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武烈將軍府。
武烈將軍名章浩然,和季氏是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成親二十餘年都沒有臉紅過。
季氏抱着夫君的衣裳進了內室,揮手讓丫鬟出去,自己拿起布巾親自服侍夫君沐浴。章浩然回頭一看,兩人相視會心一笑。
“一晃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我還恍惚記得那年你站在桃花樹下的樣子。”章浩然閉着眼睛回憶。
那一年,他十七,她十五。他打馬從邊關回來完婚,那是一個餘暉滿西天的傍晚,他風塵僕僕一看就看到了站在桃花樹下的美麗少女,她的笑容比桃花還要好看。
“老爺說什麼呢。”季氏羞澀一笑,“是呀,一晃就是二十多年過去了,寒哥兒他們也都長大了。”她感嘆着。
章浩然臉上浮上些愧疚,“就是苦了你了,跟着我大半輩子也沒享上什麼福,還在邊關受了那麼多年的苦。”他的妻子是京中長大的嬌女,卻跟着他在邊關一住十多年。
“老爺提這些幹嗎?哪裡就苦了,有老爺待我好,有這麼幾個孩子,妾身就知足了。”季氏嘴角噙着溫柔的笑,眼睛裡也全是滿足。
夫君待她是真的好,後院她一人獨大,別說姨娘,就是個通房丫頭都沒有。三個兒子上進爭氣,馨姐兒也活潑可愛,雖然她總嫌棄她舞槍弄棒,但也知道女兒是個懂事的。
夫妻恩愛,兒女孝順,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提起幾個孩子,季氏臉上的笑容更濃了,“妾身現在就憂心寒哥睿哥兒兒他們的婚事了,等他們都娶了媳婦,妾身就等着抱孫子嘍。”
按說寒哥兒睿哥兒早該娶妻了,怎奈頭些年他們祖父母相繼過世,守了好幾年的孝,就把孩子的婚事給耽誤了。
“尤其是寒哥兒,可不能再耽誤了,翻過年可就十九了,老爺在他這個年紀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季氏想到這裡不免憂心起來。
不光是寒哥兒,就是睿哥兒和哲哥兒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還有馨姐兒,都十五的大姑娘了,之前在邊關耽誤了,現在也得趕緊想看人家了。
兒子還好些,終歸是娶進家來,有她看着也差不到哪裡去。可女兒是要嫁到別人家去,可得睜大眼睛好生尋摸,不然可是會害了女兒一輩子的。
一想到這些季氏就更憂心了,“老爺,你說咱給寒哥兒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呢?”
“夫人這些日子不也常出去走動嗎?就沒看到合心意的?”張浩然道,“老大媳婦是長嫂,依我說,也不要太過注重門第,只要家世清白,姑娘知書達理知進退就行,咱們是武將,沒那麼多講究。”
季氏點頭,“妾身也是這樣想的。”這些日子她也接觸了不少人家,總覺得不怎麼滿意,寒哥兒和他爹一樣是個粗性子,若是給他找個太柔順的,能合得來嗎?若是太潑辣了,還不得天天干架?
季氏的腦仁子更疼了,想起女兒新交的朋友,頓時覺得眼前一亮。對呀,怎麼把她給忘了?這不就是個好人選嗎?
雖然才見過一面,但季氏對沈薇的印象特別好,能和她閨女處得好的能不好嗎?
家世好,忠武侯府比他們武烈將軍府只強不差,雖然那薇姐兒是三房的閨女,但也配得起自己的兒子了。
長得好,都是馨姐兒長得好看,但她看來,馨姐兒的長相比起薇姐兒可還差一截。別的不說,就那雙鳳眼就瀲灩生輝,讓人忍不住地沉迷其中。
性子和規矩也好,待人和善,對着長輩也從容不迫,一看就是個寬厚的,是個做長媳的好材料。最最重要的和馨姐兒合得來。
外頭都傳薇姐兒身子骨不好,但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自己可是親眼看過的,薇姐兒身子好着呢。馨姐兒也說她騎術可好了,這能是個病秧子嗎?
