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侯爺在城頭上看着這羣磨礪歸來的娃娃兵們,心中感慨萬千。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本以爲小四那丫頭在瞎胡鬧,沒想到她還真把這些娃娃給訓練出來了。
沈侯爺是從大頭兵一步步靠着拼搏爬到高位的,他心中非常明白,就他們這個看似玩鬧的山林歷練,許多正規邊軍都過不了關,而這些半大的娃娃們卻如此出色地通過了。真不知小四那丫頭哪來那麼多鬼主意。也許他真的該考慮回京城的事了。
這些少年兵們回到家中,自然被爹孃拉着噓寒問暖了一番,聽着兒子眉飛色舞的講述,家裡人又是心疼又是驕傲。有那心思細膩的婦人當場就抹起了眼淚,卻被自家男人呵斥,“掉什麼尿汁子?能被四公子選去訓練是咱家八輩子積得福分,兒子有出息不比什麼都強?”
婦人忙擦着眼淚露出笑臉,“我這是高興,高興的。”兒子有個好前程,做爹孃的怎能不高興呢?
方忠禮他娘程氏也拉着兒子左看右看,看到沒有受傷高懸的心才放下,又張羅着要給他做好吃的補補身體。那慈母的模樣讓老大方忠仁和老二方忠義都看了眼紅。
“娘,敢情就小三是您兒子,我和大哥都是撿來的吧。”方忠義作出不滿的樣子。
程氏嗔怪地拍了二兒子一下,“去,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弟弟爭寵?你和你大哥在軍營,還能三不五時地回來,小三一走十天半個月地不見人影,我可不得多疼他一些。”
方忠禮嘿嘿笑着接過話頭說道:“二哥你肯定是嫉妒我了。”別以爲他沒看出來,自二哥知道了他在侯府的訓練內容和他這段時間的長進,眼底的失落可明顯了。
方忠義卻把脖子一梗,“嫉妒你?別開玩笑了!我在軍營裡別提多自在了,鬼才會嫉妒你。”他是眼熱好不好?眼熱弟弟能學到那麼多他聞所未聞的本事,可打死也不能承認啊!
方忠禮卻還在唯恐天下不亂地嚷嚷,“哎呀呀,二哥你就別死鴨子嘴硬了,都是自家兄弟我還會笑話你?軍營再自在管個屁用,能有我們四公子教得東西多,四公子都誇我學得好呢。”他洋洋得意。
方忠義把眼睛一瞪,大大的拳頭就揮了起來,“看把你小子傲氣得,來來來,二哥給你舒舒皮子,你二哥我收拾你還不是手到擒來?”
“來就來,誰怕誰!”方忠禮不甘示弱,他早就想跟二哥幹一架了。
兩個人跳下圍廊在院子裡比劃起來,老大方忠仁一邊失笑,一邊卻看得津津有味。嗯,小三確實長進多了,這都快半個時辰了還沒分出勝負,以往他能在老二手底下堅持一刻鐘就不錯了。
“差不多就行了啊,娘喊吃飯了。”可不能再打下去了,老二是個要面子的,若是輸給小三可怎麼辦?方忠仁果斷叫停。
老二方忠義還真是咬牙硬撐着的,這個死小三咋那麼刁鑽呢?專往他的弱點上攻,那小黑手下得啊,他都恨不得他娘當初沒生這個兄弟。
趁着大哥喊停,方忠義立刻跳往一邊,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看向他家弟弟的目光可複雜了,“行啊小子,還真有兩下子。”
他再不願意承認也清楚地知道,再比下去自己也得不了什麼好,那看他弟弟面不改色氣不踹的樣子就比他強上一籌。
好後悔,好後悔啊!
方忠禮多機靈了,哪會不明白他大哥的意思?小下巴一擡,無比傲嬌,“二哥你等着,等我再練上半個月,指定能打過你。”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成,二哥等着你,看到時誰收拾誰。”方忠義暗暗下定決心,回軍營後一定加緊苦練,總不能真的被小三被收拾了吧?
