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暉堂裡的那一番對話瞞不了人的,玉潭早就在小丫鬟的嘴裡聽說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是深深地疲憊,爹爹發了話,祖母也就不好再執拗下去了,然而孃親還是沒有回來,夜色已經很深了,天空中那一輪半圓的月亮發着昏黃的微光。
玉潭等的實在是心焦,幾乎就想上祖母那邊尋找,然而她知道她不能如此。
遠處終於出現了幾盞燈籠,玉潭深吸一口氣,幾乎是飛跑着迎了過去,一點端莊嫺淑的樣子也沒有了,齊氏看到女兒忍不住輕聲責備一聲,“你這孩子。”
母女倆心照不宣,什麼話也不必再說了,齊氏白天招呼了半天的客人,又在春暉堂拖到這個時候,早已是身心憔悴了,她只是緊緊的攥住女兒的手,無言的表達心裡的喜悅。
玉潭忙着幫孃親卸妝,看到齊氏躺下才帶着丫鬟回去。
也不過五更天左右,慎哥兒就起牀了,他推開窗戶,就見那一輪半圓不圓的月亮泊在疏疏的枝椏間,發着清冷的銀光,幾點星星浮在夜空,東方一抹微亮,天還是濃稠的化不開的黑。慎哥兒一時有身在夢裡的感覺,那是一抹夢幻般的月光,那是留在記憶深處的淒涼。
在水盆裡洗了一把臉,收拾一下心情,慎哥兒來到後小院,先練了一套太祖長拳,王師傅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把式把式全憑架勢,沒有架勢稱不起把式。”,
慎哥兒架勢學了個十足,出手剛猛而迅疾,小小的身體在小院子裡輾轉騰挪,忽東忽西,一路太祖長拳打下來,慎哥兒一反剛纔澎湃的氣勢,身體柔軟的如同剛剛發出的新芽,動作輕柔,渾不着力,連綿柔和,這路太極行雲流水一般的舒緩,慎哥兒練罷緩緩收勢,拿錦帕擦擦汗水,就見夜光隱退,天色已經發亮了。
打開窗戶悄悄跳進屋裡,慎哥兒又在牀上眯了一覺,春花進來催促小公子起牀了,慎哥兒伸了個懶腰,自己穿了衣服,秋月早打好了熱水,剛梳洗了一番,前院住的臘梅就派人進來傳話,卻是候爺要帶慎哥兒出門,讓他早飯也到正房去吃。
臘梅已經出嫁了,就嫁給慎哥兒的貼身長隨。
慎哥兒答應一聲連忙過去,齊氏黑着眼圈,隔着炕桌坐在李鳴唯的西面說話,慎哥兒給父母請安,也在地上一溜椅子上坐了。
幾個孫女一早都在老夫人那兒,平日也就謹哥兒陪着母親,謹哥兒這孩子說話晚,這時見父兄都過來了,他就有點興奮,不敢去鬧李鳴唯,就一下子撲進慎哥兒的懷裡,“哥哥”、“哥哥”的叫着,叫的慎哥兒的心都柔軟了,把他抱在懷裡,謹哥兒就摟了慎哥兒的脖子,齊氏心情複雜的看了慎哥兒一眼,吩咐在那邊屋裡擺飯,奶媽要接過謹哥兒,謹哥兒不肯,非要哥哥抱着不可,慎哥兒也喜歡他,就笑着對奶媽子說,“我抱着吧,弟弟這是跟我要好呢。”
說了兩句話,那邊屋裡飯菜都擺好了,張姨娘請候爺、夫人過去。
李鳴唯在上首盤腿坐了,齊氏就在下垂手陪着,地上擺了兩個梅花几案,慎哥兒便在右邊第一把椅子上坐了,謹哥兒要挨着慎哥兒,也就由着他了。
姨娘們服侍着老爺夫人,李鳴唯又發話了,“讓敏哥兒也過來,跟着他哥哥也親近一點。”
一會兒功夫,敏哥兒的奶媽抱了敏哥兒過來,挨着慎哥兒坐着,謹哥兒是三公子,又要靠後了。謹哥兒見離哥哥遠了,就非得挨着哥哥坐着,敏哥兒當仁不讓,次序在這兒,怎麼坐都有理的。
謹哥兒小孩子不懂事,奶媽子哪裡敢答應了,忙要把謹哥兒抱走,謹哥兒急得都哭了,李鳴唯很不高興,“他們兄弟肯親近,求還求不來呢,你們這些下人是想挑撥主子不和?”