至於先頭和永寧侯府的婚事,那根本就不是問題,季氏聽女兒提過一嘴,知道這事不是薇姐兒的錯,她可不是那些老古板,她看中的是薇姐兒這個人。
季氏越想越覺得合適,興致勃勃地對夫君提起道:“倒是有一個挺合適的人選,是忠武侯府三房的四小姐,和咱們馨姐兒玩得好。妾身見過一面,是個不錯的姑娘。”
章浩然詫異道:“忠武侯府三房的姑娘?那姑娘多大了?”兩家倒是挺合適,雖然忠武侯府走了文職,但根子上還是武將。
“十五了,比咱們馨姐兒大幾個月。”季氏道。
“十五?是不是小了些?”章浩然有些擔心,寒哥兒可都快十九了,差着四歲呢。
季氏卻不以爲然,“男孩子大些不怕,大幾歲才知道疼人呢,再說了,相差三四歲也不算什麼。”
章浩然點了點頭,“這事夫人看着辦吧。”內宅交到夫人手中他向來是放心的。
季氏也點點頭,已經在尋思託誰去打探口風了。哎,要說薇姐兒有哪一點不好,那就是她家夫人是繼室,也不知道好不好說話。
同樣的夜晚,秦相府裡。
秦相爺氣呼呼地進了劉姨娘的屋子,鞋子都沒脫就直接躺到了牀上。
劉姨娘的貼身丫鬟在她耳邊輕語了幾句,她眼睛一閃臉上帶着甜笑,殷勤小意地上前服侍,“老爺這是怎麼了?跟誰生這麼大的氣?”
她這也是明知故問,剛纔丫鬟都告訴她了。老爺之前是去了夫人院裡的,不過小半個時辰就氣呼呼地出來了,直奔自己的院子。她心中是十分幸災樂禍的。
秦相爺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劉姨娘的眼睛閃了閃,嗲着聲音撲到秦相爺的身上,不滿地撒嬌,“老爺,可不帶這樣的啊!您在外頭吃了氣,憑什麼到妾這裡來撒火?人家不依嘛。”高聳的胸脯似有若無地蹭着秦相爺的身子。
秦相爺卻伸手把她推開,“煩着呢。”
劉姨娘的臉有一瞬的僵硬,隨即又揚起滿臉笑容,“老爺煩什麼呀?跟妾說說行不行?妾也幫不上老爺的忙,但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不準妾就給老爺出個好主意呢。”
秦相爺雖沒把劉姨娘的話當真,但臉色到底好了些,“還不是然哥兒。”
說起這個老來子秦相爺就直嘆氣,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滿府的嫡出庶出哥兒裡就他最不成器,成日就知道給他惹禍。別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多有容忍,可架不住次數多呀,總有一天那些御史會參他一本的。
前些日子被忠武侯府的小姐給收拾了一回,回了府裡就起了高燒,病好後倒是安生了,也不出府去胡鬧了。
他還欣慰他轉了性子呢,誰知沒過三天就固態萌生,在院子裡跟丫鬟廝混起來。他纔多大?十三而已。這不是提早壞了自個的身子嗎?
最可恨的還是董氏,不僅不約束着然哥兒,還上趕着給他送漂亮丫鬟,一送就是四個。這是爲了他好嗎?這是害了他呀!就因爲這事他才和董氏吵了一架。
劉姨娘一聽就明白了,她身在內院,都快三十的人了還能留住秦相爺的寵愛,在夫人董氏的眼皮子底下活得滋潤,自然是個有手段的。
然哥兒的荒唐她又怎麼不知呢?私底下都不知笑話董氏多少回了,護着吧,寵着吧,早晚有一天要後悔的。
劉姨娘只生了一個女兒,都十歲了,這麼多年也沒能再生個哥兒出來,現在年紀大了,她早就絕了生兒子的心思。
然哥兒成不成器和她有什麼關係,最多她看看笑話罷了。不過現在她想起前天族姐給她送的信,心裡有了別的想法:她沒給女兒生個兄弟撐腰,怎麼也得給女兒尋個靠山不是?族姐給她遞來了橄欖枝,她不接纔是傻的呢。
於是就見劉姨娘撲哧一笑,嬌嗔道:“老爺也真是的,和個孩子置氣什麼?然哥兒纔多大呀?”