方家這邊其樂融融,李家那邊也是溫情脈脈。
因爲弟弟妹妹都在侯府,李智回來後就直接去了大廚房。
李小妹看到大哥來看她十分高興,待看到他脖子上的傷,立時驚慌起來,“大哥你怎麼了?”揚着脖子就撲過來了,聲音裡都帶着顫音。
李智連忙安慰她,“沒事,沒事,就是出外訓練受了點傷,四公子已經讓人幫着上過藥了,過幾天就沒事了。小妹你還好吧?”
他打量着自家妹妹,入侯府也有半個月了,妹妹雖然依舊很瘦,但比半個月前已經強得沒有影了。她身上不再是破爛的單衣,而是一身青色的棉衣,有些大,卻很厚實。小臉洗得很乾淨,稀疏的頭髮也梳得很整齊。
李小妹聽聞大哥說傷勢無礙,雖心疼,卻也放下心來。又聽到大哥詢問自個的情況,臉上不由浮上了笑容,“好,我好着呢,能吃飽穿暖,活兒也不重,就是燒燒火,有時幫着刷刷碗。路嬸子和大夥對我可好了,我身上這棉衣就是路嬸子給找的,她還偷偷給我留肉,說我太矮了,得多吃肉才能長高個。大哥,那肉的味可香啦!”
看着嘰嘰咋咋說個不停的小妹,李智嘴角浮上微笑,心裡暖暖的。侯府都是好人,侯爺是好人,四公子是好人,連廚房的路嬸子都是好人。
“人家待你好你也要知恩,小妹你也不小了,咱可不能做那忘恩負義的人!平時手腳勤快些,眼裡要有活,可不許偷奸耍滑。”李智一句一句地交代着。
李小妹鄭重地點頭,“大哥,我都知道呢。”若不是進了侯府,她肯定熬不過這個冬天的,不是凍死就是餓死。是侯府和四公子救了她這條命,這輩子她都會牢記在心的。
李智臉上現出幾分欣慰,又問:“你二哥呢?怎麼不在廚房?”
李小妹就更高興了,“二哥被曲掌櫃要去了,他說二哥記性好,就把二哥要走了,現在二哥在曲掌櫃身邊當小廝呢。廚房裡的人都說曲掌櫃是要栽培二哥,大哥,大哥,是不是二哥以後也會成爲掌櫃的了?”李小妹興奮得臉都紅了,在她的心裡掌櫃已經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等二哥成了掌櫃的,他們是不是就不用挨餓受凍了?
李智沒想到他二弟還有這際遇,曲掌櫃是誰?那可是四公子手下第一賬房先生啊,大家都知道他是四公子的錢袋子。二弟能被他要去,哪怕只是做個端茶跑腿的小廝,那也是他們李家上輩子積德行善的庇護了。
“好,好,好。”李智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你們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就不去看你二哥了,你下回見到他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他,就說是我說的。要他好生服侍曲掌櫃,好生用心學着,哪怕學個眉高眼低都夠他一輩子受用,切不可驕傲自滿使了本分。”
他的時間珍貴着呢,他不比方忠禮那些自幼讀書的,他只陸陸續續念過兩年學堂,將將認識些字,讀起兵書來都有些吃力,拿筆寫就更是不行。
要想跟上進度,要想脫穎而出讓四公子的目光更多地投注在他身上,他只能付出比別人多十倍,幾十倍的努力。別人在睡覺,他就湊在牀邊就着月光一字一句地讀着兵書上艱澀的句子;別人在休息,他仍在校場上揮汗如雨地出拳揮刀;別人在說笑打鬧,他就撿根樹枝在地上練字。
自從見過四公子那筆大氣又遒勁有力的字,他就立志一定要把字練好。四公子欣賞什麼樣的人,他就努力讓自己身上具有什麼樣的品質。他不會讓四公子失望的。
西涼二王子丟盔棄甲逃了回去,西涼上下大爲震驚。此次大敗還和上一回不同,雖然都是敗,但上回的損失並不很多。可是這一回呢,光是兵馬就折了一萬,而且還失了糧草等物資。
二王子戰敗還傷了腿,也覺得面子上掛不住,加之爲了拿到軍權他可是跟父王拍着胸脯許下軍令狀的。想到父王冰冷又失望的目光,又想到虎視眈眈的大哥和四弟,二王子就坐臥不寧。
