倒身跪了,周蘊擡頭一笑,“方卿快扶了方夫人起來,見了朕不必多禮。”
周蘊語氣生疏的很,方夫人這稱呼也沒錯,方子意沒了話說。
“方卿稍候片刻,朕贏了這盤棋再與方卿說話。”
周蘊原來下棋玩呢,和太子對弈,方子意看了一眼棋盤,周蘊的黑子眼看贏了,小太子看着玉潭喊了聲姨母,玉潭笑了笑與方子意站在一旁恭候。
太子很快輸了棋,周蘊再次擡頭,看着方子意笑了,“方卿何必客氣了,那邊有椅子,還不趕緊坐下來呢,你站一會兒沒什麼,尊夫人站着費勁。”
玉潭禁不住火往上撞,低了頭一語不發。
周蘊這些小手段,先是故意的怠慢,又拿言語挑撥,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周蘊垂了眼微微一笑,“方卿前兒遞了摺子,有什麼事沒有?”
方子意見周蘊態度生疏,連忙站起來回答,“陛下,臣不識經營之道,當不起太府寺同判寺一職,還請陛下另選賢能,臣誠惶誠恐。”
周蘊撐着下巴打量着方子意,“方卿這話什麼意思?方愛卿是說朕無知人之明,明知道你不堪重用還要提拔你?”
方子意不善言辭,看着周蘊說不出話,玉潭身份所限也不能說話。
周蘊往後一靠,把兩隻腳放到了龍案上,“朕的任命豈有收回的道理,方卿好自爲之吧。”
玉潭看一眼龍案上晃動的龍足,悠然間想起往事,頭低的更低了。
方子意額頭上出了汗,又有些瞠目結舌,這、這、哪有把腳放到龍案上的,規勸皇帝不是他的專業,方子意看着龍案上晃動的龍足口吃起來,“陛下,臣、臣的確不懂經營,陛下把差事交給微臣,臣辦不好豈不誤了事?”
“不懂經營,不懂經營就是方卿的藉口了?你一個同判寺,用得着懂經營嗎?經營上面有判事調度,不牢方卿操心。”
方子意鬆了口氣抹着汗,“不用臣操心就好。”
方子意忽然間想起來,“可是,判寺不是由太子兼着嗎?陛下又委派了何人?”
周蘊眼底出現了一絲笑紋,“判寺一職關係重大,非太子不足以勝任,方卿經營上儘管和太子商議辦理。”
“可是,可是”方子意叫苦了,“太子剛多大了。”
耳畔是太子悅耳的童音,“父皇和我說了,有不懂的問問姨母,姨母懂經營之道。”
周蘊含笑瞟向玉潭,玉潭的頭垂的更低。
方子意跪下了,“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周蘊嘆道,“方卿你好不實在,這點小忙都不肯幫了?”
這哪是幫個小忙,這是要人命的差事,方子意把頭搖得像撥楞鼓,“臣無能爲力,臣妻身懷六甲,還得微臣照顧呢。”
“你老婆懷孕,你連差事都不擔着了,朕老婆若是懷孕,朕豈不是連國事都不能管了?”
方子意憋得滿頭汗,小太監進來解了圍,“樂善郡王求見。”
先皇都沒讓樂善郡王等過,周蘊忙宣他進來。
周蘊收了龍案上的雙腳正襟危坐起來,樂善郡王進來行了君臣之禮,周蘊離了龍案走過去扶住了,“皇叔還和朕客氣呢,皇考生前都不肯受了皇叔的大禮。”
樂善笑道,“原來世子爺也在這裡,老臣打擾了萬歲的公務。”
“皇叔來了正好,朕還想找皇叔過來了一敘,我姐夫的差事都說完了。”
這回方卿又變成姐夫了,周蘊拍拍小太子笑道,“送你姨母去見母后,你也留在母后那邊玩耍,晚上朕再接你回來。”
又吩咐了太監,“送世子爺到太府寺見識一番,讓馮天意陪着。”
太子跑過去拉着玉潭,傳喚了轎子到鳳儀宮面見皇后,玉潭也想看看妹妹,給方子意丟了個眼色,皇帝的命令只能聽着,方子意苦着臉跟小太監走了。
樂善郡王笑道,“方世子似乎不大樂意的樣子。”
周蘊也笑了,“還不是爲了太府寺的差事,王叔知道的,戶都當初不肯管着,朕和皇考討了這差事,用了馮天意那小子,糖酒這一塊收入頗豐,這回都眼紅了,朕哪裡肯交給戶都,說什麼天下都是朕的,朕若想用銀子,他們該說國庫空虛了。”
周蘊拉着樂善坐下來,“朕沒和皇叔打招呼就把兩個弟弟派過去了,朕只是要把他們倆留在身邊,朕和這些兄弟沒在一起長大,不忍心骨肉分離。”
樂善郡王一聽笑了,“陛下另有目的?”
周蘊哈哈的笑了,又壓低了聲音,“朕就知道瞞不過皇叔,還不是爲了暗藏的那些人,有一件事朕瞞着呢,紫宸宮有人暗中窺視。”
樂善眉頭一動,“有人窺視?”
“這太監還是太子發現的。”周蘊壓低了聲音說了一遍經過,“朕讓陸稟探查,陸大人還沒結果呢,朕想着工匠是宗正寺派出去的,讓兩個弟弟過去查一查。”
樂善連忙站起來,“這是老臣的罪過,工匠都是老臣經手。”
周蘊不以爲意,“這和皇叔有什麼關係了,皇叔也是被矇蔽了,朕想着這件事不能讓外人知道,兩個弟弟親王的身份,壓得住那些工匠,也許就肯說了呢。”
“趙家已經伏法,還能有什麼人了?”樂善也憂心起來。
“皇叔,朕小時候被人掠走,那些細節皇叔再和朕說一遍,朕覺得窺探的人或許有關。”
“隔了二十來年了,老臣記憶猶新,那一晚王府召老臣過去……”
周蘊聽的是淚承於睫,擦了眼淚琢磨着,“難道趙家還有暗藏的勢力?除了他們家,誰還會和小孩子過不去,按說他們家也沒什麼了。”
周蘊和樂善郡王說了多時,太監來報,“忠親王、誠親王求見。”
周蘊點點頭說了聲宣,兩位親王也是皇侄,樂善安坐不動。
兩位親王猶豫起來,相互看了一眼,只是笑着說無事,樂善郡王就知道這是避着他了,笑着站起來告辭,周蘊也顧不得了,熱切的看着兩個弟弟。
“皇兄,我們發現了這個。”
樂善郡王聽到這句話,腳步頓了一下只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