秦相爺沒好氣地道:“他還小?都十三了。成日就知道胡鬧,早晚把家敗了。”他是真的愁啊,白天在朝中殫精竭慮,回了家裡也不得安寧。董氏管家還成,就是在然哥兒的事情上太執拗。自己說輕了吧,她不聽,說重了吧,她就跑母親跟前去哭。
“看老爺氣得,快消消氣吧。”劉姨娘再次撲到秦相爺身上,素手幫他順着氣,“妾知道老爺爲然哥兒操心,妾看老爺這樣不高興,妾心疼着呢。”
秦相爺聽了劉姨娘的甜語,臉色又好了一些,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老爺知道你是個好的。”
劉氏順勢就倒在秦相爺的懷裡,手指在他胸前畫着圈圈,“老爺,你別說,妾這兒還真有一個主意呢。”
“哦?玉兒不妨說說看。”秦相爺倒是起了興趣。
“然哥兒十三了,老爺就沒想過替他說房媳婦?”劉姨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成家立業,成了家纔好立業呀!說不準然哥兒娶了媳婦就穩重了,知道上進了呢。再不濟也能管着然哥兒不胡鬧吧。”
劉姨娘真是睜眼說瞎話,還成家立業呢,秦牧然連字都識不全,拿什麼去立業?
但秦相爺心動呀,他琢磨着劉姨娘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對呀,成家立業,他怎麼就沒想到呢?成了家就是大人了,就得擔負起小家的責任了,說不準然哥兒就懂事了呢。
看吧,看吧,在朝堂上精明睿智滑不溜丟的秦相爺也是個不睜眼的。由此充分證明:賴頭兒子也是自己的好。
“那玉兒再說說給然哥兒說哪家的小姐好呢?”秦相爺饒有興致地問道。
劉姨娘卻把嘴一撇,“然哥兒的婚姻大事自有老爺和夫人操心,哪裡有妾說話的份?”那語氣酸得跟從醬缸裡出來似的。
秦相爺對劉姨娘的小性子不以爲忤,相反他還覺得劉姨娘這樣很可愛,比懂事有情趣多了。“玉兒說說看,說得好老爺有獎賞。”
劉姨娘撩着眼皮子瞅了秦相爺一眼,嫵媚而又風情,“要妾看呀,那忠武侯府的四小姐頂頂合適。”她趴在秦相爺的懷裡,細聲細氣地說。
“沈家那個兇丫頭?”秦相爺若有所思,“爲何呢?”
劉姨娘小心地窺了一眼秦相爺的臉色,見他沒有生氣,便大着膽子說:“老爺您想,爲什麼給然哥兒娶媳婦呢?還不是爲了找個人能管着督促着然哥兒上進?但也不能委屈瞭然哥兒呀。忠武侯府和咱們相府門當戶對,四小姐的親孃出身大將軍府,嫁妝豐厚着呢。再有,不是說然哥兒有些怕四小姐嗎?這樣然哥兒才能聽她的話呀!雖然四小姐比咱們然哥兒大兩歲,兩歲算什麼?不還有女大三抱金磚的說法嗎?老爺,您看妾說的是不是個理兒?”
劉姨娘殷殷地看着秦相爺,爲了把族姐交代的事情辦好,她可是卯足了勁了。但願族姐能說話算數,幫女兒說門好親事。她就這麼一個女兒,不爲了她還能爲了誰?
秦相爺皺着眉想着,你別說,劉姨娘還真是出了個好主意。
以他一個政客的眼光來看,這門婚事的好處可不止劉姨娘說的那些。相府若是能和忠武侯府成了親家,那——秦相爺眯起了眼睛,不自覺的點頭。
劉姨娘一見,放下心來,歡喜道:“看來老爺也覺得妾說得對嘍?那老爺要給妾什麼獎勵?”