不行,不能就如此認輸!爲了推卸責任,二王子大肆宣傳大雍邊軍如何如何神勇厲害,都跟那天兵天將下凡一樣,難怪上回大哥都遭了暗算,現在他可是領教了。還假模假式地跑他大哥府邸探望一番。
若不是二王子外家勢力太大,西涼國主生啃了這個兒子的心思都有了。他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愚蠢的兒子呢?還是從王后肚子裡爬出來的嫡子,江山交到他手裡自己能放心?都怪王后,二兒子小時候可聰慧了,都是王后把他給嬌慣壞了。
在府裡閉門思過的大王子李元鵬若是知道他爹的想法,一定會啐他一臉呵呵。明明是他把着權勢捨不得放手玩得一招制衡手段,還遷怒到別人身上,真是——李元鵬只能用呵呵來回應了。
也只有老二那個蠢的看不清形勢,還以爲父王對他青眼有加呢,熟不知父王是冷眼看着他們三兄弟打擂臺呢。
“大王子,這可是您的好機會啊!”漢人軍師摸着鬍鬚,臉上帶着喜色。
之前二王子領兵出戰他還擔心不已呢,生怕二王子在軍中站穩了腳跟,那主子可真是爲他們做嫁衣裳。
現在好了,二王子大敗而歸,軍權可不又回到主子的手裡了嗎?
大王子李元鵬卻不急不躁,“再等等。”他不急,他一點都不急,相信父王此時比他還要着急吧?
嗯,那就讓他急去,自個還要養傷閉門思過呢。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憑什麼呢?他是人,可不是隻認肉骨頭的狗。
沈薇窩在暖暖的屋子裡跟徐佑一起下棋。她的屋子是經過特別改造的,四周牆壁的夾層裡全都砌上火牆,地上鋪上一層厚厚的地毯,可暖和啦!她在屋裡穿着夾衣都不覺的冷。
桃花早就抱着鋪蓋搬到她屋裡來了,明明有炕她偏不睡,就喜歡睡在地毯上,跟只哈巴狗似的,看得沈薇也想跟她一起在地毯上撒歡了。
“這兩日忙什麼呢?”徐佑一邊落子一邊問道。
自帶着少年兵從山林回來,小丫頭就把自個關在屋裡不出門了,吃飯都是桃花端進去,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又打什麼壞主意。
小丫頭打壞主意他不計較,必要時她殺人他不介意在一旁遞刀。可這個小壞丫頭居然連他都不見,敢情這會私房銀子弄到手就把他踢一邊去了?他可是大大的不滿哦。
沈薇打了個哈欠,“我能忙什麼?還不就那點子破事。”熬了兩夜了,沈薇好像睡覺,可是徐大公子這個蛇精病非要拉着她下棋。
下你奶奶個腿的棋!真不明白古人咋這麼熱衷這項活動呢?多浪費腦細胞呀!消遣嘛,還是需要以輕鬆愉快爲主要標準的。
沈薇的棋下得很好,但她從來就不大喜歡這項活動。可接下來她還有事需要求到徐佑的頭上,只好勉爲其難地陪他玩一會了。
需要捻子的手頓了一下,那點子破事?誰知道她說的是哪點子破事,畢竟她的破事可多了。他可沒那個能耐心有靈犀一點通。
“哎呀,輸了,輸了。不玩了,我快困死了,得睡一會。”沈薇拿起棋子往徐佑的槍口上一撞,啊哈,頓時死傷大片。沈薇愉悅地認輸,小手擺着,就差拿個帕子就能歡送徐佑出門了。
徐佑看到沈薇眼底的青色,還真起了好奇之心呢。“你到底做了什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疲憊。
“你自己看吧,看完了把我的房門關上。”沈薇打着哈欠朝暖炕走去,她也沒真想着瞞着徐佑,反正早晚他都會知道。只是現在她太困了,那就讓他自個去看吧。
徐佑拿起案上的幾頁紙,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還繪有圖案,待他看完,望向暖炕上目光便複雜起來。
原來她所謂的破事是少年兵的後續歷練呀!這份計劃做得太周全細密了,真不知她那個小腦袋是怎麼想出來的。他是不是也該抄一份留着以後訓練親衛呢?