嚇得奶媽子忙跪下來,齊氏臉色一僵,一時倒不好開口了,慎哥兒就笑了,“奶媽子也是好心,她是照顧弟弟的,自然要爲弟弟着想,我白天還有事兒,也不能陪弟弟玩,他要是真的天天纏着我,我還成老媽子了呢,爹爹您還是讓她下去吧。”
李鳴唯就擺了擺手,無奈奶媽子嚇得狠了,竟沒看着,慎哥兒就笑了,“王媽媽你先出去吧,謹哥兒我先照應着。”
謹哥兒見剛纔父親發了脾氣,也不敢再鬧了,倒是乖乖的讓丫鬟餵飯吃,那邊敏哥兒乖巧聽話,也沒那麼多故事,慎哥兒練武的身子,吃得多,雖說動作斯文,吃飯的速度卻快,眼見他跟前的飯菜就空了,齊氏忙讓人把自己這邊的也挪過去。
丫鬟送上漱口茶,慎哥兒漱過口,又被謹哥兒纏住了,慎哥兒就應承他,一會兒回來給他買幾個泥人兒玩,敏哥兒在一旁看得羨慕極了,他是庶子,難得有機會到堂屋裡坐着,又想着慎哥兒是他親哥哥,也管慎哥兒要泥人兒,慎哥兒就笑着說,“好,等哥哥閒了,多買幾個給你們玩。”
李鳴唯吃了茶,就帶着慎哥兒出去,正巧春暉堂那邊的梅蘭過來傳話,“老爺、夫人,老夫人不大舒服,一早起來就說心口有些疼,說叫請了太醫過來呢。”
李鳴唯就不禁看了慎哥兒一眼,暗道這慎哥兒真是個鬼靈精,把老夫人的心思吃的透透的,齊氏忙站起來對李鳴唯說,“候爺,我這就過去服侍老夫人。”
李鳴唯憂心的說,“母親年紀大了,身體總不好,該請個好點的大夫瞧瞧,齊氏你留心着哪裡有好大夫。”
慎哥兒也是愁眉不展,“父親說的很是呢,祖母身體不好,一家子人都掛心,父親,要不我也留下來陪着祖母?也還能讓祖母開心。”
“今天是張統領家的酒席,推辭不得的,外面大事重要,你回來再好好陪着祖母。”
“是,兒子知道了。”慎哥兒嘴裡說着,臉上卻還是一副擔心的神情。
李鳴唯帶着慎哥兒出去,慎哥兒個子矮小,貼身的長隨張順把慎哥兒抱到馬上,自己騎着馬在一旁照應着,那邊李鳴唯早騎馬走了,慎哥兒帶了一干小廝跟在後面。
張統領回京辦事,能在京城住上幾日,少不得宴請一下親朋故舊,前日他已經到侯府拜會過了,又聽說慎哥兒開始練劍,就說還要送給慎哥兒一柄清霜劍,輕盈小巧,正適合慎哥兒這個年紀的孩子,也因此今日宴客,張統領就要慎哥兒過來。
吃了一天的酒,李鳴唯微醺,小廝把他架在馬上,爺兩個就回來了,回了上房,丫鬟服侍了候爺梳洗,慎哥兒見夫人果然沒回來,就先問了老夫人的病,原來老夫人心口疼了一天,大夫也沒看出有什麼病根兒,只是說讓靜養着。
慎哥兒憂心的說,“也不知祖母的病好些了沒有,我過去看看。”
說着慎哥兒就往老夫人的春暉堂走去,路上遇到三小姐玉容,姐弟倆說了兩句閒話,玉蓉也是來看老夫人的,姐弟倆就一起過去了。
剛進春暉堂,就聽見瓷器破碎的聲音,還有老夫人的呻、吟聲,玉容忙看了慎哥兒一眼,心裡有些膽怯了,忙悄悄的說,“祖母不許我們幾個過來呢,今早二姐姐都挨說了,祖母讓她在屋裡抄寫女戒。”
慎哥兒點點頭,三步並作兩步走,嘴裡喊着,“祖母,你哪裡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