秦相爺似笑非笑,摟着劉姨娘就倒在了牀上,“這個獎勵可好?”惹得劉姨娘一疊聲地驚呼,然後是一室春色。
世子夫人許氏可有些發愁,今兒府裡一連來了兩家給薇姐兒說媒的媒人。一家是武烈將軍府的,說的是他們家的大公子。一家是秦相府的,說的是秦相爺的小公子。
許氏之前給沈薇相看人家壓根就沒考慮過武烈將軍府,他們家才從邊關回來,自己對他家的情況也不大熟悉。按門第來看,兩家倒也合適,只是他們家的大公子翻過年都十九了,比薇姐兒大上四歲呢,這就不大般配了。而且許氏也不想讓薇姐兒配個武夫,那太可惜了。
若說許氏對前一門婚事是挑剔,那對後一門婚事就是頭疼了。誰不知道秦小公子是個混世魔王?可人家的誠意足足的,不僅請了媒人,還請了京中德高望重的周夫人來說,並對之前的事情表示了歉意,還表示了一定不會虧待薇姐兒。
怎麼拒絕?秦相爺和淑妃娘娘在那擺着呢,拿什麼去拒絕?連薇姐兒比秦小公子大兩歲人家都說了不介意。
許氏煩心透了,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最後抓了自家夫君討主意。沈弘文也拿不出個好主意。想起老父走時的話,便道:“父親說了,薇姐兒姐弟的事情由他做主。明兒你就拿這話回他們去,若真有誠意,那就等父親回來。”
也只能如此了,許氏現在都不寄望薇姐兒的婚事能在沈雪出嫁前訂下了。薇姐兒等等也沒關係,誰讓侯爺看重她呢。有時候規矩對於真正有本事的人來說就是句空話。
武烈將軍府得了回覆,季氏雖覺得遺憾,卻也表示理解。
秦相府得了回覆,董氏氣得個倒昂。對這門婚事她是一千一萬個不情願,她好好的兒子,憑什麼娶個被退婚的老姑娘?還是個囂張跋扈心狠手辣的,不然能把人的腿給打斷嗎?聽說身子骨也不好,在鄉下調養了好幾年纔回來。
永寧侯府不要的憑什麼她兒子就得去撿?爲了這事她又和相爺鬧了一場,沒想到這回相爺是鐵了心了,不顧她的哭鬧,哪怕搬出老太君也是沒用,他還把老太君說服了。她反對有什麼用?還不是得忍氣吞聲地乖乖去尋媒人?
哼,都是西院那個姓劉的騷狐狸精,都是她出得好主意,打量她不知道是吧?看來這些年待她是太好了,以至於她上躥下跳忘了本分規矩。
董氏本就是捏着鼻子遣媒人去說的,現在被委婉回絕了,董氏能不生氣嗎?好呀,我都還沒嫌棄你,你倒反嫌棄上我兒子了。你還給我拿上喬了。董氏氣得在屋子裡摔東西。
摔完了東西,第二日繼續請媒人登門。
許氏懵了,秦相府這是什麼意思?又把說辭說了一遍,好不容易把媒人打發走了。誰知道秦相府好似和忠武侯府槓上了,日日遣媒人上門。一時間滿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這事自然傳到了沈薇的耳朵裡,她笑了,隨即找來了歐陽奈,秦相府一邊求娶一邊結仇,這不大像秦相爺會做得事,秦相府怎麼起了心思要求娶她?她可是才收拾過秦牧然,以秦老太君婆媳倆護短的性子,恨死她纔是正常的。這裡頭肯定有事!
見歐陽奈轉身就走,沈薇忽又改了主意,拿出祖父給她的那塊玉佩道:“算了,這回你就不要出頭了,在邊上看着吧,咱瞧瞧祖父的人好不好用。”
不是說暗衛嗎?那肯定很擅長打探消息了!可別讓她失望了哦!沈薇笑了,一雙鳳眼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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