沈薇睡飽了覺又生龍活虎起來,而少年兵的第二次考覈也提上了日程,這一回難度加大了不少,但等沈薇說了具體的內容和要求後,少年兵們全都興奮地歡呼起來。
太好了,早就羨慕邊軍能上陣殺敵了,現在好了,四公子終於允許他們見見人血了,雖然不是西涼兵的血,但也聊勝於無啦!
沈薇被少年兵們的反應給弄得怔楞了,小小年紀就這麼熱衷打打殺殺,咋就這麼不熱愛和平呢?難不成男人的血液裡都有暴虐的因子?無關年齡大小。
對,沒錯,沈薇熬夜趕出來的考覈方案就是剿匪。
邊城附近的山賊土匪都被沈薇帶**害完了,沒辦法只好往遠處尋摸了,經過暗衛的打探,在離邊城兩百多裡的一座山上有一個土匪窩,土匪還挺多,約有八百人呢。少年兵的任務就是把這窩土匪給剿了。
瞧瞧,難度係數增加了吧?而且增加了很多很多。
首先,這窩土匪不在沈侯爺的勢力範圍之內。少年兵們跨境剿匪勢必引起別方勢力的不滿,這給剿匪帶來了一定的困難。
按沈薇的意思是:他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儘量不引起別方勢力的注意。
可要做到這樣哪有那麼簡單?他們是三百多人,不是一個人,哪能不引人注意?還有,要剿匪不得打打殺殺嗎?怎麼可能不弄出動靜?
其次,從邊城到土匪窩有二百多裡,行軍是個大問題,什麼時候出發,怎麼安排路線,如何規避別方勢力的注意,這些都要考慮到。
最後也是最嚴峻的,土匪有八百人,少年兵還不到四百,人數纔是人家的一半。土匪都是成年的彪形大漢,少年兵還是半大的孩子,對上人家有勝算嗎?別被人給反剿了吧?
“從制定行軍路線,到如何出色地完成剿匪任務,再到安全回來,所有的一切全交給你們自己。從現在起我只看着,不發表任何意見。”沈薇嚴肅說道,“給你們一個半時辰商議,一個半時辰後咱們準時出發。記住了,你們是一個整體,整體!”沈薇的手臂在空中重重地劃了一下,實則是在提醒他們:戰場上,個人英雄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集體作戰的力量。
沈薇依然啓用暗衛開道護航的策略,她一共就帶了二十個暗衛,再加上從她祖父那裡借的二十個,也才四十個人。
四十個人怎麼看顧得過來三百多人?她還是希望儘可能地保住少年兵們的性命,哪怕淘汰,她也希望他們能活着回到爹孃的身邊。這樣可不得找徐佑借人手嗎?一回生二回熟,反正她都借習慣了。
沈薇想:若是這回剿匪的考覈他們能全部過關,那下一場大戰他們就有資格參加了,只有在戰場上歷經大浪淘沙,能夠活下來的纔是精英!
面對這麼困難的任務,少年兵們無一人退縮,他們緊鎖着眉頭,三五成羣湊在一起研究着有限的資料。各個小團體的領頭人迅速交換意見,合力制定出可行的方案。他們都非常明白四公子的話,這句話伴隨着他們訓練的整個過程:他們是一個整體,從入侯府的那天起他們就是一個整體。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